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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尾渡》(小说) 三十章 繁荣与走难

(2024-02-29 18:52:45) 下一个

三十章          繁荣与走难

 

1937年的初夏,麦清还有一年就要从岭南大学的医护系毕业了。辰都邀请她暑假去上海玩:“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的,学习当个未来太太就可以啦。陪我说说话,跟我妈妈打打麻将,逛逛街,几个礼拜·很快就过去啦!” 其实他心里想说:想死你啦!快两年没见面了!

麦清其实也挺想他的,可是又觉得在那边无所事事的会浪费时间。“我。。。这边有个医学系的暑期班,我爸说特别好,因为是个速成班,我去旁听一个多月,等于上了一学期的课。。。去上海又那么远,在路上来回就要一周,我等明年毕业了再去好不好?”

辰都不依:“你再不来,不怕你老公被别人抢了呀。”其实是他自己烦透了没完没了的相亲饭局,很想有阿清在身边,跟出跟入的,造成既定事实,如此老妈再怎样胡闹,他也不用管了。

阿清笑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大事呢,这么猴急的要我去陪你。原来还是怕自己定力不够啊,那我可帮不了你。你要是被哪位美女勾走了,说明你根本就不想当我的未来老公,那岂不是早着早好。。。”

辰都生气了:“乱说什么呢,我是那样没有定性的人么?你不挂念我就算了,还说东说西的。我这还不是想你么?”

两年前,阿清的祖母阿韶在睡梦中去世,全家人去上海奔丧。辰都当然也是陪足全程。可是她太过悲伤,根本就没跟他讲几句话。

两年过去了,阿清也觉得两人太久没见面,在电话里容易争吵很不好。想了一阵子说:“要不我不等放假了,这个周末考完试就走,跟我爸说暑假不回家了,去上海。在你那边住两周,之后回广州,晚两日去上课应该也还跟得上。”

辰都觉得此计划甚好!于是互相准备,心情雀跃。过了一周,阿清按时抵达上海,二人相见,直觉得怎么可能分开那么久呢?于是辰都连班都不愿意上了,只希望能够时时刻刻能和她呆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要能在一起,感觉连空气都是甜的。

阿清好些年没去上海的街道了,觉得整个城市都变了样,高楼鳞次栉比,人流漂亮洋气,租界车水马龙,马路溢彩流金。南京路她才去了两次,挤得她再也不愿去了。当然,最大的变化还是辰家,从前些年的华人富豪,变成华洋两界都认同的城市巨富,一举一动都会引来注意,一言一行都会成为第二天报章的花边新闻。

比如说第一晚,辰都请阿清在自家的星辉西餐厅里用餐,接风洗尘。第二天的申报社会版,就出现了这样的文字:“星辉大少又邀妙龄女子共餐;年来第五位新面孔;殷勤备至,笑语一夜;唯女子身份未可考。。。“

阿清本来是不知道的,淑慧特地拿了报纸给她看,言语里颇有炫耀:“阿清你看看,阿都的身份今时不比往日的,报纸的记者们都围着他转呢,还封他为上海滩四大钻石公子之一,很有面子的,你说是不是?”

阿清接过报纸,扫了一眼,脸刷地红了。“哎呀,以后就不要在外面吃饭了,我在家里自己做就好了。”

淑惠心里笑她小家子气,嘴里却说:“怎么会让你去做饭呢,家里南北厨师都有,还有做西餐的,做点心的,你想吃什么,说一声就是啦!”末了还特意叫来司机:“公子今天在沙逊大厦开会,很晚才能回家。麦小姐呆在家里会闷,你带她去公司逛逛吧,千万不要让公子知道,打扰他开大会。”

这是阿清第一次踏入辰都的商业世界。

这是一座巨大的建筑,共有七层,面迎四条街(南京路,贵州路,天津路,广西路)。一楼到三楼全部或局部是商场,里面的货物应有尽有;二楼的一半是中式酒楼;三楼到五楼是金碧辉煌的旅店;六楼是星辉剧场,西式饭店和夜总会,还有名满上海滩的玻璃电台;七楼则是露天花园和万花厅。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花园里总有各式各样的亲民活动,摆放着一盆盆应季的鲜花和盆栽。时值盛夏,花园里玫瑰盛放,万花厅里,还有冷气设备,坐满了前来纳凉的太太小姐,公子哥们。

一层层地看下来,阿清仿佛进了大观园,从未见过的繁华世界在她眼前,如花瓣,一重重地展开,再灿放;每一层,都是一个她从未认识的世界:琳琅的商品,雀跃的人群;越往上走,就越是华衣鬓影的比美场,上等人士的聚会所。。。

低头看了看自己,就一身素净的学生服,没有首饰,没有化妆,与商场那些打扮得体,笑语盈盈的美女们比,就似是土鸡和凤凰。她被自己的这个比喻逗笑了。倒不是自卑,只是觉得他的世界,和她的简直是两重天。交往了这么多年了,她才第一次觉得:他和她的世界,是多么的不同啊!虽然他一直自诩是她的未来老公,到了此刻她才认真地想:是真的么?

回到辰家,她变得沉默了。淑惠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心想:终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配不上他了吧!又知道阿清一向不喜打牌打麻将,却天天拉着她,到处去凑搭子打麻将,跟别人只是介绍:“她是朋友家在上学的孩子,放假来陪我。”其他的太太们见她素淡年轻,就是个学生样子,也就没有多问。辰都公务忙,又见母亲亲自带她到处去,心想婆媳总归要相处融洽,如此也好,于是也乐见其成。

两周很快就过去了,归途在即,阿清却越来越沉默。辰都以为她只是离愁,他自己也是。送她去火车站,她轻轻地说了一句保重,眼光里有不舍,有深情,还有他看不懂的一点什么。他却只有深深的拥抱:“明年,明年!我要你做我的新娘!”

世间事,多转折。此后一别,中华大地又再遭受战火洗礼:七七卢沟桥事变后,日本侵略军开始海陆空全方位狂轰猛炸,南北合围,惨无人道。重要的城池在国人慌乱惊恐的眼前,一座座地沦陷:北平,天津,上海,南京,香港,广州。。。

难民从四面八方涌入上海租界,那是炮火中唯一的安全地,暂时不会沦陷的孤岛。畸形的繁荣,混乱的一切!辰都被战火阻隔,被迫留在租界。每周一次的跟阿清的通话,在上海沦陷那天开始,就被截断了。他安慰自己道:阿清家在长洲,那个小地方,应该不会打仗吧!

他想错了!日本人知道珠江水道的重要,竟然在打完广州之后,把从广州到澳门的沿岸城镇,全都占领了。花尾渡的船只也全部被日军没收。水路已经走不通了。

广州沦陷那个月,还在医院实习的阿清坐了最后一程的花尾渡,险险地躲开战火,灰头土面地回到长洲。一家人刚刚团聚,日军很快就要打来的消息传来,麦医本想和守军一起,跟敌人拼个死活,却被正在养病的邝老伯一把拉住。

“麦医生,你一身医术,人才难得,还不如留条命到大后方去帮忙,没有必要上前线的。”

阿清赶紧道:“我也去!”

麦医想了一夜,终于同意去国军驻扎的重镇桂林,走陆路。麦洋此时已经娶妻生子,孩子才两岁,不好同去,只好跟父亲和妹妹洒泪告别,守住诊所,守住小家,期待能有团聚的一天。

临走前一夜,麦清含着泪水,给辰都写下一封信:

“此行艰险,前途难卜。希望你在上海一切安好!请不要等我,炮火无情,明日如何天晓得!你我从此婚娶成家,各安自由,互不干扰。请保重,再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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