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照黄昏》 （15）

 

高雪盈买房搬家是件喜事，部门同事们凑份子，送了她一张百货公司的礼品卡，平日关系好的又单独送了礼。

刘旭东也收到了礼品卡，数额比高雪盈的多不少。

师姐送了套挺贵的漂亮餐具，高雪盈特别喜欢，放在厨房最显眼的位置。

田老师女婿David送了盆植物，放在客厅。

罗姐送了个格外漂亮的大水晶花瓶，很合高雪盈心意，放在卧室插花。

老肖趁着送刘旭东回家，送了张装饰画，高雪盈顺手挂在大门入口。

收了礼物，高雪盈和刘旭东当然要请大家来新家坐坐。

师姐说，俩人间不必客气，咖啡馆离不开人，等以后有机会专门去看她的新居。

罗姐也忙，高雪盈跟她说随时来都行。

高雪盈这回买房贷款办得顺利，又给David介绍了几个客户。

老肖家孩子小事情多，跟刘旭东说等放暑假了带着老人孩子一起过来，在后院烧烤，就不赶着现在凑热闹了。

高雪盈的女同事们第一拨来。大家先到新居参观一番，人人都羡慕她更衣间里挂得满满的衣服和包包，之后大家又聚在townhouse 的公用大厨房里吃饭聊天，交流下购物和穿衣心得，半个下午过得非常愉快。

经过这一回，高雪盈觉得公用大厨房实在太好了，平日稍贵的物业费也值了。

邻居们好像都挺喜欢这公用大厨房。Townhouse 各家的面积毕竟都不大，赶上人多的party ，设备齐全的公用大厨房和附带的餐厅能装下三四十个人不说，关键是减少了在自家聚会后打扫卫生的劳动。

春天之后搬进来的人家多了，party也多起来，高雪盈和刘旭东这样的双职工只能把聚会时间安排在周末，公用大厨房限定每家每次最多只能使用4个小时，要在周末自家合适的时间订上多少还是有点难度。高雪盈的同事们大都是一个部门的，什么时候来，大家提前在邮件上沟通好，她准备充分，一切顺利。

逢到刘旭东这里，状况就复杂了。

除了老肖这样住得近，要一起carpool的，刘旭东平日走得近的基本上都是他的校友，大多又是他的师兄们。师兄们有的和他一个部门，大部分分散在各个部门，大家聚在一起就有了难度，尤其是师兄们还都是部门主管，想在同一时间聚在一起又增加了难度。所有的师兄里，Roy是必须到场的，Roy 又是最忙的，为了大家凑齐这次聚会，为了配合上Roy的时间表，她改了三次时间，其中两次是因为Roy 要出差，她改时间物业公司无所谓，大把的邻居等在她后面。对高雪盈来说，她最好在刘旭东的师兄们各家都方便的时间，尤其是必须要配合Roy的时间，订到公用大厨房，不然他们的小厨房和小客厅可盛不下30多个大人和孩子。

为这事，高雪盈差不多每天早晚都要到物业那里报到一次，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时间空出来给她用，物业倒是耐心，可取消了三次之后，她也忍不住在饭桌上跟刘旭东发脾气，“刘旭东，我不管了，不就是吃顿饭吗，你们在公司就近找个地方吃，多少钱我都掏了，行不行，不带这么来回拉抽屉的，我又不是你们这帮人的秘书。”

刘旭东一个是真忙，再也没觉得订个时间来家里看看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赶紧赔罪，“领导，领导，你听我解释，这真不是吃顿饭的事。你想啊，我能来Firehawks ，能有今天，都是师兄们帮忙，不然咱们不是得跟其他人一样排队移民，上学，找工作，咱可是弯道超车啊…这回借着买房搬家的事，咱必须得跟师兄们表示一下，对不对？辛苦领导多跑几趟门口的物业，以后家里的活，都归我干，行不行？”刘旭东说到后来，话音越发的低，搬家之后，两个人早出晚归地守着一屋子电器，家务活少的约等于零，他又每天忙着加班，棋都下得少了，说以后多干家务活的话，底气实在不足。

高雪盈能理解刘旭东要隆重邀请师兄们来新居的做法。他公司里的“帮派问题”是他时常跟高雪盈炫耀或是抱怨的主题之一，别的弯弯绕就不说了，单他们搬家收到的礼品卡，就够说上半顿饭的。高雪盈的同事们凑钱送给她一张礼品卡，刘旭东在公司里总共收到了三张礼品卡。第一张跟她一样，是部门同事们凑的钱，人均数额跟她收到的那张差不多，第二张是他的校友们（主要是师兄们）送的，数额是第一张的一倍还多，第三张是Roy 单独送的，数额是第二张的一倍。刘旭东说这是公司惯例和师兄们的“潜规则”。高雪盈不觉得送的钱多就该得到特别待遇，可刘东旭到底有他在外的生存标准，就算在自己家里，她也只能配合。

终于的终于，时间订下来了，确切地说，是Roy 的时间终于订下来了。高雪盈跟物业费尽唇舌，预定到了合适所有人时间的公用大厨房，之后又按刘旭东列的单子，到附近餐馆预定了那天的饭菜。

不论是高雪盈还是刘旭东，从上小学那天起，家长和学校对他们的要求难得一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其他的生存和生活技能，学校里基本没教，家长们也都认为：只要学习成绩好，上个好大学就足够了，其他的事，走上社会受点锤炼，自然而然也就会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他们两家的家长都是事业型的，对家务事都不是十分的擅长。好在国内劳动力便宜，选择多，没人被琐碎的家务事困惑。他俩从小到大生活优裕，没吃过什么苦。结婚后，吃饭要么在外面解决，要么各自或一起回谁家，打扫卫生有小时工，生活简单方便又快乐。

俩人出国后，反倒是过了一段需要手洗衣服，天天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的艰苦日子。自从收入稳定，尤其是搬家之后，除了打扫卫生，俩人花在家务上的时间非常有限。本地的餐馆数量和品质虽不能和中餐出名的大城市比，可各色餐馆还是足够他俩不用经常洗手作羹汤。

上次高雪盈的同事们来，她没让大家带菜，在附近几家常去的餐馆订了不少东西，吃得宾主尽欢。轮到刘旭东，她不过按他给的单子，多跑几家餐馆定餐。这种大人孩子都有，人数众多的聚会，让她花上几天准备一堆吃食，她可做不来。她费尽心力学习考大学，出国留学找工作，可不是为了有天就站在厨房里给一大帮人做饭。作为女主人，高雪盈觉得自己只要收拾好屋子，准备好食物，打扮好自己，招呼好客人就够了！

Townhouse里的客用停车位有限，刘旭东手机短信师兄们停好车。高雪盈特意在家门前绑了几个气球，方便大家在一排排几乎一样的房子里找到她家。

刘旭东的这些师兄，包括师兄的家属，高雪盈从前在他们公司每年的圣诞活动上差不多都见过，这次见面，她把平日刘旭东跟她说过的事和人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按计划，大家先到家里看看，再步行5分钟到公用大厨房里吃饭，之后各自随意，刘旭东留在大厨房那边招呼师兄们，高雪盈看需要是留下还是回家招呼家属们。

这次来的师兄们都比刘旭东年长，年纪最大的老温第一个到。

据说老温和Roy是同学，据说当年俩人同级不同班。高雪盈跟刘旭东说，就是俩人曾住过上下铺，现在也不会当众说出来，混了多年，都混到国外了，给同班同学打工，不好说也不好听的。刘旭东说老温是公司的技术大拿，任何棘手的问题，到老温这里，基本都能解决，只是老温这人不善交际，又不爱说话，是个典型的书呆子，和Roy配合倒也和谐，俩人平时互相还是给面子的，除了老温自己有水平，还有个原因老温太太是本地牙医，在华人中很有名气。

单看外表，高雪盈不太相信老温和Roy曾经是同级的同学，说他们两人差十岁她都信。老温很老相，头发花白，瘦长的刀子脸上皱纹一道一道的，脸颊上突兀着两小块疙瘩肉，瓶子底厚的眼镜直接架在两块肉上。老温瘦得看上去就像是从小到大没吃过一顿饱饭，身上衣服都是大卖场里最普通的货色，上衣和裤子全皱皱巴巴的，好像在洗衣机里揉过一回就直接拿出来穿了，鞋子倒是名牌，干干净净的，可不论颜色还是款式，高雪盈觉得就是刘旭东穿都过于时髦了。老温的头发剪得一边高一边低，不能不让她怀疑是老温太太，经验丰富的牙医唯一没经训练过的手艺。老温见人就笑，一笑就露出异常洁白整齐的牙齿，刘旭东见面就开玩笑说老温的牙就是他太太的活广告。

老温开了辆最新款的蓝色宝马SUV，也许只有车能彰显出老温技术大拿兼著名牙医丈夫的身份。跟从前一样，老温是一个人来的，他太太不可能来这种对她来说完全浪费时间的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