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在高雪盈眼里,大伯就是个乐呵呵的,从没拒绝过她的长辈…小时候,大伯家的房子是所有亲戚里最宽敞的,她爱去大伯家玩…玩着玩着,透过书房的门缝,能看见大伯捧着书,一边看一边下棋…她觉得特别好玩,就进到书房缠着大伯,也要这么玩,大伯就笑着把她抱在膝头,重新摆一副棋,教她下…她看见大伯在书房里写字,写完字把笔放在小碗里不停晃着洗呀洗,她还是会要求大伯也要这么玩,大伯照旧会笑着握住她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字…她没见过记者采访大伯,也从没听父母提起…长大了,她才明白大伯有多疼爱她…她看到的就是罗姐说的,大伯身上最普普通通的那一面…
“大伯母最喜欢我,从小到大,她给我的压岁钱永远比给哥哥们的都多…大伯就更不用说了,他的书房谁都不能随便进,小时候我推门就进去,让他陪我下棋他就陪我下棋,让他教我写字他就教我写字…我大哥在我和刘旭东婚礼上说起这事,除了我家里人,没人相信…”高雪盈看着罗姐的手,慢慢说着,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平平常常的旧时光,她被所有亲人团团围住,无限宠爱的日子…
罗姐轻柔地拍了拍高雪盈手背,调侃着,“要不是见过你大伯,你现在跟我说,我也不信。”
高雪盈嘿嘿笑,问,“罗姐,上回听你跟孙老聊天,我觉得你特别适合做记者,问的问题很抓人,除了孙老,我大伯,你还采访过谁?还有我认识的吗?”
罗姐微微仰起头,看向落地窗方向,眼眸亮闪闪的,像看见天上最闪亮的星辰… “我师傅多年一直在文化教育口,我跟着他,基本没出这个范围…开始跟着师傅,后来是我自己,当时文教口数得上的人物,基本都采访过…我们那时候关注的都是这个人做过什么,有什么特点,是如何成功的…跟现如今对人的关注点完全不一样…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单独采访,跟人聊得特别投机,拉着人没完没了地说,都很晚了,还不放人走…后来孙老知道了,批评我说我没眼色,说人家刚结婚…我说我哪知道啊?谁也没教过我,见面第一句先问人家,你结婚了吗?没结婚咱多聊聊,结了婚咱就长话短说,我早点放你回家。”
高雪盈仰起头呵呵笑,完全想不出罗姐不知看人眼色的样子,“罗姐,我喜欢跟你聊天,要是从前在J市就认识你,多好啊!”
“你看我们绕了这么一大圈,还是认识了…人啊,好多事都是命中注定,该认识的总有一天都会认识,不能…”罗姐蓦地停住了,眼神黯淡下来,她低下头,看着高雪盈的手,“…出来很多年了…很少能遇到像你这么…这么聊得来的小朋友…”
高雪盈握住罗姐的手,“罗姐,以后下了课,你要是不忙,我们就一起聊聊天,唉!我也一样,真怀念从前在国内,一个电话能招来一大帮朋友,总有说不完的话…在这里,碰上能聊得来的,太难了…现在我身边学理工的多,也不是说他们不好,就是怎么聊都是隔靴搔痒的感觉,你明白吧?”
罗姐说,“我明白,我明白…而且现在我知道你结婚了,只要小刘不反对,我们就多聊会儿…”
高雪盈想起罗姐说过的趣事,握紧她的手说,“刘旭东恨不能我随时在他眼前消失,他才不在乎我呢!”再提起刘旭东,好像他过去一周做过的事也没那么可恶了。
罗姐看着窗外,蓝灰色篱笆墙外,橘色晚霞画满了天际,她先站起身,“不早了,雪盈,我得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替我给小刘问好,咱们下周见!”
高雪盈有点不舍地站起来,“哎呀,怎么这么快,觉得你刚坐下似的,罗姐,真希望今天是周五,明天就能见到你。”
罗姐说,“嗯,你这话我很受用,很多年没听过这么肉麻的了!”说完,她自己先笑出声。
高雪盈也跟着嘻嘻笑。
罗姐的车停在大门外斜对面的客用车位上,她穿上鞋,出了大门,遥控打开车锁,车内的顶灯亮了,从后车窗可以清楚地看见车里有几簇高高低低的东西,她哎呀一声,又按了下遥控器,后备箱盖慢慢抬起。
罗姐跟已经站在门外准备送客的高雪盈说,“你瞧我这记性,原本是想给你送花来的,结果忘了个干干净净… 来看看,这是我昨天在常去的花圃买的,都开花了,你先养着,要是喜欢,明年我们一起去买。”
淡淡的橘色车灯照在后备箱里的一排玫瑰上,从屋角穿过来的浓烈夕阳给玫瑰镀上淡淡金色,如一幅刚刻好的彩色木版画。放在后备箱的缘故,每株玫瑰刚好和高雪盈的视线齐平。玫瑰一共有6种颜色,红、粉、橙、黄外加两种杂色的,都种在深绿色花盆里,玫瑰枝修剪齐整,每株有开花的也有含苞的,离得近了,淡淡香气在密闭的车内尤其明显。
这一刻,高雪盈的眼眶有点潮…她伸出手,慢慢抱住罗姐肩头,说,“罗姐,谢谢你,谢谢你来看我,还有这些玫瑰,我特别喜欢…”
罗姐轻轻搂住高雪盈的腰,在她后背上很轻很轻地拍了拍。
罗姐帮着高雪盈把玫瑰从车里搬出来,花盆不沉,高雪盈一手拿一盆,快走两步,放到大门口,再快走两步回到车边,她又一手拿一盆,放到门口,直起腰的时候,猛然感到一阵眩晕,她本能地扶住墙,让自己站住了。
罗姐见高雪盈手快,两趟就搬完了,知道她体贴人不愿自己受累,就按下遥控器,关上后备箱,准备告辞,转头见高雪盈正低着头,手扶在墙上,忙上前,两手托住高雪盈的胳膊,关切地问,“雪盈,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高雪盈闭上眼睛,低着头,深呼吸了几口,又就着罗姐的手,慢慢站直,抬起头,睁开眼睛,刚才的那阵眩晕轻了点,她又深呼吸几口,这才开口,“没事,罗姐,可能站得急了,头有点晕。”说完,还特意笑笑。
罗姐微微皱着眉头,问,“雪盈,你今天不舒服,一直就是头晕吗?”
高雪盈嗯了声。
罗姐又问,“你是今天开始这样不舒服,还是最近都这样?”
高雪盈想了想,“我最近一直在培训,挺忙的,没注意,肯定是太忙了,睡得少,吃的少,也没什么胃口…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都没吃饭,就吃了你带来的粥,可能是这个原因吧!罗姐,你放心,我等会儿再喝点粥,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罗姐眼里渐渐露出笑意,笑意来越深,她轻轻捏了捏高雪盈的手臂,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雪盈,想过没有…你是不是怀孕了?”
高雪盈还没从罗姐的问话中回过神,远远地,从这排Townhouse的尽头,两道闪亮的车灯照过来,照得两人都眯上了眼睛。
咯噔一声,随后是咯吱咯吱车库门链条铰动的声音,刘旭东回来了。
快到家门口,刘旭东看见门前站的高雪盈和罗姐,他再跟高雪盈怄气,也不会在罗姐面前露出来,把车停进车库,还没推开车门,他就已经调整好脸上的表情。
刘旭东从车库门里笑眯眯地走出来,见高雪盈和罗姐手拉手地站在门廊下,晕黄的灯光照在两人脸上,分明是两种表情,罗姐明显很欢喜,高雪盈呢,好像有点发懵。
凭着对高雪盈的了解,刘旭东先排除了罗姐给她涨薪水的可能。他心里打着鼓,脸上堆出更浓的笑,先跟罗姐打招呼,“罗姐来了,欢迎欢迎!”然后又故意如常笑着冲高雪盈说,“不敢不敢啊,领导都出门来迎接我了!”
高雪盈没说话,她当然不会当着罗姐的面跟刘旭东耍脾气,她心里还在计算着罗姐刚才那句话的可能性。
罗姐指着两人身前的玫瑰,笑眯眯地跟刘旭东说,“小刘下班了,今天雪盈说她不舒服,没去学校上课,我就过来看看她,顺便给她送点花,天不早了,我正要回去,雪盈刚又说她不舒服了,正好你回来了,小刘,这里就都交给你了。”说完,又轻轻捏了捏高雪盈胳膊,笑着冲她自己的车走过去。
刘旭东听罗姐说高雪盈不舒服,今天都没去上课,心里一下紧张起来。他了解她,从前当过几天老师,脑子里至今都刻着‘老师不能随便请假耽误学生’。
“盈盈,你怎么了?”刘旭东立刻抓住高雪盈冰凉的手,在手心里重重地握了握,急切地问。
刘旭东和高雪盈从认识的那天起,基本都是互相全名全姓的称呼,唯二两种情况刘旭东会非常肉麻的叫她“盈盈”,一个是需要肉麻的时候,一个就是他每次认错的时候。
高雪盈没有立刻回应刘旭东,她看着罗姐那两道红色的车灯渐渐远去,拐过弯,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已经算明白了。
刘旭东又急切地问,“到底怎么了,盈盈,你别吓我啊!”
高雪盈看刘旭东真着急的样子,心里又好受了点,她低头看着身边的玫瑰,晕黄的灯光下,五颜六色的玫瑰花,每朵都开得那么美,就像…就像…
高雪盈哼了一声,极力压住马上要泛上脸的笑,问,“刘旭东,你还敢气我吗?”
刘旭东听高雪盈说话的声气,知道她气消了,赶忙赔罪,“不敢,不敢,我什么时候气过你?盈盈,你到底怎么了?”
高雪盈再也按捺不住从心底层层翻腾出的巨大喜悦,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声音里带着丝丝颤抖,“刘旭东,我怀孕了,以后你还敢气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