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很多次我想到放弃了,但是它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觉,一想到它会永远在那儿隐隐作痛,一想到以后我看待一切的目光都会因为那一点疼痛而变得了无生气,我就怕了,爱他,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
精巧的墓碑上密密麻麻地刻着这句话,读过以后我、林峰和郭可都不禁动容,对于吴迪来说,这样做需要非凡的勇气。人生最后这一程,如果汪洋能够表达他的意见,一定是满腹牢骚。他一定十分痛恨警察在他死后把他调查的一清二楚,从出生到意外死亡,每一步经历和历史见证人,众所周知和见不得人的爱好,都汇总到一本薄薄的案宗里;他一定十分痛恨被人涂抹得脸蛋红红的,在殡仪馆告别厅里一动不动地躺着,接受着像我这样熟悉的战友和很多年没见的初中同学的鞠躬致哀;他一定十分痛恨我们把他不多的骨灰放进一个不大的骨灰盒里,而那个盒子不过是又一件大规模生产出来的商品,创意了一辈子,最后住的地方如此俗不可耐。但是他一定会满意吴迪给他设计的这个墓碑,没有姓名,没有落款,只是记录着爱的誓言。
早春三月的北京,依然春寒料峭,墓地里有些阴风阵阵,我和郭可开始像寒号鸟一样瑟瑟发抖,吴迪仍然一动不动地跪在墓前,我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汪洋突然的离开,把所有的沉重和疑问都留给了吴迪。他一边陷入深深的自责,一边还要坚强地应付流言蜚语。众目睽睽之下他被警察突然带走,而后大盖帽同志“秘密地”单独和他的同事朋友们谈话。很快消息传遍全公司,他和一名神秘男性过从甚密,而那名男性前不久死于谋杀。对于一个扶摇直上近乎完美的销售部经理来说,再没什么比这种色情加凶杀的情节更令人兴奋了。即使吴迪被政府排除了嫌疑,完好无损地从派出所出来,回到公司发现自己也已然被同事们认定有罪了。
在凛冽的风中,吴迪的肩膀显得更加瘦削,我和林峰上前把他架了起来,再跪下去就要出毛病了,他茫然地看着我们,眼神里却并没有我们,我轻声地说:“再不走,飞机就赶不上了。”他噢了一声,回身接着抚摸那冰冷而洁白的石碑。我揣摩着他的心思,说:“汪洋的事你就交给我吧,如果公安局那边有了消息我会尽快通知你的。”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为他丢了前途,他为我丢了性命,就算找到了凶手,从前也永远都是从前了。”
吴迪飞走了,说是要找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从头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聊到他们两个都要唏嘘不已,人是不是只有失去以后才开始学会珍惜?爱情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永恒?不知道吴迪的后半生是否都要在深深的悔恨和自责中度过?
关于汪洋的意外,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沾了毒品,还卷入到毒品交易的阴谋中。
林峰却表示出极大的理解,他曾经抱着我轻拍着我说:“其实爱情对于我和汪洋这种人来说是一种信仰,是一种精神寄托,是生活中唯一的亮点,信仰都被剥夺了,生活还有什么意义?李争,那会你要是再多折磨我几天,我没准也吸毒去了。”我乐着扭头看他:“别逗了,你还真能为了我去吸毒?”他使劲捏着我的鼻子:“能,我还能为你抢银行去呢,你信吗?”切,就他那文弱书生的样,还没等动手呢,就得让保安给制服了,这辈子也就是当个高级熟练工的命,不过这话说得我还是很爱听的。
我和林峰的事就算是定下来了,汪洋的死可以说是成全了我们俩。我终于开窍了,和生命比起来,还有什么事值得让人耿耿于怀?有这样一个人和我相依为命同甘共苦是我的造化。我们开始紧张地筹备五月的婚礼,一开始双方父母都埋怨时间太紧了,怕来不及准备。我就不明白了,把他的铺盖卷运我家去得需要多少准备工作?俺未来的婆婆还搞了个婚期倒计时的牌子,弄得家里跟导弹发射基地似的,看着我就紧张,就怕这高精尖的,不就是结个婚,至于嘛!
那天我们俩请了一天假,先去改戒指,我戴着有点大,得改小点。顺手给林峰买了个白金的圈,让人在里面刻上我们俩名字的缩写。一路上他就总抿着嘴乐,我问他:“你们农民兄弟能娶上一房媳妇不容易吧,看把你美的。”
他憋了半天才说:“你是不是原本就是考验我,没打算真跟我分手?”看我瞪他,连忙解释道:“我等啊等,你一直没把戒指退回来,我就总觉得咱俩还有希望。”
我作势把戒指往他手里一塞,“这回都退给你行了吧!”
他还故意把眉头一皱说:“这都刻上你的名字了,将来我跟别人也没法用了啊。”
“那我管不着,你找个跟我叫一个名的呗!”
“跟你叫一个名的有你这么喜怒无常的没,我就喜欢这样的。”我笑着追打他,一直跑到婚纱影楼。
一进门我就看见我们俩那相册了,给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我这个乐啊,他们要是想把我们当模特摆橱窗里,也不是该跟他们要多少钱合适。林峰直捅我,“这是咱俩吗?要不我问问?”我瞪了他一眼:“小样不是都看过啦,虽然作成相册觉得好看点,也不至于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吧!”
旁边的小姑娘连忙过来抢过我手里的相册:“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样板相册,您二位的在后面,我这就给您拿去。”她怎么不早说啊。
相册拿到手里我就释然了,跟人家那样本没大区别,长这么大我还第一次发现自己有点明星相。我问林峰:“觉不觉得我挺好看?”
他看看照片看看我说:“我觉得还是你本人耐看,这种照片拍出来,你跟刘小庆都看不出区别!”怎么说话呢,刘阿姨那是我妈那辈的老艺术家,跟我区别大了去了!
趁着下午有空,他又陪我去了趟公安局,找到上次接待我那警察想问问汪洋那案子怎么样了。我稍微对他们的工作效率表示了点关心,立刻招来一通数落:“你以为那些毒枭都跟你那么闲,天天在家里躲着等我们上门抓去?你们这些老百姓怎么就不能体会我们的疾苦,我们天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你们怎么就不能替我们分担点压力,就知道跟政府提要求!”我和林峰灰头土脸地从公安局出来,临走时我想说来着,用不用发动一下广大市民给警察同志多捐点裤腰带,也算给政府作贡献了。
事情都办完了,我好说歹说把林峰劝回了家,看着他上了车,我另打了一辆车直奔西城而去,徐铃应该正在那里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