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一声,屋门打开,头发蓬乱,穿着防寒服的方雅欣提着袋东西进来!
方雅欣的脸冻得通红,她看见穿着大衣站在客厅的耿逸飞有点吃惊,但好歹没像昨天那么怒目而视,面无表情地冲他点点头,轻声说,“来了?”
耿逸飞有二十年没见过方雅欣对他这种,没有任何意思表示的“好”脸色了,也点点头,“嗯!”
然后,方雅欣完全忽略了他,脱下防寒服,随手扔在沙发上,到卫生间洗手。出来就奔到厨房,看了看砂锅里的鸡汤,盛出一碗。又回到门口打开口袋,取出一包东西放在书桌上,这才想起了耿逸飞,顺手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耿逸飞站着没动,也没说话,方雅欣横了他一眼,经过他身边,来到床前。
眨眼功夫,后背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耿逸飞向前趔趄着撞到了书桌角上,大腿骨都撞疼了,怒火腾地冲到脑门,他猛地转过身看着方雅欣,“你干什么?”
刚才还没有表情的方雅欣就像一头被惹火了的狮子,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手指着他,一手指着躺在床上面无表情流泪的辛夷,厉声问,“你干什么了?”
耿逸飞揉着大腿,瞥了眼辛夷,硬声回道,“我什么也没干!”
方雅欣又用力推了耿逸飞一把,“我出门的时候她还睡着,十五分钟,就你在这的十五分钟,她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说,今天你不说清楚,我把你扒光了,从窗户扔出去!”
耿逸飞被方雅欣的话气乐了,一下坐在椅子上,“好啊!有本事你现在就把我扒光了扔出去!”
耿逸飞十岁的时候,在医院的走廊,食堂和任何地方能听到白衣天使阿姨们的窃窃私语:胸外科一把刀宋主任(宋伯伯)一直没结婚就是因为麻醉科的丁大夫(耿妈妈),听说他们在学校就要好…听说宋主任每次上手术都点名丁大夫麻醉…你们没见在手术室,俩人总是眉来眼去的…你们没看见,宋主任好多次都半夜里了,还和丁大夫站在急诊楼下聊天,俩人不知道有啥说的…就是,丁大夫家老耿总不在家…哎,那天我看见啊…
十岁的耿逸飞听到天使阿姨们对妈妈的造谣中伤没办法,对总是笑眯眯的宋伯伯恨得要命也无可奈何,对付害人精方雅欣这个八岁的小丫头片子,他可有的是法子。
那天放学,耿逸飞一个人像往常一样带着方雅欣回家,路上和她有说有笑,走到医院大门口,耿逸飞停下来,揪住方雅欣带着粉色蝴蝶结的小辫子,一把拉下她穿的蝴蝶图案连衣裙,再拉下她的粉色小内裤,故意大声地骂她,“臭不要脸的,看你以后还敢说我妈!” 耗时15秒!
然后,扔下已经被吓得没有反应的方雅欣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众目睽睽的医院大门口扬长而去。
此后二十年,方雅欣但凡看见耿逸飞都如宿敌,提起旧怨,恨意难平。
耿逸飞坐下来和方雅欣的身高就没什么差距了,更方便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道,“你这个混蛋,昨天我就想揍你,今天你来得正好!”
耿逸飞见方雅欣如此维护辛夷,感觉两人关系不浅,况且跟方雅欣他本就没啥好藏着掖着,也提高了声音,“我今天来就想问问辛律师,昨天她干嘛去了?”
方雅欣直冲到耿逸飞面前,使劲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力量大得带得他的后背直直撞在了书桌边上,疼得他嘶了一声站起来,顶到脑门的怒火冲口而出,“方雅欣,关你什么事,一边呆着去,惹急了,小心我揍你!”
耿逸飞连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出来,方雅欣气得揪住他大衣领子,挥手使劲朝他脸上打来,耿逸飞一把攥住方雅欣的手,使劲向后一推,推得方雅欣向后坐在了床上。
方雅欣坐在床上的力量有点大,震得古老的木床咯吱咯吱地晃动,居然惊动了一直没出声的辛夷,她费力地伸出手,拉住方雅欣的胳膊,“雅欣,让他走,我不想看到他!”声音沙哑无力!
如果说耿逸飞刚刚心里多少后悔对方雅欣的粗鲁,辛夷的这句话直接把他今天踏进门以来所有的不痛快全都汇集到一起,“辛律师,你不想看到我,那你想见谁,哼,你这样的,也没脸见我大哥!”
方雅欣使劲甩开辛夷的手,腾地站起来,挂着满脸的眼泪,“混蛋,你再胡说,我现在就给耿叔叔打电话,我保证耿叔叔知道了,肯定一枪崩了你!”
耿逸飞十岁那年在医院大门口扒了方雅欣的衣服,落得爸爸拿皮带打得他两天下不了床,笑话!如今他干了什么事,居然能让爸爸气得要崩了他!
耿逸飞狠狠地吐了口气,他不想继续像街头大妈式地跟两个女人在这耽误时间斗意气,万事都要讲个理,他指着躺在床上的辛夷,恶狠狠地问,“方雅欣,你肯定知道这个女人和大哥是什么关系吧?我再告诉你,他俩中秋节已经见过我爸,准备结婚了。大哥写的结婚报告现在就在我家桌上放着!那天咱们在她办公室楼下见着之后,我就压根找不到她了!谁都找不到她了!她有什么好躲的?嗯?有什么好躲的?昨天,你去了,你看见她了吗?昨天她难道不应该去吗?她为什么不去?发烧了?哼!发烧!多好的借口?你见过这么势力眼的女人吗?方雅欣,看在咱俩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提醒你,谨-慎-交-友!”
说完这些,耿逸飞觉得卸下了心里的一丝悲愤,转身准备离开,他打算告诉刘小开,今后他根本不想在任何场合看到辛夷律师。
方雅欣追过来,“混蛋,你给我站住!”
耿逸飞扭过头,见方雅欣抓起书桌上的几张纸,使劲扔在他身上,“有本事你把这个拿给耿叔叔看,他要不崩了你,回头我活剐了你!”
耿逸飞就手抓住最后一张没落下去的纸,熟悉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是一页医院的诊断书,几个字落入他眼里:辛夷、流产、宫外孕、宋燕林,日期是前天。
足足有半分钟他才反应过来:宋燕林是方雅欣的亲妈!
流产…宫外孕…手术…说的是…辛夷…所以,昨天大哥的追悼会…
就像被一支大号注射器从后脑勺快速抽出了部分血液,耿逸飞觉得从后脖子开始嗖地一下,全身冰凉。
方雅欣一定觉得这还不够,哭喊着又给他更狠的一击,“别说这事和你没关系,那天,你为什么没扶住辛夷?你为什么让她摔了?混蛋!不就是辛夷吐脏了你的车,你就这么冷血,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杀人犯!”
耿逸飞哑口无言,定定地看着方雅欣,看方雅欣回到辛夷身边,轻轻抱住她,带着哭腔安慰,“好了,小心眼儿,咱不理这混蛋了!他说的混帐话根本不算数!等你好点了,我陪你一起去看耿叔叔!”
辛夷没出声,屋里一时安静下来,耿逸飞手里攥着那张诊断书,就像攥着一把刀,是他吗?他杀了大哥的孩子?他唯一的同胞大哥,留在世间仅存的血脉!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耿逸飞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向被众人称赞思维敏捷,口齿伶俐的他不知道说什么了!
对不起,这个词在此刻轻如鸿毛,他根本说不出口!
他错了,这该是一个多么无法挽回和承担的错误,哪怕他输掉了所有客户的亿万家产也无法弥补的错误!
他为什么没想到辛夷的缺席会有其他原因?从不请假的她应该是遇到了怎样的难处才没有任何回音?他心里充斥的只是自己无处倾诉的悲伤,为什么没想到和大哥关系更亲密的她该有如何心境?爸爸说得对,他就是那个“担不了事,提不上台面的二傻子!”今后他有何面目见辛夷,见爸爸,甚至是方雅欣和宋阿姨?
耿逸飞傻呆呆地站着,全身的血液恍如顺着某个看不见的伤口汩汩的流出体外,失血过多得浑身发冷,牙齿打颤,甚至发出咯咯的声音,身上的羊绒大衣也不起任何作用!
离他比较近的方雅欣好像听到了他发出的声音,啜泣着站起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如仇敌般看着他,“我告诉你,混蛋,这不是你第一次干这种事,除了对我,对辛夷,你知道你对你妈干过什么吗?你知道丁阿姨为什么会出车祸吗?”
听方雅欣说到妈妈,耿逸飞刚才还散得对不准的眼神立刻聚焦到方雅欣脸上,恶声问,“我妈?我做什么了?你不许胡说!”
“好!我今天就告诉你,让你这混蛋知道你对你妈,对你们家都干了什么!”方雅欣嘀咕着,“舅舅说我要是敢说出去,就打断我的腿,哼!断就断,回头他还得给我接上!”
“雅欣,别说了!”躺在床上的辛夷发出虚弱的声音阻止方雅欣。
方雅欣背朝辛夷挥了挥手,“你别管!这事反正和你没关系!我得告诉这混蛋,省得他继续为害人间!”
说完,方雅欣看着耿逸飞的眼神一下凌厉起来,就像昨天追悼会后,宋伯伯把方雅欣从爸爸身边拉开时的眼神一样,“那天丁阿姨刚下夜班,又和舅舅合作了一台紧急手术,本来她应该回家休息的,可因为你坚持不穿大伟哥的旧皮鞋,非要一双新皮鞋参加第二天的演出。丁阿姨下了手术就要去给你买鞋,舅舅不放心,要陪丁阿姨一起去,丁阿姨说赶时间,也怕你知道不高兴,就匆匆忙忙骑车走了…”方雅欣捂住了嘴,“…舅舅亲眼看着丁阿姨出了医院大门,看着那辆车…那辆车…”方雅欣说不下去了,失声痛哭起来,耿妈妈视方雅欣如亲女儿,对她比那个几乎见不着面的亲妈还要好!
听到这里,耿逸飞已经失去了所有感觉,据说凌迟的犯人被行刑到最后就没有痛感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辛夷的屋子,如何下的楼,只记得走出楼外,刺骨的寒风夹着漫天大雪扑面而来,他却感觉不到寒冷,恍惚间,有人叫喊着什么,两个黑色的物件从天上随着洁白的雪片飘落下来,落在他后背,在他身上砸出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