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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由情定》(二十九):负伤军官总关情

(2021-10-18 10:50:20) 下一个

命由情定

(连载之二十九)

负伤军官总关情

内科门诊部有三个医生,门诊李主任是个老头。静娴和主任共一个诊室,疑难病人她都请李主任看。人不多时她就观摩李主任看病。
一个周六下午,门诊只静娴一个人。李主任说有点事早走了,反正周六没什么病人。一会门口站个人,穿着少校军服,高高大大,满脸粉刺疤,胡子刮得干净,牙有点龅,嘴紧紧抿着,像是防龅牙跑出来。这人站门口,手拿帽子和挂号单,怯生生的,头低着,像是要得到指示才敢进来;也可能见房内只一个女的不好意思进来。静娴看着来人:“看病吗?请进。”那人蹩进来,望她一眼,眼躲着她,望着手上的帽子,递过挂号单。
静娴瞄了一眼挂号单,单上名字是苏得地,29岁,建设兵团的;想他肯定是北方人,家里地少,父母想耕有其地;南方人却多叫“得田”、“广田”、“有田”。她指指桌对面的椅子说:“请坐。你哪儿不舒服?”
苏得地坐下,吞吞吐吐说:“我有些不舒服。”话声有些抖。
静娴望着苏得地。他脸红红的,是血压高?他战战兢兢,是在打摆子?他这样望人是精神有问题?听说好些人到新疆来,遇上点事就闹出精神病。这是个少校。谁说得准呢?得对人温声细语,特别是对精神病;他们不信你,掉头就走了,搞得不好就闹出大乱子。她柔声问:“你哪儿不舒服,胸部?腹部?”
苏得地指指胸部,“嗯,这儿。”
“什么感觉?”
苏得地望她一眼,头低下了,抬起右手抓起又硬又黑的头发,自言自语:“什么感觉?什么感觉?”
“是闷,是胀,是烧,还是怎么的?”
苏得地忙点头:“嗯,是闷,有时有点烧。”
“还有哪不舒服?”
“还有,还有,有的地方,痛,我伤过。”
“睡得好吗?”
“有时不好。”
她拿笔记下,问:“吃得吗?”
“吃得。”
“大小便正常吗?”
苏得地红了脸,“这个也要说?”
她点头。
“都好。”苏得地说时呲了一下嘴,脸红得发紫。
“喝酒吗?”
苏得地偷偷看她一眼,又埋下头去,“少。”
“有睡前喝酒的习惯吗?”
苏得地摇头,看她一眼,又马上扭头看自己的脚;他脚上穿一双崭新的毛靴。
“来,量量血压,再看看你心跳。”她叫苏得地把棉袄脱了,把右手放到桌上。她起身给苏得地量了血压,说:“正常得很。”
苏得地冲她一笑,抿着嘴努力不露出龅牙。静娴又把了把苏得地的脉,然后用听筒听他心脏。她把听筒放到苏得地胸上时苏得地身子僵直了,微微发抖,心跳过速。她说: “放松,吸气,呼气!”苏得地便长长地舒气;舒了几口气后,他的心跳平缓多了。静娴又听听他的背,叫他吸气呼气。她摘下听筒说:“心肺听不出问题。”
待苏得地穿好衣服,她说:“你看起来不错,没什么明显病变。要多注意饮食和休息。这样吧,我给你开点药,你可吃可不吃。”
苏得地慌忙说:“我有好些伤,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有时胀痛。”
“哪里?”
“好几处。”苏得地捋起裤腿,露出膝盖下的一块黑疤。
她心里一震,哈腰低头看着,“伤到骨头没有?影响走路不?”
“骨头也弄掉一块,上坡有点扯得痛。我走运,没伤到膝盖,也没炸断腿。”
“这是怎么伤的?”
“美国鬼子飞机炸的。我们那回赶路,看到飞机来了,找地方躲,没想到飞机来得那么快。我这伤算是轻的。飞机走了,我想爬起来招呼同志们才晓得脚伤了。我自己拿急救包给捆上,要不也完了,没人急救你。到处都是死人。腿没了的,手没了的,好多人都在叫。我只能爬到边上给个下巴掉了一块的战士包包,又给个手炸掉了的用带子捆上,后来他们都活了。腿炸断了的我帮不了。那次我立了一等功。”苏得地说得快,像说梦,说时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战战兢兢,也敢望她的眼了。 
静娴感到心痛,简直忍不住泪。这是跟哥一样出生入死的人,他的每个伤疤都有个故事。她忍不住起身蹲下去伸出食指来按按苏得地膝下那凹下去的黑疤,问:“痛吗?”苏得地摇头,低头看着她。静娴的指头往上走,直按到他膝盖底下,“这里呢?”苏得地说:“不痛。”
她站起来,“还有哪里伤处作痛的?”
苏得地指指右肩,“这是打济南城时中了弹,子弹从前面进,从后背出,擦了骨头。这里有时就痛。”静娴便望着他右肩。苏得地红了脸问:“你要看?”
静娴点头。苏得地便解开棉袄,又解开里头衬衣上头两个扣子,扒开棉袄,露出右肩。那里有个很小的疤。她问:“平常痛不?”
“右手用多了就痛。”
静娴坐回椅上,“你是革命功臣啦。要是痛厉害了,来我们这儿住院,扎针很有效。我先给你开些药。那个脚痛,简单的办法是用个木桶,上满热水,把脚泡里头就会解点痛。还有,多吃生姜。”说着低头给他开药。
这时苏得地像是冻得半死的鱼被放到水里,慢慢活了,话多起来。他说:“听说你老家也是山东的?我们老乡啊。我是六三四八团一营营长。我就个老娘,跟我大哥过,还有个妹妹出嫁了。我就给我大哥按月寄点钱养我老娘。我当了十几年兵,知道怎么跟当兵的打交道,跟谁都合得来。如今我们不打仗了就开荒种地,我小时在家种过地。我们营是模范营。就是,我一直打仗,忙工作,到这里来了,就没顾上个人的事,一晃三十了,不说我娘着急,领导也替我着急,大家都真心为我好。”
静娴忙着给他开药,没在意他说什么;开完药,记到病历上,她望着苏得地说:“你要注意休息,不要做劳动强度大的事。”
苏得地说:“谢谢梁医生。你什么时候到我营部去看看,我请客。”
静娴递给苏得地药单和病历:“不用谢。你还得赶回部队吧?慢走。”
苏得地连连点头,站起来,倒退着走出去。静娴一看表,居然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平常看一个病人最多花半个钟头。太阳斜照进来,再不会有人来,她拿起《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起来。

蔡铮《命由情定》全书48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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