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时间是1924年。
新堂,怀裕和聚龙三人来到白洋淀边上的时候,正是夏末秋初,白洋淀里芦苇茂密,水波浩渺,远处的夕阳映在湖水里,波光粼粼。新堂一边脱掉褂子,一边对怀裕说:“咱们可是说好的,只要我一口气游到对面那片苇子地,摘下一根芦苇再游回来,你就输给我和聚龙每人两个肉饼。你可别象上次一样耍赖。”
怀裕用手遮住阳光,望了望对面的那片芦苇:“行,我不耍赖。我才不信你一口气能游过去,我爹那么好水性,游到中间就得冒头。”
聚龙有点担心地嘱咐道:“新堂,中间要是憋不住了就冒头,别逞能。几年前那次,你要不是太逞强,也不会差点没命。”新堂十岁的时候和两个小伙伴打赌,说自己能一口气游到湖中心,空手捉一只水鸭子再游回来,结果他游到中途憋不住了,又不想认输,苦苦坚持,差点淹死。打那以后,新堂苦练水性,进步神速。
怀裕也在一旁帮腔:“就是,游不了别憋坏了,万一你淹死了,你爹找我怎么办?”
新堂没说话。他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莽撞的小子了,从湖边到对面芦苇的这段距离,对他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胸有成竹。自己平时练习的时候,选择的距离比这个还远,每次基本上十拿九稳。
新堂脱得只剩条短裤,活动了几下胳膊,然后纵身跃入水中。两个伙伴站在岸上不眨眼地盯着水面。一分钟过去了,没有动静,又过了一分钟,还是没有动静,两人开始着急。这时,聚龙注意到对面那片芦苇里有一根在晃动,从晃动的幅度和姿态看,不象是风吹的。在那根芦苇下面,聚龙看到一个小小的脑袋露出水面。
“你看,他在哪儿!”聚龙用手指着喊起来。
不一会儿,那根芦苇自己在水面上游动起来,脱离了芦苇丛,向岸边游来。芦苇游到岸边,聚龙一下抓住苇杆,把它拽出水面,新堂跟着一起冒出了头。上了岸,新堂一边用褂子擦着身体,一边对怀裕说:“走吧,到镇上买肉饼去。”
怀裕说:“你没赢,说好是一口气游来回,你刚才摘苇子的时候冒头了。”
新堂一听瞪起了眼:“我明明说的是一口气游到苇子地,摘根芦苇再游回来。摘苇子要用力气,一口气根本不够,不冒头我怎么摘?”
“那我不管,反正你说的是一口气游来回。”
“你又耍赖!聚龙,你给评评理。”
聚龙说:“怀裕,新堂说得对,这次你就认输吧。”
“凭什么?我不!”
新堂气得要打怀裕,刚举起拳头,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声音:“没羞没臊,赌输了还赖账!”三个人回过头,看到不远的草丛里站起了两个女孩子。原来她们一直藏在草丛里偷看他们打赌,新堂他们三个心思都在水里,一直没发现。说话的那个女孩子十三四岁,梳着两根辫子,瓜子脸,柳叶眉,眼睛细长。看到她,新堂不知为什么一下子脸红了,举起的拳头慢慢放下。
“定枝,你们怎么来了?”怀裕问道。
“我们偷偷跟着你们来着。”定枝的嘴角略过一丝顽皮的笑。
聚龙说:“现在人多了,怀裕就算了罢,我来请咱们吃肉饼。”聚龙家是村里最富的一户。
新堂用手指点着怀裕:“小气包,看看人家聚龙!”
在去镇上的路上,几个孩子有说有笑,很快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每个人的鼻子似乎已经闻到了肉饼的香味。定枝凑到新堂身边,悄悄地说:“我家后天包饺子,你来吧。”新堂低声“嗯”了一声。怀裕看在眼里,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那些年生活在白洋淀周围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在夏天的夜晚听到水鸟的啼鸣,闻着荷花的清香。男人们会聚在一起,喝着酒聊着天,下酒菜往往是一盘切得细细的藕丝;女人们一边编着席子,一边说着自己的悄悄话。这样的日子虽然惬意,但是短暂而难得。更多的时候,白洋淀周围的百姓必须为全家吃饱肚子而忙碌。一年前,新堂和定枝成了亲,刚有了第一个儿子。新堂每天下湖捕鱼虾,猎水禽,定枝把它们拿到集市上去卖,或者兑换白面和日用品,日子虽然说不上富足,但是一家人充实而快乐。两年后,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是个女儿,她就是我的母亲。
我母亲四岁的时候,抗战爆发。初期,日军占领了华北的大部分城市,国军纷纷南撤。一时间,冀中平原上的广大乡村出现了权力真空,出现了不少五花八门类似青红帮的组织,一时山头四起,各据一方。这些组织中有一个名叫“一河会”,活动在新堂他们所在的赵各庄以及附近的几个村庄,怀裕是里面的一个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