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共剪烛

同坐西窗下,尽听风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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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照黄昏》 (37)

(2021-03-05 16:55:12) 下一个

 

高雪盈被Tina半扶半拉地从车库房檐下穿过,向罗姐停车位置走。车道上虽然铲过雪,地面依旧很滑,车库房檐下少有积雪,最多是车进出时带出的几道雪迹,穿过Roy这条车道,两人就走到了卡宴前面,本地车牌挂在车尾,卡宴车头也挂了车牌,应该是外地的,她没来得及仔细看,就闻到股熟悉的臭味。在室外味道不很浓,可她很少闻到这种味道,格外敏感些,又在房檐下走了两步,臭味比刚才浓些,再走两步,味道又淡了。

她停住脚步,回头看看,臭味最浓的地方应该就是房檐下,刚才奥迪车头前面,她拽住Tina低声问,“Andy抽完又开车,这么晚多不安全。”

Tina嗯了声,用力嗅了几下,“高老师,没抽多少。”

高雪盈吸了口带着淡薄臭味的冷冽空气,惊问,“Tina,你…”

Tina 这才抬起头,语气平淡,“高老师,就是支烟,别紧张。”

放从前,高雪盈肯定会跟Tina说:毕竟是影响人精神的东西,万一上瘾…可Andy除了抽空来陪陪罗姐,又能做什么呢?就算他是医生,这种事司空见惯,可这次是他妈妈,他毕竟不到30岁…也许对Andy来说,但凡能让他暂时逃离开眼前的痛苦,他都会去尝试…Tina呢,一样会常遇到谁也排解不了的难处…Andy和Tina是这里长大的孩子,自己 和他们之间除了年龄上的代沟,更有完全逾越不过去的文化鸿沟…她只能试着去接受…将来Brandon长大了,她也许不得不接受更多从前根本没想过的事情…

高雪盈无奈地叹了口气,更夹紧Tina的胳膊,跟着她绕过车库,来到后院侧边的两扇大玻璃门前,门里挂着厚重的米色窗帘,晕黄的灯光加重了窗帘颜色,显得温暖又温柔。

Tina 抬手敲门前,冲高雪盈笑笑,“高老师,Brandon真幸运,我不知道中文怎么说,tolerant,你明白我的意思。”

高雪盈苦笑了下,“将来等Brandon遇到事情,我可能就没这么宽容了。”

Tina 重复了几遍,“宽容,宽容”,边说边轻轻敲了两下玻璃门,发出清脆的噔噔声。

门里很快响起脚步声,帘子撩开一道缝,露出罗姐的笑脸,她喀塔打开门锁,刺啦拉开门,跟门外的两人说,“快进来,外面冷。”

高雪盈来过罗姐家几次,都是在外面转,跟着罗姐看看前院花草植物,听Roy妈妈说说后院的蔬菜水果,今天是第一次走进罗姐家门里面。

屋里的确很暖和,罗姐穿了件褐色中式斜襟薄外套,外套里面是黑色半高领针织衫,头发松松地挽着,刘海也没像平时那样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眼睛有点红。

Tina 有半年没见罗姐,加上知道罗姐生病,没见面还好,乍见罗姐瘦了不少,一下就收不住了,大衣都没脱,抱着罗姐呜呜地哭。

高雪盈不好劝,这种时候也最好也别在两人跟前晃,她默默脱下长靴和大衣,溜到一边,详细打量这间屋子。大伯如今的住房仍旧是几家里最好的,大伯母把家里最大的房间留给大伯做书房,大伯如今的书房最多有这间屋子的二分之一大。

这间屋子是标准的长方形,铺着深色实木地板,屋顶正中有盏样式中规中矩的水晶吊灯。门左手靠墙是个仿明式条案改的电脑桌,桌上台灯电脑打印机一应齐全,电脑桌前有把圈椅,椅子上铺着厚厚的米色坐垫和靠垫,一看就很舒服。电脑桌后是屋子的一条长边,有两扇几乎快到屋顶的圆顶落地窗,挂着和门帘一样的米色织锦落地窗帘,窗下摆着巨大的中式书案,书案上靠窗的蓝色花盆里几朵朱顶红开得正好,蓝色花盆周围全是笔墨,书案正中是张写了一半的纸,纸上小篆墨迹半干,“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书案另一头的屋角放了个小小的单人米色沙发和同色脚凳,沙发靠垫的绣片看着年代久远,单人沙发后是盏带着长流苏的落地灯,柔和的灯光笼罩着沙发。褐色钢琴靠着沙发,琴盖开着,一本打开的乐谱摊在谱架上,钢琴上方的墙上挂了四副仿张大千的香草图,钢琴旁边是另一扇门,应该通往内里的房间。屋子另一条长边正中放架改良版罗汉床,罗汉床上铺着和圈椅坐垫同样花色质地的坐垫和靠垫,正中的炕桌上摆了副棋盘,罗汉床后的墙上挂着仿张大千的横轴五色荷花图,罗汉床两侧是两个大书柜。

高雪盈悄悄看了眼门边还抱着罗姐哭的Tina,慢慢从书案边踱到书柜前。门边的书柜有六层,堆得满满的都是书,视线平齐处放了几个相框。下面两层放得全是罗姐写的那本《枫华岁月》,上面四层,光看书脊全都是旧书,有同样的书收了几个版本。她从正中间抽出本孙老的《阑外青山》,是最早那版,她在大伯家书柜里见过,谢教授也有这版。书虽老,封面不像平常旧书那样干硬,摸起来很柔软,显然罗姐经常翻看,她轻轻翻开书,扉页上写着,“小棠雅正,孙嘉澍 19**年**月**日”看时间是罗姐参加工作不久。粗略看了看书柜里的书,罗姐从前在国内时稍有名气作者的书差不多全都有,随意翻开一本,扉页上大都写着“赠瑾棠 ”,下面是作者签名和年月日。

书柜正中间显著位置是一张孙老和罗姐的合影,照片年代久远,色彩黯淡失真,日期模糊难辨。应该是在花园角落,孙老和罗姐坐在圆型石桌后面,桌上堆着书和本,孙老的脸型还介于方形和圆形之间,戴顶礼帽型的遮阳帽,穿件白短袖衬衫,瞪着圆圆的眼睛,手里的折扇冲着镜头方向点指着,好像在跟摄影师说什么,不知那一刻孙老说了什么,坐在孙老身边的罗姐,梳着长长的披肩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穿着格纹衬衫白背心,双手按在面前的桌上,大大的杏眼看向镜头,脸上是满满的,能溢出照片的笑意,这样表情的罗姐才是当年对大伯书法不以为然的罗姐,仔细看,摄影师像是坐在石桌对面,面前摊着本子,本子上放了支老式墨水钢笔,钢笔笔帽随意放在本子正中。

高雪盈侧过头,见罗姐搂着Tina坐在罗汉床上,正低声安慰着Tina,她不得不把想说的话压在舌下。上次回国她跟大伯说了罗姐采访的事,从大伯母收藏的相册里认识了李启渝。孙老照片旁边是罗姐和李启渝的合影。高大的李启渝穿件那个年代记者标配的多口袋卡其色背心,一手叉腰,一手握着相机,自然而严肃地看着镜头,长发的罗姐穿着白衬衫,浅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双手背在身后,站在李启渝身边,同样严肃地看着镜头,罗姐的严肃只在眉头,罗姐完全踮起的双脚给人感觉只是想在这张合影中尽量显得高些,好歹要到师父的肩膀处。

“雪盈,你喝点什么?”罗姐问。

“什么都行,我自己来吧。”她注意到玻璃门右侧有个带多宝格的桌子,桌上有按压式保温热水壶和茶具,多宝格上放着各种茶叶。看热水壶里有水,她就沏了壶茉莉花茶,用托盘端到炕桌上,给三人各倒了杯茶,先端起茶杯闻了闻,又慢慢浅啜了口茶,跟Tina 说,“Tina,先喝口茶。”

Tina抽噎着,听话地端起茶杯。

她跟罗姐说,“罗姐,你这间书房是所有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

罗姐喝了口茶。

她又跟Tina说,“Tina,你罗姨书柜上的照片,好像全都是著名人物哦。”

Tina嗯了声,继续低着头喝茶。

她又跟罗姐说,“照片上的人我就认识孙老和你师父,等会儿你给介绍下这些名人呗。”

罗姐见她在有意转移话题,就说,“不会吧,里面很多人你应该认识的。”

高雪盈看了眼低头喝茶的Tina,说,“好多作者书里用的照片都是摆拍的艺术照,就是见过本人也不一定能对上号,你这里的照片都是生活照,我哪看得出来。”然后像故意想起什么,凑近罗姐,说,“罗姐,跟你说个笑话啊…大伯从前出国照过一张穿西装打领带的标准照,大伯母说,我指着照片问她,这个长得像大伯的人是谁?”

罗姐微微咧了下嘴角,算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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