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怀裕领着十几名手下,来到赵各庄挨家收取护庄费。他们刚出现在村口的大路上,许多在地里劳动或者正准备出门的村里百姓,纷纷跑回家里,关门闭户。怀裕命令手下挨家砸门,自己则沿着大路,象散步似地向村中央走去,边走边大声说着:“大伙听着,我看大家也别躲着蔵着了,早交早没事。要不然,我以后天天来,不信你们还能天天不出门。如今日本人来了,帮里的兄弟们出力流血,就是为了保卫咱们的庄子。大家不能让兄弟们白忙活,多少是个意思。”
砸了半天没一家开门,怀裕吩咐手下:“找墙矮的翻进去!翻不进去的继续砸。别把门砸坏了。”吩咐完毕,自己朝村东走去,在一户人家门口站定,从衣袋里掏出一根铁丝,伸进门缝拨门闩。不一会儿,门被拨开,怀裕推门走进院子。
院子里的定枝吓了一跳,回身一看是怀裕,沉下脸来:“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来看看嫂子。”怀裕知道,这个时候新堂应该是正在湖上忙活。他走到定枝身边,盯着定枝的脸看,看得她低下头去。定枝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向上弯曲着,怀裕觉得自己的心里一阵阵发痒,他伸出手。向定枝的脸上摸去,手在半途被定枝猛地挡开。“你敢放肆,当心新堂饶不了你!”
怀裕冷笑一声:“我怕新堂?他要是不要命就出来尝尝我的枪子。”说着再次伸出手去摸定枝的脸。忽然,怀裕听到背后有什么动静,还没来得及转身,脖子就被一只胳膊紧紧勒住,同时感到一把尖刀抵到了自己的喉咙,然后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别动!”怀裕的手下意识地向枪套伸去,刚碰到枪把,他突然感到手腕被人握住,同时自己的身体猛地被人一扛,一下子离开地,在空中转了一圈,面朝下重重地摔在地上。肚皮刚着地,右手就被对方死死踩住,后脖子也被牢牢压住,不能动弹。怀裕的左脸紧紧贴着地,问对方:“你是谁?”
“雁翎队!”
怀裕从对方的声音里听出了什么:“不对,你是新堂。”
“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就是雁翎队。你记住,只要你敢来这个村,就会有一把枪暗暗瞄着你。要是你胆敢胡来,别怪子弹不认识你是陈怀裕。”说完,新堂送开手。怀裕站起身,回头看了新堂一眼,拍着衣服上的土出了院子。
定枝望着丈夫:“你快走吧,当心他一会儿再回来。”
新堂笑笑说:“你放心,他们不会。上个月我们在陈各庄绑了他们的一个头目,在村口大树上大头冲下倒吊了一宿,他们这一个月再没敢去过陈各庄。我早看过了,这十几个人里只有他有枪。我刚才那么说,他肯定以为村里埋伏着我们的人,早吓跑了。”
定枝叹了口气:“你们从小玩到大,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新堂摇摇头:“他胆儿小,心思又不在正路上,干起这个,他爹都快气死了。告诉你,我想去参加地区的游击队。以后我可能不会经常回来,家里就全靠你了。”
定枝点点头。此后不久,人们听说一河会被日本人收编,彻底变成了伪军。
我七岁的时候,平生第一次去了母亲的老家。那年暑假,父亲去北京出差,把我放在我小舅家里住了几天,我第一次见到了我姥姥定枝。
当年从北京永定门坐火车一个小时,在一个只停三分钟的小站下车,再坐一段汽车,在南亭子站下车,会在东面看到一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村庄,村口有两排杨树,象站岗的士兵一般守卫着进入村庄的土路。路两边是一家挨一家的院墙,几乎全是土坯砌成,不到一人高。沿着虽然坑坑凹凹但布局规整的土路七拐八拐,在村子的最东头看到了小舅家的院子。一进院子,一条长相威猛的狗叫着冲上来,小舅连忙喝住。
小舅家的房子面南背北,中间是堂屋和厨房,被堂屋隔开的是两间卧室,小舅一家和姥爷两口各住一间。院子的东面围墙外,能看到一大片庄稼地,小舅告诉我地里种的是玉米。院子里除了鸡窝和猪圈,还有一个唧井和一个葡萄架。
我姥爷身材中等,但是身体十分结实,饭量和力气都很大。他和姥姥有六个子女,三男三女。女儿当中,除了我母亲在西安,其他两位姨妈都嫁到了外村,三个舅舅则全都在同一个村子里安家落户。我去的第二天,姥爷带我去生产队里的养马场玩,一匹外型俊美的红马引起了我的格外关注。它身形高大,四蹄雪白,浑身上下一条条肌肉突起,在阳光下熠熠发亮。姥爷说,他们给这匹马起了个名字叫“雪狮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雪狮子突然开始变得急躁,在马场的空地上不安分地不时跳跃。老爷见状,连忙把我领进屋里,叮嘱我不要出来。雪狮子看来被什么东西惹怒了,开始在空场上乱跳乱踢,几名小伙子试图上前控制住它,都以失败告终。姥爷见此情形,出屋来到空场,手拿一根马鞭在空中打了个清脆的响鞭,雪狮子吓了一跳,停止跳跃左顾右盼,试图弄清发生了什么。姥爷趁机上前,一只手拉住马嚼头,另一只手在雪狮子的耳根附近轻轻抚摸。雪狮子一开始试图奋力挣脱,但很快就安静下来,最后乖乖地听从指挥,回到了马厩。
姥爷站在诺大的空场上,手持马鞭制服烈马这一幕,从此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以后我每次想起他,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总是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