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女人半趴在地上哭,一个年轻男人弯腰在劝,旁边停了辆好车,虽然偏僻,这让人容易联想丰富的场景吸引了路过的人,有人围上来。
耿逸飞倒没在意路人,他扶住辛夷劝道,“你听我说,辛夷,咱们找地方坐下来说,好吗?”
辛夷依旧在哭,刚才那一跤她摔得疼极了,身体某个部位的痛感启动了整个身体的感觉,那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疼,她从未体会过。
“你怎么在这儿,辛夷?”熟悉的声音从耿逸飞身后传来,不用回头,他也听出来了,是方雅欣。
方雅欣冲过来,嘴里大声嚷嚷着,“散开,散开,有什么好看的?”她一把抱住辛夷,没有停顿地和辛夷一同大哭。
耿逸飞立刻明白方雅欣也知道大哥的事了。
看见方雅欣,耿逸飞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俩人认识就好,多一个人劝辛夷总比他一个人使力气强。
手机响了,耿逸飞在车里找到被辛夷吐脏了的手机,忍着恶心一看,是谢家琪,“小耿,你在外面吗?首长刚刚晕过去了,可能是血压问题,情况不太好,你能回来吗?”
耿逸飞看着地上抱在一起哭的辛夷和方雅欣,又望向西面,犹豫了会儿,摸着方雅欣的头,“雅欣,辛苦你陪陪她,我爸情况不太好,我得回去看看!”
又蹲下拍了拍辛夷的胳膊,“辛夷,起来吧,我爸那里有事,我得回去看看,晚上我再找你!”
说完,看了看脏的没法再开的车,直直跑向外面,招手叫了辆出租车。
坐上出租车,耿逸飞先给刘小开打电话,想让他下楼去看看辛夷,顺便处理下车的事,刘小开没接电话。耿逸飞又给大于打电话,想同样拜托他,大于倒是接了,人在外地,正要开庭,耿逸飞就没多说。除了刘小开和大于,辛夷这边能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就到此为止了,若是给辛夷办公室其他人打电话,就不是该保密的私事了。
还好有方雅欣陪着辛夷,想到这,耿逸飞多少放下点心。
耿秉璋参谋长因为情绪激动,更加没有休息好,血压过高,输了液,血压稳定了,但必须注意休息和情绪。
可这种时候,爸爸怎么可能情绪稳定,睡得着觉呢?耿逸飞直到第二天凌晨,才想起来,该给辛夷打个电话,问问她怎么样了,顺便说说接下来追悼会的事。
可是,辛夷的手机关机了。
方雅欣的手机没人接听。
整整一天,辛夷的手机一直关机,也没去办公室上班。
方雅欣一样找不到人。
明天就是大哥的追悼会了,耿逸飞整整三天没合眼,心里好像有什么在堆积,压得他快喘不过气了。
耿嘉伟的追悼会,有规定,有程序,有人专门负责,耿逸飞除了关注爸爸的身体,就是给辛夷打电话,依旧关机。
追悼会前,爸爸问起辛夷,耿逸飞只能说,“我跟辛夷说了,但她没说来不来!”他甚至让司机小史去辛夷家敲门,但是,屋里黑着灯,自然没人开门。
追悼会上,看到神色黯然,一直沉默的爸爸几次瞥向他身边的目光,耿逸飞心里渐渐燃起了怒火:爸爸应该还是希望看到辛夷的。
可追悼会之后,他还是联系不上她:手机一直关机。
刘小开说,所里同事同样也找不到辛夷,耿逸飞心里的怒火已经有了燎原之势。
追悼会当天深夜,耿逸飞在大哥寥寥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套没有说明来路的钥匙,钥匙有两把,一把新一点、稍大一点的三棱不锈钢钥匙,另一把挺旧的,稍小一点的单面铜钥匙,用一头俏皮的、怒睁双眼的小金牛钥匙链穿着,和大哥写完的结婚报告放在一个信封里。
耿逸飞摇晃着手里的钥匙,心里的怒火已经快要关不住了:在大哥心里如此分量的女人,居然丝毫没把大哥放在心上,甚至连点最起码的尊敬都没有!
天亮之后他倒要试试这套钥匙到底能打开北京城的哪扇山门!
刘小开让耿逸飞转告辛夷,如果可能,希望她给所里打个电话:辛夷已经三天没上班了。
上午十点,是上班的人在单位,上学的人在学校,买菜的人在菜市场,闲着的人在遛弯的好时间,耿逸飞用大哥留下的钥匙顺利打开了辛夷住处的防盗门和屋门。
屋门正对着厨房,厨房门开着,空气里充斥着食物的香味,好象是…鸡汤的味,这个女人什么时候都不会亏待自己的嘴!
左手是个狭小的,连窗户都没有的客厅,冬日懒懒的、寒冷的日光透过半开的玻璃门透过来。客厅里沿墙全是书架,剩下的地方紧紧地挤着书桌和沙发。书桌上凌乱地散放着一袋袋零碎,小小的双人沙发上堆着乱七八糟的衣服和杂物,他真替大哥不值:不知大哥是否见识过这个女人内务不休的真面目!
穿过客厅的玻璃门是同样狭小的卧室:正对着门的老旧双人床上更加凌乱,半边的被子掀开了,没有整理过的衣服就堆在枕头上,另一个枕头上…是辛夷的脸。
耿逸飞走近了,弯下腰,把俩人间的距离第一次拉得如此近:辛夷正对着他的脸上苍白的没有血色,眉头紧紧地皱着,长长的睫毛下是浓重的黑眼圈,嘴唇干裂,嘴角上全是紫红色血泡。
看样子辛夷发过高烧,这为她没有参加大哥的追悼会写下了一个小小的,让耿逸飞内心愤怒稍缓的注脚。
也许是他身上的冷空气触动了她,辛夷皱了皱眉毛,发出微弱的呻吟声,在枕头上扭动了一下,耿逸飞下意识地后退着站直了。
辛夷就那么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也许是意识到什么,她侧过头,应该是看到了他,耿逸飞感觉她看到他初初的瞬间,眼里满是兴奋,很快兴奋消失了,只剩下冷冰冰的打量,好象他是个陌生人似的。
耿逸飞知道自己脸上应该也不是什么关心的好表情,但是说出的话却还保持着礼貌,“醒了,感觉好点吗?”
辛夷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还那么打量他。
辛夷的表情让耿逸飞很不舒服,好像做了亏心事的人是他,哼!他得好好说说这个做了亏心事的女人,“你们女的就是弱不禁风,无病呻吟,发个高烧就把昨天那么重要的事忘了?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辛律师,昨天是什么日子?昨天是你的未-婚-夫-耿-嘉-伟的追悼会!我要是你,就是发烧烧昏了,爬也要爬过去!”
辛夷扭过头去盯着天花板,不再看他。
这下耿逸飞的火更大了,她还说不得了,他摘下手套,扔在床头柜上,准备好好教育教育这个女人什么叫有始有终,死者为大!“辛律师,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生病了,不就是发个烧,能让你难为地去不了了?你打个电话,我,小史,哪怕是刘律师,于律师,谁还不能接你一下?是,你没有车,怕麻烦别人,叫个出租车总可以吧!我给你报销车费,行了吧!可你为什么不去呢?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们两个都要结婚了,我爸爸都把你当儿媳妇了,你怎么就不能去看看他,安慰他老人家一下!”
耿逸飞越说越气,昨天连那个失踪了三天的方雅欣都去了,虽说去晚了两秋,爸爸都上车准备离开了,愣让方雅欣从车里扽出来,抱着爸爸放声大哭,好像死的是她的亲人。他上去拉方雅欣,爸爸勉力支撑了一整天,连肩膀都耷拉了,可方雅欣拼命挣开了他,抱着爸爸继续哭,最后是宋伯伯拉住方雅欣,用他从没见过的表情厉声让方雅欣不许再哭,方雅欣才被吓得止住了哭声。
想到这,耿逸飞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方雅欣和大哥一向特别亲,所以昨天情绪特别不好,挣开他时,眼里的恨意还和从前似的,刀一般,他也感谢方雅欣对大哥自始至终的尊重。
可眼前躺着的这个女人,大哥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居然不去参加大哥的追悼会,是可忍,孰不可忍?
耿逸飞气得狠狠地冲着床腿踢了几下,老旧的床晃了晃,居然…居然把辛夷的眼泪晃下来了,她还是那么面无表情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汩汩地流着,洇进了淡紫色枕头里。
这境况让耿逸飞心里更难受,好像鲜血淋淋的伤口上又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牵动了伤口下的陈年旧伤,痛不可及!
多年以来,爸爸对大哥都秉承着典型山东人对长子的格外关注,大哥也努力不懈:年少离家参军,凭自己的努力成了顶尖的飞行员,更被万中选一参加特别培训,要不是…要不是…大哥的未来该让爸爸这个老军人有多自豪和骄傲!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唯一一个被大哥带回家吃晚饭的女人,也让爸爸满意得不行,竟夸她有妈妈的意思,那可是爸爸对女人的最高评价了!
而他耿逸飞,在爸爸眼里一向娇生惯养的小老二,吃不了苦,提不上台面,没干过一件正经事,三十岁了还一个人晃荡…
二十年前妈妈去世,他们的家散了似的,大哥准备结婚让这个家有了再聚在一起的机会…如今,爸爸痛失最有出息的长子,对他这个没出息的小子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这个女人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他这个众人眼中智慧、英俊、才华出众的耿总在他们眼里是如此不堪的面目…这世上估计只有妈妈才真正把他放在心坎上!
眼前辛夷这副面无表情的表情,耿逸飞恨不得把她从床上拽下来,狠狠地揍一顿,以解他从知道大哥去世以来心里的痛苦和愤懑。
可他真能那么做吗?
不然,他心里积聚至今的所有痛、悔、妒、苦又该如何发泄?
耿逸飞狠狠盯着辛夷的侧脸,希望她能对他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反应,可整个屋里除了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