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照黄昏》 （36）

 

高雪盈蹲下来抱住Brandon 又亲了一口，“妈妈保证，晚上早点回来陪你。”

穿着蓝色变形金刚连体睡衣的Brandon抓着她衣角，认真地说，“mommy you promise.”

她点点头，“I promise.”

Brandon 松开衣角，说，“好吧，mommy I love you.”

她贴近儿子脸，和他头顶着头，闻着他身上独特的淡淡味道，低声说，“宝贝儿，妈妈最爱你。”停了会儿，站起来，跟站在Brandon身后的奶奶抱歉地说，“妈，我尽量早点回来。”

奶奶拉住Brandon 的手，不在意地说，“你们忙，都去忙吧。”

高雪盈笑笑，转身打开了通往车库的门。

今天是12月26日，本地的节礼日（boxing day），按习俗是过完圣诞节阖家出门大肆购物的日子，商家在今天挑出些物件大打折扣。这个习俗近年有了不小的变化。从前的节礼日限于12月26日当天，商家很早就打上广告，人们若是有心仪的折扣商品，得26日早早到商店门口排队，赶上热门的打折物件，彻夜排队也不鲜见。可阖家出门购物，很少只为买一样东西，mall里的商店家家都在打折，怎么可能不多看看，多买点，这样一来，不知哪年开始，原来仅限一天的节礼日（boxing day）慢慢变成了节礼周（boxing week）。随着网络购物愈加便利，和节礼日类似的美国黑色星期五（Black Friday）渐渐影响本地，美国黑色星期五在11月底，本地商家又跟着在11月底也来一波本地的黑色星期五，人们可以在圣诞节前提前购买礼物，结果是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高雪盈今天带着爷爷奶奶和Brandon出门逛了大半天，给每人都买了一堆礼物，刘旭东一直在家睡觉，圣诞节前他一直加班，累坏了。直到晚饭前，他才匆匆出门，说晚上临时有个party,问她去不去。高雪盈早就和Tina约好，今天一起去看罗姐，尤其刘旭东特意说party 是Roy办的，她就更不会去了。

圣诞节前下了场大雪，足足有15厘米厚，车道和人行道上的积雪，爷爷早就铲干净了，可持续零下的温度，不论怎么铲，地面上还会留下层薄薄的冰雪，要到春天温度持续零上才会融化。

高雪盈慢慢从车库里倒车出来，车轮碾在车道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看着车上的指示灯，还要小心着昏暗路灯下是否有看不见的死角。

若直接从家里出发，开到罗姐家也就15分钟，可她要先去接Tina。Tina找到工作后，给潘翠花在餐馆附近租了套一居室公寓，潘翠花去餐馆上班走路10分钟，Lucy去城南的大学上学一趟公交车也能到。Tina 为了省钱，在N市和朋友合租了一套公寓，一直没买车，来回两个城市要么搭车，要么坐Greyhound(灰狗大巴)。

潘翠花住的公寓靠近downtown，两层木结构，很旧，看样子环境不是很好，可潘翠花坚持要住这里，Tina 说她妈妈就是为了省钱。

她在公寓大门外停下车，正要给Tina打电话，最外层的公寓大门从里面推开，Tina出来了。

Tina一坐进车里，高雪盈就闻到股臭味，作为在本地生活了十年的她，对这种特殊的臭味不陌生。本地大麻是否应该合法化，各方还在激烈争论中，可并不妨碍人从各种渠道拿到大麻。她和刘旭东从前住在城南的公寓，偶尔会在楼道里闻到那股强烈的臭味，初次闻到，她恶心地差点吐出来，自从搬出公寓，她很久没闻到这味道了。

“圣诞快乐，高老师！”Tina上来就跟高雪盈打招呼，见高雪盈皱着眉头嗅了几下，她低头闻了闻自己的大衣，笑着解释说，“刚才我在门口等你，楼里今天没人抽。”

天气原因，本地公寓楼的大门基本上有两道，第一道门没有锁，谁都可以进来，住户门铃在两道门之间，若客人来访，跟住户联系上后，住户在家里打开第二道门，客人才能进去。两道门之间，因着条件不同，空间大小不同，基本上放张单人床应该没问题。Downtown附近无家可归的人多，不少无家可归的人冬天夜里就住在公寓的两道门之间，那里都有暖气。

高雪盈仔细看了看公寓门里，矮矮的几个人影缩在两道门之间，她把后窗打开道窄窄的缝透气，无奈地摇摇头，“圣诞快乐，Tina。”

Tina探身把小小的纸袋放在后排，“高老师，小礼物。”

高雪盈对这一带不熟，天黑，她专著地慢慢转动方向盘，跟Tina说，“你的礼物在后备箱，等下别忘了拿。”

Tina调整好坐姿和安全带，歪头看了会儿高雪盈，“高老师，你又瘦了。”

高雪盈拐上主路，稍放松了些，也看了眼Tina，她上次见Tina还是夏天，小半年没见，Tina更瘦了，脸上的轮廓线条称得上美丽。如今看，Tina和Lucy长得不像，Tina更漂亮，Lucy更像男孩子。

高雪盈笑说，“跟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在一起，我就剩‘又瘦了’这一项了。”

Tina说，“高老师，你一直都是我的偶像。”

“哦，我除了比你岁数大，还有什么比你强的？”

“太多了，你每件事都是我的偶像。”

“Tina，你们小姑娘对偶像什么态度？看看就完了？”

“嗯嗯，偶像就是让我远远看看，我自己的生活和偶像的生活是不一样的。”

“在我看来呢，既然能成为偶像，就是生活的参照物，能让人模仿的，不然偶像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比如你罗姨，她就是我的偶像，我觉得她做得好的，就愿意模仿她。”高雪盈说。

Tina停了会儿，说，“罗姨不是我的偶像，从来不是，高老师，你是，一直是。”

高雪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Tina 的话。

Tina又说，“我妈说罗姨瘦了很多。”

罗姐11月初确诊后，高雪盈陪罗姐去见了专科医生，专科医生不建议手术也不建议化疗，他认为那只会加重罗姐不必要的痛苦，必要的时候他会给罗姐足够的止疼药。进入12月，罗姐人明显瘦了。

高雪盈长长地叹了口气，很伤感地说，“你罗姨很想你。”

从主路拐过来的街上，家家门外的圣诞装饰都能上杂志，罗姐家房子外面跟周围邻居一样，圣诞气氛浓郁，屋檐上装饰着各种不停闪烁的彩灯，门前除了常规的雪人，麋鹿外，今年又新添了一套时髦的大型圣诞老人驾着麋鹿的雪橇。

高雪盈慢慢拐上罗姐家车道，犹豫片刻，停下车，看后面没车，她又慢慢从车道上倒了出去，在路边找了处雪少的地方停车。

罗姐家相互连通的车库里可以停三辆车。Roy妈妈占了中间半个车库建暖房，Roy和罗姐在两边各停了一辆车，罗姐的车一直停在最靠外面的车库。高雪盈从前都把车停在车库外面车道上，罗姐的车外面。今天外面的车道上已经停了两辆车。一辆奥迪停在罗姐车外的车道上，一辆卡宴停在Roy妈妈的暖房外，剩下一个车道空着，空着的车道上车辙印多而凌乱，想到刘旭东说的Roy今天出门，她不合适把车停在空着的车道上，妨碍Roy进出。

Tina先跳下车，向罗姐家走了几步，又扭回头快走过来，扶住穿着高跟长统靴的高雪盈，说，“Andy回来了。”

Andy是Roy永远挂在嘴边的大儿子，再有一年就结束住院医了。她没见过Andy本人，照片上的Andy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却总皱着眉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罗姐说起Andy，就是从小到大从来不好好吃饭。听Tina这么说，她赶紧掏出了电话，虽说和罗姐约好，可难得见面的儿子回来，她们就不好打搅了，毕竟她们想见面随时都能见到。

罗姐接到她电话，很诧异，“Andy啊，他出门有一会儿，已经回去了。”

像是要印证罗姐的话，奥迪车灯闪了两下，高雪盈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达声传来，奥迪车嘶吼着从车道上快速倒出来，倒在马路上甚至因为车速过快向后滑了半个车的距离，之后速度不减，仍旧嘶吼着高速向前开去，后车轮上甩下两条白色的雪条。

她本地能想冲奥迪车喊一句，“慢点开。”

Tina 没看奥迪车，低头挽住她胳膊，说，“Andy不住这，他回来住hotel。”

她哦了声,夹紧Tina 的胳膊，俩人踩在人行道薄薄的冰雪上，慢慢向罗姐家门口走。

走到Roy凌乱的车辙上，高雪盈想向前走，到大门去按门铃，走在她左边的Tina用胳膊拉住她，向左边拐，想要越过停在中间的卡宴，到车库的另一边。

她诧异地看着Tina，Tina低着头，说了句，“高老师，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