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共剪烛

同坐西窗下,尽听风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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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青山》 (11)

(2022-03-10 12:26:32) 下一个

嘎吱,堂屋门从里面打开,夏竹安站在门里,模糊的天光中只能看到他刀条样长脸的一半,他冲院里的郭越点点头。

郭越把桔色塑料袋一把揣进外套口袋,抬脚迈上台阶,进了堂屋。屋里没开灯,只能看见堂屋地上空荡荡的床板,和放在木板旁边已经捆好的黑口袋。他看了下头尾,弯腰熟练抄起黑口袋中间部分,夏竹安跟着他,也抄起黑口袋,两人配合默契地同时抬起黑口袋,迈出堂屋,出了院子。原本围在门外的几个老头见两人这样突兀地出来,又抬着个捆扎得结结实实那模样的黑口袋,个个吓得哆嗦着退得更远了。

来到车后,夏竹安腾出左手,打开车后门,放下黑口袋一角,郭越用力一推,将黑口袋熟练地滑进车厢,夏竹安砰地关上斑驳的白色车门,走到副驾,上车坐好。

郭越回到院门口,小心关好院门,又沉着脸冲门里鞠了躬,才回到车上,打着车,在老头们恐惧的注视下,慢慢向村外开,昏暗的车灯在坑坑洼洼的乡村小路上划开两条通向莫测远方的光柱。

上了公路,郭越开得不快。车很旧了,县里哪个不知道这车是干啥用的,没人愿意修,再说修车太贵,他只能自己对付着捅咕捅咕,也管不上大用。透过驾驶座后的白色栅栏,他看了眼车厢地上的黑口袋,有点为难,“咋这轻啊?”

夏竹安撇撇嘴,满不在乎地说,“八十多的孤老头子,你指望他多重?”

郭越想了想,说,“那得想个啥法子,不然交代不过去,上次老王就埋怨我,现在查得严,赶上他不当班,不好办。”

夏竹安哼了声,“法子我来想,还跟上回似的,你让我拿一半就行。”

郭越很不满,“你要一半,老王也要涨钱,这生意我没法做了。上回是人家催得紧,我才答应给你一半,这回的事还没下家呢。”

“骗谁啊?没下家,你急着来?”

“话不能这么说,活是找我的,人是我联系的,你就帮着搭个手,每次都要一半,我咋办嘛?”

“你要是这样讲,回去我就不干了,你自己干吧,遇上啥事也别来找我。”

“你个狗日的胆子越来越大,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你这没人要的瘸子成天捡垃圾,早饿死八百年了。”

“回去你找别人好了,看谁有胆子成天跟你一起抬这个?”说着,夏竹安伸出大拇指,指了指后车厢的黑口袋。

郭越被气得够呛,上两天他找夏竹安救了回急,眼下这货跟他说话硬气了,对面不远有辆车停在路边,亮晃晃的车灯照得人眼晕,他使劲按了下喇叭,慢慢开过去。

夏竹安一直探着头看停在路边的车,错车功夫,他猛地拽住郭越胳膊,高声喊,“停车,停车,倒回去。”

郭越骂他,“作死啊!喊什么。”

“停车,停车。”

郭越放慢了车速,问,“干啥?”

“你没看见?”

“看见啥?”

“把车倒回去,我再帮你一回,你得给我一半。”

郭越疑惑地看着夏竹安,慢慢挂上倒档,这人虽是个瘸子,心眼却很够用。

路上没车,郭越倒着把车停下,跟路边那辆车差不多背靠背。

夏竹安没等车停稳就推开车门,腾地跳下车,一瘸一拐飞快地奔到对面闪亮的车灯前,啊呀大叫一声,“这不是刘奶奶家的羊吗?”

郭越停下车,没敢熄火,慢腾腾走到车灯前,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哆哆嗦嗦站在车前的灯光里,女的把头埋在男的身后,肩膀不停抖动,看穿戴打扮是城里人。夏竹安站在车边,脚下躺只半大的羊,明显被车碾过,嘴里流着血,大睁着眼睛。

郭越突然就明白了夏竹安的意思,他掏出手机,冲夏竹安说,“哟,真是刘奶奶的羊,前天我还见过呢,咋会这样啊?啧啧,刘奶奶最稀罕这只羊,夏天她孙子考上大学都没让杀,知道这事会犯心脏病,啊呀,她那几个儿女还不得急死,这事闹的。”说完,扭头慢慢看看四周,接着说,“这里也没监控,你们开车咋不小心,乡下灯少,你看我开得多慢。” 乡间公路此刻少有车来往,路过的车八成会以为他们在交涉什么,除了警察,没人会管这闲事。

一直在哆嗦的年轻男人哆嗦着问,“那咋办啊?…我们也不是故意的。”

夏竹安抬起右脚用力踢了下羊,说,“能咋办,我们给刘奶奶打电话,让人家把羊抬回去,不然你抬呀?”

郭越拽了把夏竹安,“刘奶奶肯定抬不动,得她大儿子来啊,哎哟,她大儿子那脾气,上个月我看见他… 啧啧,这回你们可有得受了。”

男的显然明白乡下人闹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他拖着女的一步迈到郭越面前,伸出双手紧紧抓住郭越手臂,急切地哀求,“师傅,一看你就是好人,我们走错路了,不小心撞到羊,你帮帮我们吧,要是刘奶奶家里人闹起来,我们明天上不了班,得扣工资。”

“你们上不了班扣工资,那刘奶奶家的羊就白死了?”夏竹安阴阳怪气地。

男的仿佛明白了,赶紧掏出钱包,拿出几张递给郭越。

郭越假装为难地看着羊,“唉,我也看出来你不是故意的,可我们得把羊给刘奶奶抬回去,还得跟刘奶奶解释这件事,万一她老人家着急犯了病,医药费咋办,反正不是我们撞的,到时候我把你的车牌号告诉她儿子,他还得来找你。”说着,故意拿着手机对着车牌拍了张照片。

男的赶紧把钱包里的钱都掏出来,“师傅,帮忙帮到底,你看我就这么点现金。”说着翻开钱包给郭越看。

郭越故意叹了口气,慢慢接过钱,拿在手里,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羊,“也怪我心肠太软,那我把羊给刘奶奶抬回去,再好好跟她解释解释。”

男的听郭越这么说,抓住女的手就要上车,夏竹安抬手拦住,“我们把羊给刘奶奶抬回去,还得替你们挨骂呢,你这点钱就把我们打发了,我哥心肠好帮你们,我可没答应替你挨骂啊!”

男的听了,摇了摇女的手,女的忙探身到车里拿出粉色背包,递给男的,男的拽出粉色钱包,把现金一古脑掏出来塞进夏竹安手里,连连说,“受累了,受累了。”

郭越见夏竹安还要说话,忙拉住他,说,“他们城里人也不容易,要赶回去上班,天晚了,就别难为人家了,回去晚了家里人还惦记,算了,就这样吧。”说完,转过脸跟男的说,“年轻人,以后开车要小心啊。”

年轻男女千恩万谢地上车,一溜烟开走了。

郭越看着越来越远的红色车灯,把钱塞进口袋,踢了脚地上的死羊,跟夏竹安说,“你的主意,钱我分你一半,这羊你可自己扛啊,别指望我帮你。”说完转身就走。

夏竹安看了眼死羊,艰难地曲下右腿,弯腰提起死羊两条后腿,拖到车厢门口,打开车厢,猛吸口气,再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抱起死羊,一把扔进车厢,雪白的羊伸开腿,姿势古怪地躺在黑口袋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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