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5)
小城里 , 有一条窄街 , 街心一片绿荫 , 那是一棵大得无法形容的老榕树,老树盘根错节,长须成林. 炎炎夏夜 , 外婆喜欢领着我和妹妹 , 端了小凳 , 坐在树下摇扇纳凉 . 小孩子们绕着老榕树跑啊跑, 玩抓迷藏, 玩捉坏蛋 . 树下有老人 , 拉着二胡 , 用暗哑的老调唱着粤曲 :” 一叶轻舟去 , 人隔万重山 . 鸟南飞 , 鸟南返 , 鸟儿比翼何日再归还 ” ......
我们住的小屋 , 窗前是一方葵林 , 蚊虫很多 . 每晚睡觉前 , 婆婆用大葵扇赶蚊 , 放下蚊帐 , 点上蚊香 , 再用葵扇拍我们入睡 .
更远处,是波光闪闪的榕江河,我不大确定这条河是否汇入珠江,尽管在我的印象里,珠江三角洲里大大小小的每一条河流,都与珠江脉脉相通。
我从小玩到大的两个好朋友,一个叫朱古力,一个叫陈皮梅,我那时的外号叫方糖。这些外号都是班里的男生起的, 顾名思意都与食物有关 . 我们一起上课下课,分饮一瓶难得的冰镇汽水,躲在同一张棉被里一边呵笑一边花痴那个英俊的数学老师 ……
陈皮的家是那种古老大屋 , 又高又陡 , 木质的 , 连地板楼梯都用红木 , 和我家的简陋水泥屋相比 , 有一种高高的神秘感 . 她家还有庭园 , 种有红棉树 , 鸡蛋花 , 又有两株很高的白兰花树 . 春雨浙沥下个不停时 , 我跑到她家的窗沿 , 伸长手去摘白兰花 , 够不着的时候 , 她的哥哥陈维用一枝长竹去撂 , 之后把花都放到我的笔盒里 . 阴天里的白兰花是合着的 , 到第二天去上学 , 花都开了 , 浓郁的香气从我的笔盒直往外冒 . 陈皮看着我笑 , 朱古力一边把花别上衣扣 , 一边嘟囔 : “ 肯定是陈维帮你摘的 , 他对你最好了 . 上次我去 , 他理都没理我 , 我辛辛苦苦才摘下来几朵 .”
陈维对我好 , 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 不过当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 , 我却明显感到男孩子们的眼光 . 陈皮高挑漂亮 , 是我们的班花 , 朱古力小巧甜蜜 , 讨人喜欢 .小城的闭塞在静静地改变 . 来自港澳的泊来品越来越多 , 海外来客时有所见 . 同学们炫耀他们的洋亲戚 , 拿来各式新奇的玩艺 . 朱古力对此很羡慕 , 常说家里有个华侨多威风啊 . 陈皮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 她父亲一家都在海外 , 那间古老大屋就是他们留下的 , 但失去联系多年了 , 不知在美国还是澳洲 . 我怂恿朱古力 , 你不是喜欢陈维吗 ? 嫁给他好了 , 马上就有一大堆华侨亲戚排排队了 . 话音未落 , 她俩一起作势打我 : “ 死方糖 , 乱点鸳鸯 …”
古董啊!我奶奶家的老屋上雕龙画凤的,天井里的花台上那几只比我老爸年纪还大的种满水仙花的花盆上都雕着些鱼虫花鸟,那些水仙花都快成半仙了(半世纪水仙的昵称),那算不算古董?要算的话,下次回国去找他们平分。
说起古董,有个朋友很有银,家里名画挂满庭。连餐厅的橱柜旁都站满了瓶瓶罐罐(里面塞不下,只好站外头),每次去她们家,我都紧张得不知所以,深怕我那冒失的儿子一脚过去,我们家就得啃一年的窝窝头了。还是清贫点好哈,像我们家,孩子们都在家里溜旱冰,朋友看到心疼地说:可惜了这硬木地板。我说不就是些material么,大不了等他们哪天不耐烦溜了,请人来铲掉一层不就行了么, 有嘛了不起。
http://www.youtube.com/watch?v=CXq-_-yB6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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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老榕树。
知道我第一次见到方糖是什么时候么? 那时我家还住在那个有棵枣子树的四合院里(是解放前当地一大地主家的,后被没收成了单位住房)。 那时家家户户窗台外都被大人用长长的木板,铁丝吊起一个从窗口凭空伸出去的阳台,台面上放满了种着各种各样花卉的花盆,(我们那里的人再穷也没穷到连花都养不起的。)有一天放学回家,看到院子里的大人们在面对着一个包得结结实实的包裹召开紧急会议, 后来他们达成协议:打开看看!我的妈妈哟, 里面竟然塞满了用花花绿绿的糖纸包着的奶糖,肉松,咖啡,当然,还有方糖。最最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份反共传单- 原来是台湾当局空投到我们的大后院来的,劝我们策反。那时文化大革命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大家都左到墙角边了,他居然来策反,来得真不是时候啊。不过我确实为那包糖衣炮弹担了半辈子的心, 这不,直到今天才敢说出来,你别去告我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