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魏校长在自家院子里栽种的枸杞收成很好,枸杞对土地,技术和环境要求不高,最初的试种可以看出本地适合枸杞生长。资金到位后,从学校学生家长开始,开始扶植当地农民种植枸杞,短短两、三年,开始成片的枸杞苗给这块土地染上了希望的绿色,最早种植的已收获了火红的果实!
于律师每年都抽时间来看看,耿逸飞自然也来过。
从前辛夷对这里的了解完全从文字得来,资金去向,人员构成,大事纪要,这次她跟在耿逸飞身后,在焕然一新的小学校、正在兴建的乡卫生所和枸杞栽种指导中心转了一整天。
在魏校长家吃过晚饭,趁着天光还亮,耿逸飞拉着辛夷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几乎盖过鞋面的黄土,登上了小学校后面高高的山坡。
山坡四周种满了低矮的枸杞苗,带着些许凉意的十月秋风中,幼嫩的枸杞苗们快乐地交头接耳,议论着面前两个风尘仆仆的异乡人。
耿逸飞从前来得都很匆忙,这次难得有时间,特别是和辛夷在一起,就像小时候和发小们结伴去郊游,他快活极了。
辛夷看着眼前望不到边的枸杞苗,突然明白了爷爷从前跟她说过的许多话…囿于家庭和出生地,人们总会对陌生地方和陌生人存有偏见,教育程度多少会改变偏见…只有亲自经历了人和事,走过岁月,才能慢慢领悟到每个生命都是上天最珍贵的馈赠,如种子般成长在不同的土壤中,结出不同的果实,每份成长都面临过不同的艰难,每份成果自然滋味迥异,没法武断哪份成果最甘甜,哪份成果最苦涩…就像眼前的枸杞和小镇的水稻,枸杞苗看似幼嫩,其实对水土要求不高,不需过多打理很快就能结出成串价格不菲的果实,枸杞根叶还可入药…种水稻辛苦不说,没有合适的水土根本没法种,一颗水稻上仅能收获几粒白米,稻草除了烧火用途有限…枸杞和水稻怎么可能放在一架天平上衡量…世间万物盖莫如此!
耿逸飞搂着辛夷的肩背,指着远处的地平线,感慨着,“鸿欣他们就在那个方向…真想去看看他们,我都好多年没见过方叔叔了,他忒幽默,小时候,方叔叔一回来我们就天天围着他,听他讲笑话…他们家怎么就没人像方叔叔呢?”
耿逸飞的话打断了辛夷的思绪,她见过方仲仁研究员的照片,雅欣长得很像方研究员,尤其是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下巴,雅欣的脾气和宋院长是一路,她上学时候只见过方鸿欣几面,方鸿欣长得像宋院长,性格随了宋阿姨的温言细语。
辛夷靠在耿逸飞胸前,“下次吧,下次我们还一块儿来,到时候问问他们时间方便不?我也想见见方叔叔。”
耿逸飞亲了下辛夷的额角,“娇小姐,我以为三天已经是你的极限了!”他看出初次来的她诸般忍耐,好笑却也心疼。
辛夷嗤地一笑,“我可不像你,黑咕隆咚,皮糙肉厚的…明天我们就回去吗?”
“嗯!明年我们再来,之前我去过宁夏,收获的时候满山遍野的红色,壮观极了!”
“好,一起来…从前我总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苦命的…”辛夷抬起眼睛看着耿逸飞,感慨着,“可到了这里,我觉得自己像是个亿万富豪,什么都不缺!”
耿逸飞又低头亲了下辛夷,赞同着,“我头一次来的时候也这么想过…以后每来一次,就觉得自己又富裕了一倍!”看着辛夷困惑的眼神,他继续说“你瞧,我们每天只要花一点时间,就改变了这么多人的命运,而且将会是他们祖祖辈辈的命运…这世上所谓的神明又能做到多少呢?”
辛夷不解地摸摸耿逸飞的脸,“你脸上这都是什么啊?怎么看着和平时不一样啊?”
耿逸飞看着她,瞳仁里映着绚丽的晚霞,嘿嘿一笑,“和你一样,都是土呗,我的是黑土,你的是黄土,呵呵,刮下来估计都够种一盆花了!”
辛夷戏谑着,“我脸上的土也就够种一盆花,你脸上的金子要是都揭下来,不知道够不够给我打个金镯子。”
耿逸飞恨恨地捏住她鼻子,“回去我就打个金链子拴在这儿,整天拉手上!”
辛夷靠在他胸前,笑得开心极了。
火红的太阳开始亲吻熟悉的地平线,他们坐在山坡上,有样学样。
地平线的那头一定有个坚毅的大力士,只稍稍用力,太阳就迅速投进地平线的怀抱,辛夷倚在耿逸飞怀里,看着七彩晚霞铺满了整个天际。
耿逸飞贴着辛夷的脸,轻声问,“怎么不说话了,想什么呢?”
这一刻,辛夷什么都没想,“没想什么!”
“那个…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耿逸飞清清嗓子,轻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上次…那个上次你用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辛夷轻声说,“没什么,已经解决了!”
“谁帮你解决的?”耿逸飞追问着。
“刘律师!”背后的肌肉一紧,辛夷拍拍耿逸飞的手,解释着,“你别瞎想…合伙人有出资义务,当时我手上的钱不够…之后刘律师找我谈了,可以分期付款或者向所里借,所以就解决了…这办法也不是针对我,是所里的惯例,后来我问过吴律师他们,都是这么解决的,谁家里也不可能一时放那么多闲钱!”
“那天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那两张卡里的钱…哼!买你都够了!”
“我这么点分量,能值多少?”
“辛夷,你为什么总和我分得这么清楚?和我说一句借钱就这么难吗?”
辛夷侧过头看着耿逸飞的眼睛,“耿逸飞,你还记得最后一次你跟耿伯伯要钱是什么时候吗?”
耿逸飞的眼里显出一丝迷茫,他想了想,“不记得了,出国的机票都是我姐给我买的,后来我还是打工还给她的。”
“那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跟人借钱是什么时候吗?哦!我说的是跟私人,好朋友什么借的,跟银行借的不算啊!”
耿逸飞认真想了好一会儿,说,“我还真不记得了…”
辛夷看着耿逸飞,一字一顿,“我从14岁离开小镇,没向任何人张嘴要过钱!爷爷每月给我寄生活费,我尽量省着花,我做能做的任何事挣钱。很幸运,我上大学的时候还不要学费,还能年年拿奖学金…”停了一下,她很肯定地说,“就是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如何张口跟你说借钱…”
耿逸飞注视着怀里的辛夷,他能体会她过往的艰辛,明白她异于常人的自尊…从今往后,他不会再让她经历那晚的难过和心酸…他温柔地亲了下她的唇角,笑着说,“这是我的失职,这么长时间,我还从来没跟你表过忠心呢…身高、体重什么的你天天看,就不汇报了…在哪上学你也亲自体验过了…家庭出身你早考察过了…工作呢,你比谁都清楚…就从最基本的收入说起吧…那个,我每年的收入大概是…”他在辛夷手心里写了个数字。
辛夷对耿逸飞写下的数字倒没什么惊讶,他能挣多少她心里多少有数…
耿逸飞晃晃怀里不做声的辛夷,“怎么,这就吓傻了?还有好多还没跟你说呢…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以后可要抓紧了我,可别让我这条大鱼溜走了!”
辛夷不屑地哼了一声,“你知道我属牛,只吃草,对鱼向来没兴趣,海阔凭鱼跃,我随时放你一条生路!”
耿逸飞双手使劲揉乱了辛夷的头发,笑道,“你这头软硬不吃的小倔牛!”
辛夷抓住他的手,“我可是头从来不吃回头草的倔牛!”
耿逸飞咬着嘴唇看着辛夷,恨恨地,“我前世不知造了什么孽,落在你手里!”
辛夷把食指放在他嘴上,轻声说,“刘律师说,落在我手里,是你前世修来的!”
过了一瞬,两人同时笑出来,声音大的一定吓坏了周围幼小的枸杞苗,它们像他俩一样,静静地偎依着,看着浑圆的月亮一点一点升起来,看着月亮上明明暗暗的图案越来越清晰。
辛夷倚在耿逸飞温暖的怀抱,低声说,“从小爷爷就说我脾气不好,一个女孩子这么倔容易吃亏,我自己也明白…这么多年下来,可能很难改了…你知道我不是只对你这样就好…我明白,你做的一切,只是希望我从今以后过得轻松些…还记得你昨天说的吗,幸福、快乐和满足这些东西真的很难下定义…对我来说,只要你能像现在这样陪着我,比什么都重要。”
辛夷从来没有这么坦率跟他说过如此动情贴心的话,耿逸飞心里就像被月光来来回回地洗过,透亮又温暖,他狠狠地亲了她一口,故意恶狠狠地,“你以后要是再敢说让我走的话,我先活吃了你,记住了吗?”
辛夷在他怀里乖巧地回应着,“嗯,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耿逸飞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圆月,想起了他们一起渡过的同样的月圆之夜,呣,以后还会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缓缓流淌,暖暖地,渐渐在整个心田弥漫开来…
“E大我们系有个老教授,据说家里是富可敌国那类的,平时真看不出来,他给我们上课前讲过一段话,影响了我对金钱的观念…他说,金钱在他看来就像生活中的盐,是必需品,因为人如果不吃盐就会生病乃至死亡,可如果一个人就是为了盐而活着,一定是个笑话,你不可能整天只吃盐,穿着盐,睡在盐罐里,生活的目的只是为了盐…”耿逸飞慢慢理顺辛夷被风吹乱的头发,“在我们这个年纪,生活到今天,金钱已经不足以改变或者影响我们的人生了…先说我,就算我挣得比现在还多一个零,我也不可能立刻退休,或者什么都不干,更不会改行…我喜欢现在的日子,每天都有挑战,有期盼,有快乐也会有不如意…至于生活本身,我就是住在金子盖的宫殿里,还是喜欢吃你做的清蒸鱼和煎饺子,喜欢像现在这样和你在一起…再说你,不论你将来做到什么位置,每天的日子里总会有柴米油盐…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冯阿姨到家里来借盐,妈妈把刚买的一包盐全都给了冯阿姨,因为他们家正好来了亲戚。妈妈说咱家就这顿没盐,没关系,多放点酱油就行了,冯阿姨家没盐就没法做菜招待客人了…辛夷,如果你做菜需要盐,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听完耿逸飞的话,过了很久,辛夷从他怀里抬起头,墨玉般的夜空中,星星跳跃着探出头来,它们离得那么远,应该看不见她眼角不停滑落的颗颗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