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在海外安居乐业的朋友一定有过这种体验:偶尔会无意识地意识一下“我怎么会在这里?”特别是在文革那个闭塞环境下长大的人,对自己的今天常常会感到难以置信,会对现身的处境有种虚幻的怀疑。
每当产生这种虚幻怀疑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锦州“一步半”的家,赵县那没有电灯的黄土村庄。想到幸运的缘由时总想到要感谢谁,不信天不信地,当然不能说“感谢天感谢地”了。感谢谁呢?其实谁都不用感谢,这本来是我们每个公民应有的权利,只是被专制政权剥夺了。被剥夺了的东西能够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没有当时领导人的果断也不可能实现,所以还是得感激把权利还给我们的几位决策人。
1997年我在日本的生活已经趋于稳定,那年10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家里的电话响了。拿起电话时国际电话特有的“咘”的一声,让我马上警觉起来。那时国内往国外打电话还很贵,都是我每周固定时间给家里打电话,突然国内打来电话,首先想到是有了什么不测。
“xǐn lì,还记得我呗?”把一声念成三声是石家庄方言的特点,只有青年点的伙伴们这样叫我。快20年没有来往了,但每个人的声音特点还记得一清二楚。
“爱根,怎么了?”我急着问。
“时明得癌症住院了。”
“肺癌?”时明有肺结核的根子,我猜一定是结核来算总帐了。
“嗯,老病根出了大毛病”。
“我12月中旬回去,到时候一定去看他,转告他好好养病”。
老朋友的功能就是瞬时能把你带回到遥远的过去。爱根的电话让我一个人默默地复习了青年点的人和事。爱根和时明都是南寺庄青年点的第一批知青,爱根入党后支援后进队去了,在一起的时间不太长,他居然能想起我并找到我的电话,让我感动。时明得过肺结核,下乡时还一直在吃药。他下乡是为了让妹妹留城,当时有父母身边留一个孩子的规定。抱病替妹妹下乡,让人看到兄妹爱,还看到了时明豁达的人生观。
时明在青年点里最年长,因为他善良开朗自然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又因为他滑稽爱逗、会口技自然成了枯燥生活中的润滑剂。我从锦州落户到这个青年点,每天不超前不落后不多话地跟着老知青行动,让有心人看了一定是又孤单又可怜。时明几次在我身后近距离学狗叫,每次都吓得我魂飞魄散,也就失去了“不超前不落后不多话”的矜持,很快就跟他们熟悉起来打成一片了。
那年冬天,我在时明身后走时发现他脖子细细的,瘦得皮包着骨头,两腮跟脖子一样宽,一冲动找了带队干部要求伙食上给时明照顾。带队干部决定给时明5斤小麦,让他换挂面自己煮着吃。晨生发现后来质问我,我跟他打了交手仗。以后,跟晨生绝交,跟时明也只是见面点一下头了。回城后再没有见过面。
听小芳说时明找对象遇到了困难,但他还是像讲笑话一样讲自己的处境:“现在就是小老鼠我也同意啦”。一句话逗得小芳笑得直不起腰来,跟我讲时还模仿着时明滑稽的江西石家庄音。“小老鼠”是时明背后给青年点的一个女生起的外号,那个女生个子很小,肤色长相都与“小老鼠”的称号极其相称,加之出自时明这个好人之口就更显出是万不得已的外号了。毕竟是老好人,这个外号没有扩散,只有几个人知道。
长相气质人品,时明都是一流的。献力就曾望着时明的背影说“咳、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得那样的病啊”。青年点里望“明”兴叹的女孩子何止献力一人。那时的年轻人节俭着过人生,懂得过日子不舍得爱,不会为爱牺牲自己什么。当然也牺牲不起,每月三十几元的工资,两人抚养孩子积累治家,勉强过得去,哪经得起牺牲呢。
……
过了十几天,爱根又打来电话:“xǐn lì,时明走了。”
那年我38岁,还没有经历过同辈的死,一下子还没搞懂“时明走了”的意思。托爱根用我的名义给时明献一个花圈,爱根非常认真地办了,还来电话告诉我挽联上写了什么。他说时明的后事是青年点的人们处理的,追悼仪式也是青年点的人搞的。电话上没有多问,后来一直不解。在职员工的葬礼不是由单位负责吗?青年点的人再抱团,也只能是一般参加,不会变成主办吧。
12月中旬我回到石家庄后爱根给了我明生家的电话,让我先跟明生联系。接电话的是明生夫人,明生这家伙结结巴巴的,居然从青年点带了对象回城,50多人的青年点只成了两对。明生夫人非常热情地跟我聊,我倒是想快点儿跟明生说上话,跟明生像哥们,不用客气什么都可以直截了当。我们一起在食堂做了一年多饭,脏活累活出洋相他都在最前面,最有纪念意义的是雨天用辘轳把明生送到井底捞水桶。我是新知青跟他们学作事情,却当着管理员,一起干了那么长时间从来没有闹过别扭。不巧那时明生不在家。
明生来电话了,第一句就是“xǐn lì、你知道时明多么盼你来着吗?”光听这句话,人们一定会以为我跟时明有过什么。时明爱逗,我爱笑;时明说江西话,我说东北话,对起话来旁边听的人也跟着笑。自从晨生吵架时说了“你俩是什么关系”以后,时明再也没有逗过我。青春期特有的敏感、微妙、善意让两人变僵,内心里都怀念以前那种状态却一直没有契机恢复。明生跟时明是同屋,关系特别好,这一切他知道得最清楚。
明生联系了青年点的十几个人在一家饭店集合,那是我离开青年点后第一次跟这么多人见面。还差半个多小时才到集合时间,老远就看见当年的伙伴们已经聚齐了。看到我,一个小个子男生快步迎过来,走到我身边说“xǐn lì、今天还是你当管理员”,说完转身快步走回伙伴那里去了。
小个子男生叫宝成,跟明生一样是我当管理员时的做饭搭档。凡是与厨房与做饭有关的事情,宝成都全力配合,教我做过很多事情,一离开“公事”就欺负我。20年没见了,还是那个样子,我大老远回来了,还命令我“当管理员”,意思是让我付饭钱。他总是这样,“欺负”了你还让你欣然接受,觉得他的命令是友情是信赖。
吃饭时,晨生就是那个跟我打过架的晨生坐在我右手,比打架以前关系还熟了似的。明生坐在我左手,席间有空就给我讲几句时明最后的样子:“时明听说你12月回来,拍着胸脯说‘我这身体顶两个月没问题’,动不动就手舞足蹈地说‘我要见到xǐn lì啦!’,晨生也跟着喊‘我要见到xǐn lì啦!’,时明说他‘xǐn lì见了你还得打你’,晨生这家伙说‘我巴不得挨打呢’,二皮脸吧”。
晨生在旁边听着笑。
有谁问:“晨生,xǐn lì为么打你了?”
“谁知道呢?”晨生打马虎眼。
很多人知道我们打过架,但不知道真正原因,越是不知道越想打听。当时没有对人讲过,后来也一直没有讲。20年过去了,当事人都把曾经的不愉快当作一场笑话了,也就没人再追问了。
点长还像以前一样深沉,还像以前一样默默地拢着大家。他一会儿递过来一把瓜子,一会儿倒杯茶。
趁安静的瞬间点长对我说“时明跟以前一样,到最后都想着别人,想着法儿逗我们大家伙乐,怕陪他的人寂寞找话题聊天,弄得你不知道是谁在陪谁。”
那天的聚会是名副其实的时明追悼会,也是大家为我开的时明介绍会。我脑子里只有时明在青年点时的样子:学狗叫学驴叫;抗着2米多长的尖叉在田头走动;带着一群弟弟妹妹般的人打乒乓;单独一个人时沉思的面孔;还有他那一口江西石家庄话。想像着他们在病房里说笑,想像他恐吓晨生“xǐn lì还得打你”时故作幸灾乐祸的样子,想到他想好好跟我说一通话的心情,后悔自己没有在场。
青年点里来往最多、最熟悉的十几个人都来了。秋芳还带来了丈夫---6队的那个帅小伙,那时已经是普通的中年人了。他们有一个儿子,秋芳从邯郸调回到石家庄,他丈夫也在市里工作了,没有问他户口是否调进城市。小芳还像以前那样一个人笑眯眯地找乐,皮肤还是那么细腻,但没有了黛玉般的孱弱,腰板比以前壮多了。献力有事没有来。
提到献力,宝成喊了一声“咱们当中献力第一个退休,39岁退休”。
见我惊讶,小芳说“退休好哇,能退休算是福气。拿着退休金,再去找点儿活儿干。好多人都是下岗,什么钱也领不到。”
爱根前后往日本给我打了三次电话,回来后及时给我明生的电话号码什么的,办事那么周到却推说有事没有参加这次聚会。
那天傍晚爱根来电话说第二天请我吃晚饭,也许是为了单独请我他才没参加聚会。
爱根在刚刚落成不久的金圆大厦请我吃自助餐。金圆大厦的顶层(32层)是旋转餐厅,自助每位98元,1997年石家庄的98元是一流价位。圆形餐厅边上等距离地摆着鲜花,一个穿牛仔裤红毛衣系马尾巴辫的姑娘在靠窗的位置拉着小提琴。旋转餐厅的轴心部分是食品台,酒水菜肴摆了360度,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不锈钢桶里的王八长虫人参汤,我只听说过,没见过。好容易见到了,怕冷不丁补过火了出鼻血,没敢喝。
“爱根、你到这么贵的地方干嘛,去个一般点儿的地方还随便些”。
爱根郑重地说“到这儿有到这儿的理由,今天不是我一个人请客,是我和时明一起请你”。
昨天说了那么多时明,难受劲儿还没有完全过去,他又提起来了。爱根接着说:“时明听说你12月回来,对我说‘这次咱们好好请新力一顿’,快不行的时候他跟我说‘老弟,我不行了。你替我请新力一顿吧’”。
时明一定是还没有忘记我为照顾他跟人打架的事。那件事对我来说已经像儿童为游戏的输赢争吵了一顿,成了带涩味的愉快回忆了,时明却像欠了债一样。
“还有我,也得谢你一次”,爱根补充说。
“你谢我什么?”我到青年点半年后他们几个就去支援后进队了,我只跟他一起晒过一次小麦,没有太多来往。
“你忘了,我可忘不了。我们几个去后进队后不久就开始麦收,那天收工我往俺们村走,路过青年点时,你看我过来,把手里的搪瓷碗在盆里洗了洗,盛了满满一碗面浇上卤递给我说‘爱根吃吧’,说完就躲得没人影了。你可不知道我那时有多饿,我都想可能我走不回去了。俺们没有青年点的饭票了,当先进走了,也不好意思回来蹭饭吃。咳,你可不知道那碗面对我有多及时。那时我就想,将来我一定得好好报答你。”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那天的情形。麦收的时候,青年点午饭吃捞面多。三个做饭的轮流着用一根擀面棍擀出50多人吃的面条,宝成教给我和面要领“冬天和得流流、夏天和得石头”,就是说和面冬天要软些,夏天要硬些。的确有些道理,到现在还实践着。麦收时大家回来得比较分散,食堂轮流值班。那天爱根耷拉着脑袋走过来时,我突然想起了爸,爸也是高高的个子,低着头走路。想到爸一个人回家点火作饭的辛劳,当爱根走到近旁时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碗盛了面递给他。
那作法纯属拿公家东西送人情,地地道道的假公济私,被人发现了要惹麻烦。躲开的话,别人看到会以为是青年点的谁用饭票给他买的。走开的另一个理由是跟他不够熟,不好意思看他一个人吃饭。
青年点实行饭票制,剩下的饭票可以领粮食带回家。在食堂做饭的人不使用饭票,不受定量限制,也不许往家里带粮食。就是说吃得多的小伙子管够吃,不用担心定量不够。吃得少的,多出来的部分捐给食堂了。我肯定吃不完540斤粮食,内心觉得我送点人情并不过分。
那个年龄,那种情况,我的举动被爱根误解,他吃下的面条消化后变成了“情”、变成了“爱”。他现在说的“将来我一定得好好报答你”, 当时是“将来我一定要娶你”。
爱根还在讲:“后来我们几个老知青常到时明的宿舍去议论你,有点儿跃跃欲试的劲头。时明多少次提醒我们‘xǐn lì的心不在这儿,你们别打扰她,别自找钉子碰’。要不是他反复阻止俺们,肯定会纠缠出不少麻烦哩。”
尽管青年点的人对我都很热情,但我时常会不自觉地意识到自己是外人,这种态度没有逃过时明的洞察,被他看成“心不在这里了”。能在青年点过的那么平稳,原来是时明在背后把麻烦消解于未然了。
我呆呆地听着爱根讲:“时明回城后在郊区一个小厂工作,后来跟同厂的人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两年前,就是95年他们厂倒闭了,后来一直没有找到工作,靠救济金生活。青年点的人们给他出主意说开个小铺或摆摊卖点儿什么吧,时明说面子上过不去。他身体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已经是肺癌晚期了,交不起那么多住院费,始终住在观察室,药费是青年点的人们和他妹妹凑的。后事也是青年点大伙操持的,骨灰盒买了最便宜的,30块钱……”。
爱根来电话时,我细问一下就好了,也好跟大伙一起凑些钱。时明生长在军队的大院子,优厚的生活环境养成了一副好脾气好摸样、还有一个爱面子的旧观念,思想上过不了摆摊的关。可是人落在水里的时候狗刨也是一种优美的泳姿,也是一种能力。在喝口凉水都要交钱的商品社会没有钱何以有面子。爱根讲着,我随着他的话胡思乱想着,还想到了我小时候卖土豆的事,要是讲给时明,陪他一起摆摊会怎样……。
95年工厂就倒闭了,夫妻俩下岗,日子是怎么过的?下乡、下岗都是出于人口压力。1958年批判了马寅初提出的控制人口的建议,发展了人口却没有发展吸纳承养这些人口的工业。老企业就像老牛拉破车,终于走到了极限。时明的身体也跟那些企业一样积劳成疾终于走到了尽头。如果没有下乡,如果营养好的话,结核不至于癌变,起码不至于这么快癌变。
爱根替我垫钱给时明送了花圈。我要还钱,爱根死活不收。谈一会儿话再次给他钱,再次推来推去。正好牛仔裤红毛衣马尾辫的小提琴手随着餐厅的旋转再次转到我们这面,不好意思再推了,钱还是留在了我手里。
时明和爱根两人请我吃的高级自助餐,我只喝下了一些饮料。在那种难以言状的悲伤中谁能吃得下东西。
过了两天点长来我家,他拿出一套纪念币说:“这个给孩子吧,最有中国特征的东西”。点长话不多,每句都很得体。这是青年点留给我的唯一的看得见的纪念,没有送给孩子,一直保存在我的抽屉里。
点长离开时,望着他宽厚的背影,想起小芳前两天告诉我的话:“点长爱人有病,早就下岗了,孩子上高中了……”,那时我第一次产生了要当有钱人的愿望,想挣多多的钱,把原来的青年点买下来,装修得舒舒服服的,大家聚在一起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那天大家聚会临分手时,明生说:“时明老婆真是好人,看时明那么念叨你,她就是跟着笑,一点儿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她的确真好,她给了时明一个家,一个儿子,让时明在短暂的生命里享受了天伦之乐,是个值得尊敬的女人。时明的儿子14岁了,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想尽点力,给宝成写了封信。之所以给宝成写信,是因为他留给我一张名片,时明跟宝成最交心。明生是时明的玩伴,宝成是时明的心伴。相信宝成跟时明夫人说得上话。但是,始终没有收到回音。
又是十几年过去了,跟他们一直没有联系。
时明、一个青春的善良的沉重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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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6月我给家里打电话时得知小芳患了肺癌,正在作化疗。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我的两个好友会是这样的命运。一直后悔时明生病期间没有为他作什么、没有设法跟他通一次话。听说小芳生病的消息后,第一个想法就是先给她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拿起来电话又放下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安慰、鼓励都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也找不到合适的安慰鼓励话。
从网上知道,绿茶可以帮助提高化疗效果,跑到商店买了最好的绿茶寄去。同时附上了一封信:在青年点我生病哼哼唧唧的时候,你训斥我“我发烧闹肚子,身体软的像面条似的了,也没有你这样,还挺实着走路呢”,那时我就知道你坚强,想你现在仍是训斥我时的样子,仍是一根坚强的面条。
暑假我回到石家庄后马上给小芳打电话说想去看她。第二天一早,她丈夫开车带她来我家,这时她都没有忘记礼貌,她要先看望了我父亲,再接上我去她家。
小芳的丈夫在电力部门工作收入好,住130多平米的房子,小芳母亲跟她住在一起,女儿已经在准备结婚了。她看上去精神很好,说话声音也跟以前一样,还是那样笑呵呵的,除了戴了假头套以外看不出是病人。
小芳丈夫、女儿做饭,她搬出了几本厚厚的影集,给我看她这些年旅游过的地方。我们一起翻看着,她讲解着。她说前几天在影集里发现了我俩在大石桥(赵州桥)照的相,便开始在几百张照片中找,一边找一边回忆青年点时的人和事,终于她提到了病:“新力、怎么对你好的人都得这样的病呢”。她说的“都”是指她和时明。
“你为什么不早点体检,等病闹大了才去医院”,我埋怨。
“你可不知道,我后来身体好得不行,5年没得过感冒。那以前得过一次心肌炎,有时感到胸前不舒服,还以为是心肌炎留的底子,没当回事”,小芳解释。
小芳的外甥女是医生,小芳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帮助妈妈照顾这个外甥女,两人感情好得像姊妹。小芳感到胸部不适时,外甥女带她到医院检查,看到结果外甥女偷偷地哭了。小芳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还按照假情况看医书呢。
小芳丈夫作了一桌菜:螃蟹、大虾、深海鱼、肉类、蔬菜,有好几道菜一看就知道是小芳妈妈故乡无锡的作法。物质流通方便了,8月的石家庄也能吃到这么丰盛的海鲜了。
“新力,有一种好料酒,是纯黄米作的,又便宜又好喝,特别像南方的米酒”,说着小芳递给我酒瓶子,让我看酒的成份表。果真只有黄米,像是一个乡镇酒厂造的料酒。
“你尝尝,我不该喝酒,今天高兴,我也喝点儿”。
我不会喝酒,让小芳一说,刻意砸吧砸吧嘴品尝了一下酒味,果然不刺激,很柔和,好像还能再喝一点儿。
我第一次喝酒也是被小芳“拉下水”的。有一次青年点的人都回家了,我和小芳没有回去,她买了一瓶红葡萄酒,插上门给我讲着趣事喝了那瓶酒。
我下乡一周后认识的小芳,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爸爸坐过喷气式(挨过批斗)吧”。
女孩子从小爱说家常,三句话不离“我妈怎么怎么了”、“我爸说什么什么了”。那时父母离异的家庭少,离异家庭的孩子心里压力大,何况我爸是下放右派,更不敢在人前提起,所以我不与人谈家常,关于“家”我内心封闭得很紧。那以后小芳就像嗑瓜子那样轻易地磕开我保守的壳,磕开后也不让你难受,因为她还会搭上几个她自己壳里的故事,让你被她揭开后,还会跟着她笑。人总是不愿意孤独的,总是希望有人理解自己,我就是在被小芳磕开的过程中,信赖她依赖她的。
中小学在锦州度过了,朋友也都留在锦州了。石家庄除了家人以外没有熟人,小芳填补了空白,我跟她几乎形影不离,常常是泡在她家,跟她爸爸妈妈也很熟悉。总是她提起个话题,我接茬或跟着笑,不记得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话从不停。
有病乱投医,小芳西药中药一起吃,神也求了仙也拜了。我回到日本后,发现了一件漂亮的红衬衫马上给她寄去,希望穿上它能避邪。不迷信,但是当你无回天之力的时候,真希望有神灵出现。
11月底,收到一封厚厚的信。小芳丈夫写来的,详细介绍了小芳最后的日子的情形。说小芳找他要了信纸和信封,要给我写封信,还要求他不要看信的内容。但小芳最后没有力气写出来。
后来听别人说,小芳丈夫对人讲“她俩怎么那么好,怎么有连我都不告诉的事情”。
小芳离开这个世界那天正是我的生日。这个小芳,一定是怕我忘记她,让我至少每年想起来她一次,才选这天走的吧。
本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以后每年生日那天都拿出小芳的照片看一会儿。照片是在她家看相册时我一直夸她戴着红围巾在雪地照的那张漂亮,临走时她用报纸包上那张B5大照片送给我的。到现在我连那张报纸都不舍得扔,还用它包着照片。
时明留下了一顿要请没请成的饭,小芳留下了一封要写没写成的信。
小芳说的“为什么对你好的人都得这病?”无数次在我心里翻腾。
“我不要你们对我好,要你们活着!”我无数次在心里反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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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小芳扫墓的时候,想买那天喝的黄米料酒,没有找到,只好买了她第一次拉我下水时喝的红葡萄酒。后来一直在找黄米料酒,还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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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别忘了定期作体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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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我没能联系上时明夫人,没能给他孩子帮助,非常惭愧,是块心病。
老乡过年好!
石家庄有很多“美称”,如“不宜人类居住地区”,“世界空气污染最严重十城市之一”,空气质量的确不好,不过现在走到哪里感觉都差不多。
前几天锦州朋友说那里气温零下15度。小时候那么低的温度还在外边跑着玩儿呢。据说现在根本看不到孩子的影子。
很可惜时明那么早就离开了,他的开朗,幽默,和体贴,让我想起我的一个朋友,由于胆管癌和肝癌,同样早早离世,为他们惋惜。让人不解的是,女人很少得肺癌,小芳又是个善良乐观的人,为什么也是因肺癌早早去世,石家庄空气污染很严重吗。喜欢你的朋友们,他们对你很好。
很久没到这里逛了,给师姐拜个晚年,也等着你下个系列问世。
在日本是看过他们的成人式,女孩子们打扮得花花绿绿的,挺好看。孩子们大了,独立了。没了他们在身边,我们应该活得更好些。
谢谢你推荐的好书,一定找来看看。
愿大家都健健康康!
問好樓主!
非常令人感動。。。。。。。
我做過自然療法,見過各種癌症病人,內心的感慨不能筆墨。
一句話:改變飲食吧,這可以降低40%的得癌症幾率!
強烈推薦這本書:The China Study, by Dr. T. Colin Campbell. 他是當今營養醫學界得愛因斯坦,克林頓讀了他的巨著,深受影響,成為純素食者,原本嚴重的心臟病好了許多,並瘦身24磅。
給妳拜個晚年,祝福龍年大吉、健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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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你那屉小笼包实在馋人。
一定要定期作体检,现在的医疗技术下可以将隐患根除在萌芽状态。但是很多人、特别是身体好的人过于自信,而忽略体检。
那个青年点历史短,又都是一个厂的子弟,很多人是一起长大的,计较就少。很感激他们对我这个外来户也像兄弟似的。
也有人说老天怕寂寞,总要叫好人过去跟他作伴。
时明、小芳乐观开朗,那时能遇到他们很幸运。
单纯单调贫穷时的友情很深。
谢谢你的善良!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想起来我都会落泪。
真的不能忽略体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