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耿逸飞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空气里是他熟悉的幽香,撩开两层白纱窗帘,阳光瞬间切进眼里,他眯上眼,春光明媚的小院里,爷爷在打拳,闪转腾挪,身姿矫健,压根不像八十多岁的老人。
穿着花棉袄的辛夷在厨房前收拾东西,她身畔是一大蓬盛放的嫩黄的迎春花。
早饭,耿逸飞喝了两碗鱼片粥,吃了三块煎年糕,外加三个煮鸡蛋。
爷爷看他吃完,觉得很满意,问,“吃饱了没有?”然后抬手指了指外面,“小囡今天要收拾蔷薇,你去给她帮忙吧!”
耿逸飞洗完碗,和辛夷一起剪掉枯枝,收拾败叶,加固架子,早春的阳光给他们脸上镀上一层淡淡金色,看在彼此的眼中,熟悉又陌生。
午饭,辛夷又做了清蒸鱼,耿逸飞连吃两条,爷爷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午饭后爷爷要睡觉,辛夷脱下花棉袄带着耿逸飞出门。
出了院门,耿逸飞第一眼就看见巷口的玉兰树,树干高壮极了,他要仰起头才能看到树顶,树枝上还光秃秃的,树梢上已满是紫色花蕾,大半的花蕾已经半开,露出白色内层,午后暖阳把整棵花树的影子投射进小巷里,铺在每家新春的院门上。
“这颗玉兰是小镇里最高的,我小时候刚来,找不到家了,抬头看见这颗树,就知道家在哪里。”辛夷跟着耿逸飞一起仰头看去,给他解释。
“这颗树真漂亮,我喜欢。”耿逸飞看过树,抓住辛夷的手一起向巷子外面走。
辛夷继续说,“小时候我最爱在这树下玩儿,那时刚来这里,谁也不认识,我就用花瓣搭成我喜欢的东西…除了学生,大家都不会说普通话…后来是小航哥哥带我玩,教我说话…”
耿逸飞搂紧了辛夷,亲了下她的头顶。
出了小巷,拐弯就是学校。
辛夷指着崭新的校门,“现在学校全都翻新了,和从前一点都不一样,我小时候里面都是平房,校园里全是树,春天校园里开满了花,天堂一样美。”
耿逸飞顺着辛夷的手看过去,栅栏里是相连的几栋楼房,操场,球场一应俱全,只在操场的边角还零零星星有几棵小树,想不出来从前是什么样子,“爷爷说你们这学校还挺有名,考出去不少孩子。”
“是啊,这里高考分数比北京高很多呢,能考出去的特别不容易。”
“是吗?我没在国内考过,真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
“耿总,你在国内高中没毕业啊?”
“…嘘…保密啊!”
两人的笑声从学校门前飘过,慢慢飘过小镇的每个角落。
晚饭是迟来的年夜饭,辛夷刚炒完最后一个菜,昨天见过的中年男人站在院门口大叫,“小囡,快过来帮我看看合同,过完年要签哟!”
辛夷嗳了一声,围裙都没脱,扔下耿逸飞就走了。
耿逸飞端着菜去正屋,他还真有点喜欢这里,特像他小时候住过的大院儿,邻居间跟一家人似的,谁都不见外。
正屋里的爷爷坐在餐桌边倒酒,见耿逸飞进来,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咱们先吃吧,不用等小囡了,小航那里的事一时半会做不完。”
原来中年男人就是辛夷一直提到的小航哥哥,哪里是哥哥,根本是叔叔还差不多。
耿逸飞看着他和辛夷一起做出的满满一桌菜,觉得挺满意,举起爷爷给他倒得满满的酒杯,恭恭敬敬地说,“爷爷,我先敬您一杯!过年好!”
爷爷喝了一口,问“你们北方人喝得惯这种米酒吗?”
耿逸飞一口喝干了酒,酒甜丝丝,软绵绵,跟糖水差不多,“其实我妈妈的老家离这里不远,我算是半个南方人吧!”
爷爷又看看他,“看你这大个子,你爸爸是北方人?”
耿逸飞吃了口鱼,“嗯,我爸爸是山东人。”
爷爷说,“嗯!山东人不错,实在,厚道!”
耿逸飞又给爷爷倒上酒,“爷爷,我再敬您一杯,祝您身体健康!”
爷爷只抿了一口,“这酒是隔壁罗婶婶自己酿的,喝着平淡,后劲大!”
耿逸飞又一口喝干了,“爷爷,这酒挺好喝的。”
爷爷放下酒杯,“小耿,昨天你一进门,我就让你到厨房洗碗,你有什么想法吗?”
耿逸飞还真没想过,眼下经爷爷一提,他觉得毕竟是答应了老人家的事,尤其过年的时候,不论什么原因来晚了,肯定是他不对,他放下酒杯,说,“爷爷,原本我和辛夷说好了一起回来,既然来晚了,洗碗是应该的。”
爷爷紧紧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很不满地说,“你姓耿,爸爸是山东人,妈妈是**人,你家住在**大院,对吗?我记得原本你跟小囡说三年前就来,你让我的小囡等了你这么久,我很不高兴,才一进门就让你去洗碗…现在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耿逸飞张口就想跟爷爷解释,可看着老人家清癯的脸颊,皱紧的眉头…辛夷下午才说过,老人家这几年身体越来越糟…他实在张不开口解释…
耿逸飞认真给自己连着倒了三杯酒,一口一杯地喝完了,放下酒杯,看着爷爷皱紧的眉头,异常诚恳,“爷爷,都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来之前,我爸也说过我,让我以后绝对不许欺负她…爷爷,我和辛夷认识5年了,我很喜欢她,您也看见了,我听她的话,能干活,还爱吃她做的菜…我向您保证,从今往后我一定对她好,不惹她生气。”
爷爷听了耿逸飞的解释,眉头稍稍松了些,喝了口酒,“好…小囡不怪你,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你今天跟我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既然你爸爸也跟你说了,我就放心了…小耿,只要你们两个要好,我就没意见…”
耿逸飞这才松了口气,听爷爷继续问,“你们认识这么长时间,小囡有没有告诉你她父母的事?”
耿逸飞说,“她说过。”
爷爷沉默了会儿,“小囡不在,我跟你说件事,她可能没告诉你…我和小囡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她爸爸是我收养的孩子…她爸爸在北京出事后,她妈妈把她交给我,也回了北京,从此下落不明…我希望小囡能在小镇一直陪着我…我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早把这里当成家乡了…可小囡14岁的时候,我还是把她送回了北京,她跟我窝在这个小地方,我怕对不起她爸爸妈妈…小囡的外婆身体很不好,她回北京后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可这孩子从没跟我提过一句,每次回来都说让我高兴的事…”爷爷喝了口酒,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做了很多后悔事,晚年最后悔的,就是不该放小囡去北京,其实她就算跟我一样,在这个小地方待着,毕竟不用吃那么多的苦头,一个女孩子,唉…她当年去北京的时候还是个胖乎乎的小囡囡,现在身上就是一把骨头…唉!她有今天,都是靠她自己努力得来的,我什么也没为她做过…我不在乎她能有什么,只希望她以后平平安安,不必经历我和她外婆,她爸爸妈妈经历过的磨难,你能明白我的心思吗?小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