美国的桃花源

（本文是我来美国后写的第一篇文字，最先发于“榕树下”网站，当天被阅读超过四千次。后来在天涯网站贴出后，被十几家网站转载，累积点击数目前超过十万次，是迄今为止我的单篇文章里的最高记录。）

     这里说的桃花源，是指位于宾夕法尼亚州的Amish人聚居地。当地Amish居民与世隔绝的生活方式与陶渊明笔下的那个虚幻的世界如出一辙，在现代社会，尤其在繁荣发达的美国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作为美国的少数民族，Amish人分布在美国的24个州，其中大部分主要居住在俄亥俄，印地安那和宾夕法尼亚3个州。象美洲大陆的绝大部分居民一 样，Amish人的先祖来自欧洲。大约在公元18世纪前后，一个叫Jacob Ammon的荷兰教士从主流基督教中分离出来创立了一个单独的教派，这就是最早的Amish人。Amish人严格遵守圣经中对信徒的规定，历代沿袭着自己 的传统生活方式，甚至刻意与现代文明保持距离，直到今天仍是如此。这就使得Amish的社会成为了现代社会中的一个世外桃源，也因此成为了一道独特的风 景。
　　
　　 Amish人生活简朴，重视家庭。成年人结婚后终生不允许离婚，这使得他们在选择终身伴侣的时候非常慎重，通常，家族里的老人们在这方面会给年青人足够的 建议，以免耽误他们一生的幸福。Amish人的孩子被视为上帝的礼物，在任何Amish人家里都会得到和在自己家一样的照顾。Amish人一生中只在自办 的小学里上8年级，此后再不接受其它教育。这样的小学一般只有一间教室，一个本族的老师负责包括英语和德语在内的全部课程。我走进一间教室，一眼看到前面 黑板旁边放着一个纸板，上面写着一段话：“不管你比别人学得好还是坏，重要的是你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看来Amish人虽然保守，但在教育观念上比起我 们中国人来要明白得多。
　　
　　 在日常生活上，Amish人始终严格恪守传统。每个Amish人的服饰，按照性别和年龄都有统一的样式，绝无变通。成年男子的服装以黑色为主，黑衣黑帽白 衬衣，结婚的男子必须留长胡须；而未婚的男子必须每天刮脸，不能留胡子。他们所带的帽子也稍有区别。女性必须终生配带样式统一的帽子。与男子一样，结婚与 未婚的女性仅在服饰上有区别，不同的是颜色略有变化，但也仅仅是3，4种简单的颜色而已。另外，所有女性终生不允许配带任何首饰。Amish人不使用电， 也没有电视，收音机等电器设备，不允许驾驶汽车（可以乘车），常用交通工具是双轮马车。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保持本民族的生活方式不受现代文明的影响。但是 Amish人并不完全拒绝现代文明成果，他们的summer kitchen里一般会有洗衣机，用煤气作为能源驱动；只要不装在卧室，电话也允许使用。
　　
　　 即使到了现在，Amish人仍然以农业活动和铁匠，木匠等人类最原始的劳动方式为生，除了生病可以到现代人（他们称作Englishman）的医院治疗和 偶尔到餐馆进餐以外，几乎不与现代社会有更多的接触。由于生活简单，贫富均衡，没有那么多物质上的追求，Amish人的社会里几乎没有犯罪发生，说它是现 代物质世界里的世外桃源一点也不过份。宾夕法尼亚州的Amish人大部分居住在Lancaster County，总数大约24000人。开车沿着平整的乡间小路行驶，会看到沿途一座座简朴的农舍，屋后荷兰风格的风车，和远处开阔的牧场上几匹骏马在悠闲 地散步。路上经常会遇到Amish的姑娘小伙子驾着漂亮的马车（buggy）慢悠悠地走，他们外貌带有北欧人的影子，面容淳朴和善，看见我们这样陌生人， 会报以略带羞涩的微笑。给我的感觉是，他们的内心满足，平和而安详，丝毫不羡慕我们这个浮华的世界，而安心于享受他们自己宁静的生活。实际也是如此，每个 Amish青年年满18岁的时候会被允许作出选择，是继续留在Amish人的世界里，还是投入Englishman的社会，而90%以上的Amish人的 选择是继续留下来。在一个介绍Amish人生活的官方网站上，除了介绍一般信息外，还有一个FAQ（经常被问的问题）页以供访问者提出自己感兴趣的问题， 并提供解答。该页显示，被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外族人能否成为Amish社会的一员？”这恐怕是留给整个现代文明的一个思考了。人类奋斗了几千年，就 是为了创造一个高度文明的社会，摆脱原始的生活方式。而当我们已经拥有了高度物质文明的时候，却开始羡慕起我们曾经试图摆脱的生活。这也许是人类的本性， 也许得到的过程本身同时也是一个失去的过程，只不过没有被意识到罢了。
　　
　　 人的内心往往是很奇怪的，费尽心思追求很多东西，却并不真正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最需要的。其实，外部的世界再变幻莫测，习惯了也就成为了平常，而自己内心的 家园在哪里，也许一辈子也找不到。人生的过程，实际上也是一个寻找的过程，这个过程可以绚丽多姿，也可以平淡无奇。幸运的人在这个过程的尽头，会找到一棵 朴素的果实。Amish人就是这些幸运的人中的一部分，他们通过一条最简捷的路寻找到了这棵果实。当然也许，人生重要的不是果实而是寻找的快乐，谁知道 呢？这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在回来的路上，老婆感慨说她真的很羡慕Amish人的生活方式，没有压力，没有竞争，如果能生活在其中该多好。我说如果一个人从小就生活在那样一个环境 里，会很习惯，但是对来自繁华物质世界的我们来说，也许短期生活在里面可以，等新鲜劲儿过去了，就会怀念物质世界的，毕竟两者的生活条件相差太多。
　　
　　 晚饭后，我坐在阳台，燃起一支Amish人制作的雪茄，在缭绕的烟雾中又想起了我在路上的话，觉得意犹未尽，但又一时理不清自己的感受，只好望着躲闪在树影间的月色出神，却在不经意间，被一首歌词占据了脑海：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