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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梦第十九和二十章

(2009-09-10 21:48:47) 下一个

第十九章

(一)

一天,方域正坐在陋室前松树下的石凳上看书,听见身边的贝贝低声吠叫了两声,高抬着头凝视山下。他向山下张望,见一女人身背一行囊躬身缓步艰难地走来。两年来方域在山上从没见过一个女人,现在这个女人孤身闯山,是干什么的?他好生奇怪。

那女人走近方域约五十米距离时,喊了一声"老师"。方域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好亲切,正在惊奇,来者又说:"老师,我是杨萍,我是你的萍萍!你不认识我了?"

方域方清醒过来。端详来者:除了面容稍嫌苍老,衣服、鞋子分外朴素外,跟他意识里的萍萍一模一样。不禁惊喜道:"你真是萍萍吗?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我真是萍萍。我找你找得好苦呵!找了你整整一年。昨天坐火车坐汽车整整一天,今天又步行六、七个小时,才来到这里!"

方域叫了一声"萍萍",拉住她的双手,热情地打量她的全身。

杨萍又喊了一声"老师",凝视着方域,泪水顺着腮帮流到微露笑意的嘴角。

见方域上身穿中式对襟白色上衣,下身穿半旧西式黑裤,脚蹬黑布鞋。除了脸面上的颜色稍黑稍红之外,跟两三年前没有两样。

"你累了,快坐,快坐!"拉着杨萍在石凳上坐下,"我去给你沏茶。"

杨萍接过方域递上来的一杯茶,一饮而尽。说:"你的身体还好吗?"

"好,好。你的身体还好吧?生活还好吗?"

"身体还好,生活也过得去。"

贝贝在杨萍身边转来绕去,有时用长舌头舔舔杨萍的手,有时用嘴拱拱杨萍的身体,它为佳宾的到来显得分外兴奋。杨萍见贝贝全身黑明发亮,眼睛炯炯有神,热情地看着杨萍,张着嘴,口中吐出半尺长的粉红色舌头,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好象急于向客人问好。杨萍用手摸了摸贝贝的头,说:"这条狗好雄壮,好可爱呵!叫什么名字?"

"叫贝贝,宝贝的贝,是我忠实的朋友。"

杨萍见陋室前除了几棵松树一丛翠竹之外,窗下有一棵野玫瑰。红色玫瑰正在盛开,足有上百朵,甜香扑鼻。真可谓花团锦簇,煞是喜人。

陋室棕色的木门敞开,棕色门框上有一幅对联:

上联是:有山有水有松有竹有云有霞有月有星有花有草人间仙苑。

下联是:"无私无欲无名无利无纷无争无奢无华无污无浊世上佛居。

门额上的横幅是:抱璞归真。

方域说:"你一路辛苦,肯定是饿了,你在这里休息,或者进屋躺下休息,我去做饭。"

"我跟你一块做,再累,做点饭也不算什么。"

杨萍见到方域,顿觉精神百倍,疲劳已无影无踪了。

"也好,两人一块做快些。"方域说。带杨萍走进厨房,指着墙上挂的、木架上摆的、水盆里放的,说:"这里有我今天早上钓的一只鳖、四条鲫鱼;这里是腊肉;这里是昨天进山采的蘑菇、木耳、黄花菜。"

"好,好,都是新鲜的好东西,我掌厨,你烧火,当下手,你听我的。"

一个小时后,饭菜都作好了,放在方桌上。腊肉烧蘑菇、木耳炒鸡旦、凉拌黄花菜、糖醋鲫鱼、清蒸甲鱼汤、两碗白米饭、宋河粮液、民权葡萄酒。

方域斟了两杯白酒,两人各执一杯。方域说:"为了我们的喜相逢,为了爱情,干杯!"两人一饮而尽。方域为杨萍夹了块鲫鱼说:"尝尝这鱼。"杨萍吃了鱼说:"新鲜极了!"

方域吃了几口菜说:"市内吃的那些鱼鳖大多是人工喂养的,其营养价值和味道跟野生的大相径庭,即使是市内卖的所谓'绿色食品'也并非百分之百的'绿色',我这里的食品是百分之百的天然绿色食品。这腊肉是山下小村买回的猪肉,我自己淹制的。那山村喂猪不用合成饲料,仍然喂玉米、红薯、野菜。这鸡旦是农家散养的鸡下的。"

杨萍遍尝了那些菜和汤,果然非常新鲜味美。说:"这些东西除了在你这里能吃到,我还从没有吃过这么新鲜的菜呢!看看这周围的环境,再看看这屋内的陈设家俱,再看看我们吃的这些东西,时间仿佛倒退了三百年!"

方域哈哈大笑说:"照你这样说,我们都成了神仙了!"

两人边吃喝,边谈起分别后的经历。

 

(二)

方域出走后,杨萍仍跟过去一样放纵情欲,终于染上了性病。她的那些情夫没一个人承担责任,没一个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都不再理她。她没有积蓄,哪有钱治病。她的老公因此跟她离婚,儿子也不认她这个母亲,跟随父亲,原住房的产权完全归老公和儿子所有。她除了随身衣被,一无所有。正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想起了方域给她的首饰,她把那些翠、玉拿到古玩城买了一万元,用这笔钱方治好了疾病。

恰在这时,她的母亲病故了,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这接连的打击就象上帝在她的脑门上猛击了数掌,使她不得不认真地审视自己和自己的生活道路。杨萍痛定思痛,下决心痛改前非,断绝了一切男女关系,租了一间房子,找了一份工作。也有男人追求她,但她对男人和婚姻已经失去了信心,一概拒绝。也有男人纠缠她,但她对放荡的生活已感到害怕和厌恶,避之唯恐不及。

她工作一天下班后,独卧空床,常常思念方域。她想起方域对她的批评和教育,想起方域的恩情,想起方域的种种好处。她后悔不迭,痛苦不已,常常以泪洗面,苦熬长夜。她终于下定决心去寻找方域。费尽心机,几经周折,辛苦跋涉,今天终于如愿已偿,觉得无比高兴。

方域为她擦干泪水。说:"过去的就算过去了,一切从头开始。你还年轻,前途是光明的。"

"我好悔呵!我悔不该不听你的,悔不该离开你!我对不起你!"

"你千方百计、千辛万苦寻找我,你的这份盛情很难得,很珍贵,我非常感激。其实,这里并非化外之地,我也没有超凡脱俗,我还是我,我还是

人。我常常想到你,关心你的生活情况,想到你给我的爱,我没想到是这一生还能见到你。今日你我重逢,我觉得无比幸运,无比幸福!应该是我向你表示感谢!"

杨萍激动地扑进方域的怀抱。方域把火热的嘴唇凑向杨萍,杨萍仰起脸,闭上双眼去迎合。四片嘴唇轻轻地粘在了一起,文丝不动,手臂也是轻轻地抱住对方,双方的爱意、温情、思念、渴望缓缓地交流、融合,就象风平浪静、缓缓流动的溪流。两人慢慢地、细细地、深深地、心平气和地体会那难得的珍贵的幸福。足足二十分钟,倏然河床陡降,于是溪流开始奔腾、咆哮、回旋、飞溅。两张嘴唇变换着位置和姿式,拼命挤压、吮吸,舌头也参于了进来,四条胳膊和手有力地移动,疯狂地揉搓!

贝贝一点也不懂礼貌,一点也不知道回避。臀部坐地,前腿直撑,高昂着狗头,瞪着两个狗眼看着他们的动作。从它尾巴在地上不停地扫来扫去可以看得出它心中也不平静。杨萍的上衣因方域的揉搓而撩起了一点,露出腰上白嫩的肌肉,贝贝伸出粉红色的大舌头向那里舔去。

杨萍扭身躲开狗嘴,转身低头向狗脸上轻轻扇一巴掌,说:"你也来凑热闹!"

方域哈哈大笑,说:"看来贝贝也知道美丑,看到你就把我这糟老头子甩在了一边,不亲我,去亲漂亮小姐!"

此时,方域真想双臂托起杨萍,把她掷到床上,以雷霆万钧之力向她发泄挚爱和深情。但是,方域为了尊重、郑重和完美,抑制了感情,松开了双手,说:"我们去山上的浴池,让我为你接风洗尘!"

杨萍因激动而红光满面,说:"这山上还有浴池?"

"有,五星级的。"方域说着去整理洗浴用品,带领杨萍走出陋室,反锁上屋门,向山上走去。贝贝紧紧跟在他们的后边。

 

(三)

他们从陋室左侧绕过,沿着一条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弯弯曲曲的路向山里走去。方域在前,拉着杨萍的一只手,边走边说:"这条路完全是我和贝贝踩出来的。鲁迅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里可以改为'世上本没有路,走得次数多了也便成了路'"

路左侧有片柞树林,林中有许多小鸟,飞来飞去,叽叽喳喳。方域指着这片树林说:"这就是我们的歌舞厅。"

杨萍笑说:"但愿你的浴池不是这样的歌舞厅。"

走了一百多米,看见一条浅浅的清水从稍微低凹的青石上曲折漫流。那股水清得可看到水下石上的细微石脉、石线,水流的叮咚之声如同鸣琴。沿着这股流水曲折上行三四百米,来到青色的石壁前。石壁上有一高、宽二米的石窟,窟中有一水潭,潭中有四五个大小不一的涌泉。潭水深浅不一,大多约有一米,水清澈得可清楚地看见潭底青色的石头。水面上有薄薄的雾气飘散,用手试试水温,温温的,正适合沐浴。

杨萍笑道:"这就是你的五星级浴池?"

"是的,这就是我们的无星级浴池。"

杨萍大笑。

方域说:"此水是温泉水,冬暖夏凉,一年四季都可洗浴。水中含有多种矿物质,可健身去病。"

"这水脏吗?"

"周围十公里内只有三个和尚和我四个人,和尚们庙里有自己的泉水浴池,所以这浴池是我一个人所有,为了保持水质,我从不用肥皂等洗涤用品。今天你可以破例,但要到洞外的流水中冲洗。"

"有没有野兽跳到这里洗澡?"

"这山中没有河马、大象之类的喜水动物,野兽喝水在洞外的流水中即可,何必冒险进洞。"

两人都脱光了衣服,跳进水里。杨萍觉得泉水不热不凉,腻腻的,躺在潭水的青石上,觉得疲劳顿消,非常舒服。

方域见杨萍的胴体仍象过去一样美,爱意顿生,说:"我给你搓背。"用两只手在杨萍背上揉搓起来。

杨萍觉得方域的抚摸痒丝丝的,甜蜜蜜的,格格笑个不停,问:"这里有没有人偷窥偷拍?"

"哪有人偷窥偷拍!这里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唉呀,该死!你搓到哪里去了!天地有灵会笑话咱们的。"

"天,常被世人称为'青天',是最公正贤明的。他唯恐天下有情人不成眷属,一心谋求的都是天下人的幸福。他只会恭喜咱们,哪会责备咱们。地,厚载万物,是最宽宏厚道的。你还记得'西游记'中的土地爷那小老头吧?孙悟空只要一喊他,他立即就会从地下钻出来,可以说是'呼之即来',对孙大圣的要求是有求必应,忙不迭去跑腿照办。那么好一个老头,怎么会笑话咱们!"

杨萍觉得方域的话有智有趣,心花怒放。说:"城里人传闻你进山当了和尚,我本想看看你剃光头穿僧衣是什么样子,想不到见到的还是那个糟老头!"

"信佛崇佛不在于光头僧衣,而在于有没有佛心,有没有善行。佛并不神秘莫测远在西天,而在人的心中。以此来说我已经是佛门弟子,已经是真正的和尚了。"

"胡说!和尚还能取媳妇?"

方域笑说:"南宋时期有位高僧叫济癫,被世人尊称为义僧,他又喝酒又吃肉。影片'少林寺'中的武僧一边吃肉,一边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的格言是'女人怀中坐,佛祖心中留,和尚娶媳妇,才能谓高僧'"

"你胡溜八扯,瞎胡编!"杨萍一边格格大笑,一边用手掌把水泼向方域的面孔。她觉得十余年来从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

方域一边偏头躲闪,一边用手抹去脸上的水,一边说:"过去有一和尚,与一妇女通奸,被捉送官府,县官审问他'为何违犯佛规娶媳妇?'那和尚答:'大和尚不娶媳妇,小和尚哪里来!'"

杨萍笑弯了腰。"我不是开玩笑,是说正经的,佛家宗义中'戒色'那一条,并不是不让和尚娶媳妇,而是教导佛家弟子不要象国王、贵族那样娶那么多的媳妇,不要淫欲无度。后世佛门弟子中也有极左派,他们把经义曲解为和尚不准娶妻,都是佛门中的庸僧、俗僧、佛门中的'贾政'之流的胡说八道。"

方域说话幽默风趣,又富有智慧和哲理,是杨萍喜欢他的原因之一。杨萍双手勾住方域的脖子,说:"我的冒牌高僧,你是个常有理!"

贝贝坐在洞门口,象个卫兵。一会儿从洞中传出水声、笑声,和许多说不出名堂的声音。似鸳鸯戏水,又象玉龙倒海,闹腾了三四十分钟。杨萍的连连叫声令贝贝竖起两耳,莫名其妙地向洞内探头观察。

杨萍双臂紧抱方域,闭着双眼,梦呓般地说:"你掐死我吧,咬死我吧,弄死我吧!"

一会儿她躺倒在水中倾斜的大石上,仰面朝天,四肢平直舒展,双目微闭,喃喃地说:"我要化了,我要死了!"

在回家的路上两人边走边聊。方域问:"咱们分别后韩森对你怎么样?"

"我们没有再继续往来。去年夏天他找过我,说还要为我画像,我知道他居心不良,没有理他。他是个流氓,我过去不了解他,上了他的当,吃了他的亏。"

"象韩森那样十年浩劫中成长的一代人,大多没有信仰、没有人格,素质低下,自私自利。这一代人现在的年龄四、五十岁,文化艺术学术科技的中坚力量,在党、政、企业中占据中下层领导岗位的正是他们这一代人。他们大多都有电大、函大、党校、代培大专生的大专文凭,这些文凭的水分很大,并无真才实学。韩森做为教师,充其量钻营进地方美术家协会,画点花呀、鸟呀什么的,沽个小名,钓个小誉,多玩弄几个女人罢了,危害并不大。如果他走进官场,一定是个贪官污吏,危害就大多了。有道是"五年树木,十年树人"。腐败的漫延、学术艺术的平庸和低劣,固然主要是体制方面的原因,但是十年浩劫造成一代人的素质的低下也是个重要的因素。人们大多只看到十年浩劫使国民经济到了崩溃边缘的损失,而没有看到十年浩劫对一代人精神的毁灭造成的损失更大。如果说精神污染的话,这才是最大的精神污染。贪官污吏为所欲为、肆为忌惮才是最大的资产阶级自由化。中国只能寄希望于现在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了。"

杨萍对方域谈的国家大事不太懂,也不感兴趣,沉默不语。她对官场腐败社会的不公不平也有亲身的感受,也常听到别人对此类问题的议论。但是她觉得当官的富贵,老百姓贫贱,自古都是这样,旷古都是这个理。天不变,道也不变。虽然不太好,可是仿佛又是合理的,正常的,也是无可奈何的。老百姓只管自己的生活已经力不从心,关心国家大事是操闲心,管闲事,既不明智,又好象有点大逆不道。

山路坡陡路滑,杨萍一不小心摔倒了。方域急忙扶她站起来,问:"摔伤了没有?""没有,只是膝盖骨被石头撞了一下,有点疼。"说着流出了眼泪。方域拉起裤筒见膝盖上擦破了一层皮,掏出手帕为杨萍擦眼泪。杨萍抱住方域,面孔附在方域的肩上呜咽了几声说:"想不到你躲在这深山老林里心还没有与世隔绝。我们够苦的了,操那份闲心干啥!"

方域闻言,怅然若失,心中叹道:"民众的麻木是中国的悲哀!"

 

(四)

杨萍草草吃了晚饭,和衣躺在床上,一分钟便酣然沉睡了。她今天太疲劳了,方域为她脱衣服,她竟全然不知没有醒来,一觉睡到天色微明。

窗口透过来的月光撒在杨萍优美的睡姿和安祥的面孔上。方域悄悄在杨萍的身侧,看着杨萍的倩影,幸福的感情涌满他的胸怀。他觉得他今天经历的一切,眼前的一切,好象是场梦,一场离奇的梦,一场甜美的梦。他想起了'聊斋'里的许多奇异优美的情节,跟此形、此景、此情非常相似,睡在他面前的莫非也是一个狐仙!用手轻轻抚摸杨萍的粉面和玉臂,凝视着他亲爱的萍萍,凝视着,凝视着,看不饱,爱不够,一连好几个小时未曾合眼。他觉察到杨萍要醒了,就把手臂从杨萍的脖子下伸过去,手抱住杨萍的肩膀。杨萍朦胧中侧身把面孔贴在方域的胸上,手搭在方域的腰上,觉得无比的安逸和温馨。一会儿她清醒了,问:"现在啥时候了?"

"凌晨三四点钟。"

"我这一觉睡得好香好香啊!十几年来我都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我作了一个梦,梦见白白胖胖的如来佛坐在我身边,柔和的佛光罩在我身上,他用慈祥睿智的目光看着我,把他手中白色的佛尘轻轻地挥到我身上。"

"吉祥的美梦,幸福生活的预兆。"方域胡编道:"我也作了一个梦,梦见玉皇怜我孤苦,命一仙女下凡至我的陋室,伴我度残年乐余生。我耽心仙女触犯天律仙条,劝她重返天庭。"

方域的爱抚撩起了杨萍的激情。她把手伸向方域的下腹,无奈不管她如何调斗,那家伙死不抬头,软绵绵的,象个大豆虫。"我老了,六十多岁了,没有一个星期的休息,它是不会有精神的,我觉得愧对你了。"

杨萍缩回手,照方域脸上拧了一把说:"我爱的是你的心,不是你的那家伙,你的那玩意儿既使叫老鼠啃掉了,或者永不抬头,我也照样爱你!"

方域被杨萍的深情厚义感动了,他虽然力气不足,但心情有余。他温柔地爱抚杨萍的每一寸肢体,有力地揉搓杨萍的每一块肌肤,热烈地吻杨萍身体的每一部分,紧紧地拥抱杨萍,恨不得把杨萍溶化进自己的肉体,含进嘴中,吞进肚里。杨萍以各种方式激情地响应方域,亲吻、吮吸方域身体的最动人、最敏感的部位。就这样竟然也能使两人都获得兴之极致,性之高潮。方域深情地唏嘘感叹:"我的亲爱的!我的小公主!我的小天使!我衷心地感谢你的恩情!我怀疑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一场梦?"

这是真的,又不是真的;这不是梦,又是梦,这是方域的又一场爱情梦!

纵观方域的一生,大多在各种各样的美梦中生活。他作过共产主义的梦、世界大同的梦、功名梦、作家梦、圣贤梦、友谊梦、爱情梦……他总是从这一个梦里走出来,又陷进另一个梦中,现实地对待生活,理智地为人处事的时间很短暂。他是一个梦游者,一个唯美主义者,一个至真、至善的追求者。他为人处世太认真、太执着,在他的理想中有太多的"完美"。这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幸福。

绝对的完美只有在彼岸才存在,由此岸到彼岸有一个过渡期,这个过渡期可能是有限的,也可能是无限的。也就是说彼岸可能是永远也达不到的,或者说在达到以前,人类文明就可能以铁的必然性毁灭,而物质和文明又将以铁的规律以另一种运动形式出现!

当世界和文明都''的时候,也就谈不到'''不好'、完美不完美了,剩下的只有''''!至于以另一种运动形式出现的物质和文明是什么样子?我们不必想象,也不可能想象。正是:叹宇宙之浩茫兮,感人生之渺小!大智若愚胡涂好兮,"乐夫天命"最逍遥!

世人谁没有梦?如果生活没有了梦,就失去了光辉灿烂,失去了许多美好,许多崇高。然而,生活毕竟大多是现实的,衣、食、住、行、油、盐、酱、醋,所以,人往往是又作梦,又现实,只不过有的人梦多一些,有的人现实多一些吧了。

正是:人生多少幻与梦,

      大梦醒来方知空。

      理想现实难谐调,

      亦梦亦醒真英雄!

从天上掉下来的杨萍打破了他平静的隐士生活,使他再次坠入"爱情梦"里。梦是可以作的,但他能否掌握一点分寸?保持几分清醒呢?

 

(五)

这一天中午饭后,方域和杨萍手牵着手在树林中散步,闲扯到了青年时代的往事。杨萍说:"老师,我有一个问题 不理解。你有了反右运动的经验教训,为什么六零年上大学的时候还要犯政治错误?"

"因为国家政策的失误,五九、六零年冬春许多地方出现了饥荒。那时候,到豫东大平原,放眼望去,大多数村庄的树木都被砍光了,一簇一簇的茅草屋光秃秃地暴露在苍茫的大地上,听不到鸡鸣狗吠,(牲畜和家禽都杀光死绝了),看不到人的踪影,(人有的饿死了,有的逃荒跑了,剩下的已无行走能力和必要,猫在家里挨饿受冻)只有朔风肆虐,寒雪狂舞。有一个老农民,老婆、孙子、儿媳都饿死了,儿子蹬大轮(那时候豫东地区把扒火车货车往外地逃荒要饭叫"蹬大轮")逃往新疆,全家人只剩下他一个孤老头子。这个老头有木工手艺,几年前为自己做了一口棺材,尚未油漆。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时,那口棺材被他藏在了院中的红薯窖里,才幸免浩劫,避免了被征去做炼钢铁的燃料。他在这口白渣棺材里填了半棺麦秸,白天黑夜都睡在棺材里,上覆一条破棉被。每天只有中午起来吃一顿饭,吃两块红薯或一个黑窝头,喝几口水。以此减少体能的消耗,苦熬饥饿,维持生命。麦秸可以保暖,棺材壁可以避风,无异是他御寒的唯一办法。

''有一个老大娘,病饿在床上,临死以前,使出最后的力气,用微弱的声音,无望地向空乞求呼喊:'给我点馍吃吃吧!给我点馍吃吃吧!'

"看到这一幕幕令人震惊,使人心碎的凄惨情景,我控制不住自己,于是就向党中央写信反映情况。那封信回馈到院校,就成了我反对三面红旗攻击社会主义的罪证。"

杨萍闻言心酸,她觉得方域跟其她认识的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样,是真正的人,是大写的""。把这样的人当朋友,做爱人,令人安心,尽可放心。"他决不会伤害我,欺负我,亏待我的"。她含情脉脉地瞟了方域一眼,亲切地伸手紧揽住方域的腰,说道:"说也奇怪!你是城里人,却一次次为农民仗义执言,不避祸害,而你高中时的那个左得贵老师是农民家庭出身,却对农民的疾苦无动于衷,反而迫害你,不知是因为什么?"

方域说:"我也不知他因为什么。我想他不是眼瞎了,就是良心叫狗吃了!"

左得贵的眼一点也不瞎,他对农村情况的了解比方域还清楚,感受比方域还深刻。他的家族亲戚上百口人都生活在农村,他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一生都割不断跟农村的联系。他的父母亲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的父亲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实巴脚的农民,一九五O年土地改革前,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还是把左得贵送到学校念了几年书。土改时虽然没有象贫农那样从地主、富农手里分到多少胜利果实,但是土改后的四五年间,社会秩序好了,苛捐杂税少了,是他一生日子过得最舒坦,心情最愉快的时期。他土改前有一头黄牛,一九五一年又买了一头驴,两年后又添置了一个新式七寸步犁。他计划三两年后再买头骡子,在地里打一眼井,买一部木制水车,让他的那头驴拉水车,变旱田为水浇地,算下来一年可增收两千斤粮食。一九五五年的合作化运动,让他发家致富的计划都泡了汤。对农业合作社,他虽然有点不习惯,有点不安的感觉,但并没有多大的抵触情绪。因为党和政府宣传的农业合作社的优越性,从电影里看到的苏联集体农庄的庄员用拖拉机耕地,用电灯、电话的社会主义的幸福生活鼓舞着他,所以他对生活还是充满了希望的。可是两三年后他看到的事实令他越来越失望了,五六年后的大饥荒使他彻底绝望了。土地越种越薄,产量越种越低;牲口越喂越瘦,猪羊越喂越少;口粮越来越少,日子越过越难。对合作社的钱粮,上级是明要暗拿,干部是大贪大吃,社员是小偷小摸。对这种状况,他除了独自唉声叹气以外,偶尔也对自己儿子发几句牢骚,因为他知道亲生儿子是不会揭发他让他到大会上挨批斗的,目的是希望从他那有学问的儿子那里释疑解惑。左得贵往往是用报纸上写的、会议上说的大道理开导他安慰他几句。他虽然觉得儿子讲的道理牛头不对马嘴,大多是空话,是歪理,但是在感情上对儿子并没有多少恶感。因为左得贵毕竟是他的儿子,他左家几十口子人,全村一千多口人就出了左得贵一个大学生,一个进了城当了干部的人,他委实为有出息的儿子感到光荣和骄傲。他对儿子有了不好的看法是从左得贵离婚再娶这件事开始的。

他的儿媳妇是村里数得着的漂亮女人,品德端正,性情贤慧,孝顺父母。孙子聪明、活泼、可爱。可是儿子嫌媳妇没有文化,是农村户口,没有小老婆年轻漂亮,他也没有办法。婚姻自主嘛。他除了对儿子有点不满,对儿媳有点愧疚,对孙子有点心疼以外,对儿子并没有太大的恶感。他对左得贵产生恶感是从儿媳和孙子的毁灭开始的。

在当时的环境下,离了婚的女人,尤其是带个孩子的女人,是很难再婚的。所以他的儿媳不得已嫁给了一个不务正业、穷得叮当响的地痞流氓姓牛外号叫二癞的人。儿媳再婚后,贫穷的物质生活她倒可以忍受,不能忍受的是牛二癞的邪恶暴虐,对她张口就骂,动手就打。"二锅头""破货"是牛二癞骂她的口头禅。周围的群众也瞧不起她和她的儿子。被左得贵遗弃的旧伤,加上被牛二癞折磨的新恨,超越了她的精神承受能力,两三年后她终于患了精神病。一天,不知是因为病发失足落水,也不知是有意自杀,淹死在河里了。左老头子就把孙子领回来自己带养。那孙子是在那样一个暴力的家庭和邪恶的环境中成长的,心灵从小就受到了伤害和污染,性格暴戾,行为乖张,在学校学习成绩恶劣,品行极坏,是村上和学校里出名的打架大王。十二三岁就经常扬言:"我长大后非把左得贵和牛二癞杀了不中!"后来因为跟人打架捅死了人而被判了徒刑。

儿媳和孙子的毁灭,就象鬼祟一样纠缠着左老头子的心灵,使他终日不得安宁。从此,他对左得贵的尊重和亲情丧失殆尽。乡亲们"左家出了一个奸臣小陈世美"的传言使他抬不起头来。所以,左得贵要接他进城住,他死活不去,一来他不愿意看儿媳妇的白眼,二来讨厌那没良心的儿子。左得贵没有办法,只得时不时回家看看,生活上接济老爹一点。

这一天,左得贵掂了十几斤玉米面、几头咸菜,下乡看老爹来了。在三年经济困难时期,他只能孝敬老爹这些东西。老头子憋不住对儿子唠叨社员生活的艰难。

左得贵说:"爹,你管那闲事干啥!咱不靠工分吃饭,有我的工资呢!"

左老头子瞪着眼说:"象你这样说,咱们只顾自己,眼睁睁看着乡亲们饿死!亏你还是大学生、共产党的干部呢!老少爷们都说中央出了奸臣……"

左得贵想到共产党员要保持党性原则,在任何时候,即使在家中也要保持共产党员的组织性、纪律性和政治原则,不得不严厉地喝止他爹,就提高噪门喊:"你不要跟在地主、富农屁股后边瞎叫唤!"

老头子一听,气得脸色发白,胡子都翘了起来,豁地一下站了起来喝道:"你爹的眼虽然花了,可是还没有瞎!我也不是驴,会叫唤!你现在官当大了,不把你爹当人看了!你瞧不起你爹,我还恶心你呢!我宁愿饿死,也不希罕你那点东西!你给我滚!"说着抓起桌子上的面袋和咸菜袋,扔到了院子里。

左得贵想不到他爹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不好再顶撞他老人家,一声不吭,走出家门回城去了。

十几分钟后,老头子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走到院子里,拾起面袋和咸菜,拎回屋里。骨头是硬的,肚子是软的,人可以争气,肚子是不争气的,他还要靠那袋玉米面保命呢!

可是左得贵的大伯和二舅就没有左老头子的幸运了,他们都是农民,都是六零年春天饿死的。他们临死前一个月,到左得贵家中乞讨求助过。在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左得贵的日子也不好过。那时城市户口粮食和副食定量供应,每人一个月三斤小麦面、二十三斤红薯面、半斤肉票、三两植物油票,半斤鸡蛋票、一斤豆腐票等等。儿童的粮食定量减半。左得贵一家五口都吃不饱肚子,哪有余力接济大伯和二舅。所以左得贵只能给大伯五元钱、一斤粮票,给二舅五个红薯面窝窝头。这些情景对左得贵的心灵能没一点触动吗?但是并不影响他在各种会议上高呼"三面红旗万岁",也不影响他在批斗反革命分子、反动分子、右倾机会主义的会议上大讲"形势大好",特讲"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罪该万死。"

那么,他为什么呢?说白了,他是为了升官,为了他那养尊处优的社会地位,归根结底是为了经济利益,那就是他的那份不菲的工资待遇,为了他远高于工农大众的生活水平。他讲的是立党为公,行的是立党为私;喊的是为人民服务,做的是为金钱服务。他背叛了农民阶级,背叛了人民大众!这是那些腐败官僚政客,堕落知识分子的共性!

进入八、九十年代,左得贵之流和他的徒之徒孙们都改姓更名了."右先富",他们干脆抹去了身上的那层政治色彩,撕下了那件意识形态外衣,一个个变成了赤裸裸地追求金钱的腐败分子。他们大肆把国家的财产、人民的血汗,几百万、上千万地据为己有,偷偷地存到国外的银行。他们先把儿女送出去,然后自己也潜逃到国外,拜倒在他们过去口口声声要打倒的帝国主义的脚下,充当他们过去日日夜夜要批臭的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把他们过去誓死捍卫的共产主义、共产党、社会主义当垃圾抛到九霄云外!

文化大革命是左得贵之类施展才能的大好机会。他一会儿是保守派,一会儿是造反派;表面上是保守派,暗地里当造反派。当过群众组织的头头,斗过领导干部中的走资派;进过整人的专案组,抓过教师和学生中的反革命。他四方勾联,八方响应,上窜下跳,煽风点火,翻云覆雨,左右逢源。不管是搞什么名义的运动,不管运动如何反复,他从没有吃过亏,总是占上风。因此,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校党支部书记,一路升迁。以他的才能和抱负,本可以爬到教育局长、市党政领导这样更高的位置,但因为休妻再娶这一品德方面的污点,被他的政敌所诟病,所以没有在官场爬得更高。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跟八、九十代、二十一世纪的政治经济、社会环境不同,左得贵不能象他的徒子徒孙那样包二奶、三奶、四奶,只能采取休妻再娶这类五六十代的典型作法。他虽然在仕途上为此遭到一些损失,但生活上得到了快乐。他应该懂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大可不必为此报恨终生。左得贵八十年代末退休了。那时一来腐败分子敛财的经验还不够丰富,受贿的胆量还不够大;二来教育部门是个清水衙门,所以左得贵并没有捞到多大的油水。只是在临退休前的两三年内,在学校的建筑工程、教师入党提干、教师工作调动中捞点小钱。零零碎碎,不好细算,估摸只有三、五万元而已。他为人精细,运气也好,所以从没露过馅。说白了,象他这样的干部太多了,有道是"法不治众",只得不予追究。加上他不少的退休金,足可以保障他安享晚年了。

九十年代末他因心脏病发作,死了,享年六十六岁。当地报纸登了他的讣告,讣告上特别点出了他的职位是县(处)级。他的追悼会真正是盛况空前,莅会的同事、亲朋有好几百人,花圈挽联送了上百个,公车、私车出动了几十辆。悼词盛赞他的党性纯洁、品德高尚,对人民的教育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盖棺定论,左得贵可谓生前富贵,死后尊荣!

一个出身于贫穷农民的子弟能混到这一步,也真是不易啊!

至于他背父叛亲,抛妻弃子,迫害同事,涂毒学生,贪渎受贿的事迹,只有天知道!

 

(六)

这一天晚上,两人互相拥抱着躺在被窝里闲聊。

方域问:"你在我这里能住多长时间?准备什么时候下山?"

"我不走了,永远不走了,我要跟你结婚。永远陪伴你,给你生个儿子也可以。"

此话完全出乎方域的预料,他很感动,但不能流露,态度故作生硬地说:"你的想法太不现实。我想你是一时冲动,忘乎所以。"

"不是一时冲动,没见到你以前我就有这种打算,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现在更加坚信不移。"

"你想想,我六十多岁了,你才三十多岁。你也看到了,我的性能力已经很差了,再过三五年就要完全丧失了。"

"我不追求这一点,我不计较这一点。"

"我没有存款,退休金只够生活开支的。"

"我不要你的钱。"

"我也没有珠宝古董。"

"我也不要你的珠宝古董。"

"那你为了什么呢?"

"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一个亲人,我受不了孤独,我需要亲情、需要爱,精神方面需要有所寄托,生活方面需要有个靠山,有个伴。我认识到了只有你才真心爱我;你才是值得爱的人,我心底真正爱的只有你。"杨萍说着便哽咽起来,泪珠从眼角涌出。

"呵!谢谢你的好心,可是……"   

"我了解你孤独,你需要我。你现在身体还好,生活可以自理,等你再老一点,等你生了病,你就离不开人的照顾了。"

"你的牺牲我于心有愧呀!你的好心我无以报答呀!"

"为了幸福。你过去不是常说吗,爱就是奉献,而真正的爱才有真正的幸福!"

"你现在是真正的天使了!"方域说。他不禁呼出:"我亲爱的!"用热烈的亲吻和拥抱表达他的激情。"我感谢你,但是,我仍然不能答应你。从我现在的身体状况看,我至少还可以活一二十年。你不是要跟我在这荒野苦熬一二十年吗!一二十年后你五十多岁了,岂不是把你的青春和生命都葬送了吗!你现在需要的是找个跟你年龄相仿,或大个十岁八岁的好男人,重新组织一个家庭,生儿育女,怎么能为我殉葬呢!"

"我的主意已定,你无论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除非你不爱我,讨厌我,赶我走。"

"我爱你胜于我的生命,我不会讨厌你,也不会赶你走,你就暂住几个月吧,试试看。不过最多不能超过一年,到时候我是要赶你的。"

杨萍张口咬在方域的肩膀上,摇动下颔,口中发出""""的狠声,好象在用力撕咬。方域感到一点疼痛,但没有躲避,任她亲咬。半分钟后,她松开了嘴,方域的肩上被咬出几个深深的红红的牙痕。

这是爱之深,爱之极的感情流露。

 

 

第二十章

(一)

方域和杨萍起床,洗漱,打开屋门。贝贝急不可待,第一个窜了出去,跑得无影无踪。

玫瑰满树满枝,开得更加灿烂;翠竹在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松树的松香,玫瑰的甜香,土、草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空气清爽、新鲜、潮湿,仿佛可以沁透人的肺腑,洗透人的精神;翠海悬残月,青峰绕白云,林表蒸雾气,峡谷涌山岚;残星未尽,朝霞初生。

人在画中立,神向碧空游!

贝贝不知从哪里窜到方域的面前,后腿直立,前蹄搭在方域的双肩上,狗头比人头还高,长长的狗嘴在方域的脸上吻了一下。方域推开它说:"你向主人问早安行早礼的动作太粗噜了!"贝贝又跑到杨萍的跟前,想亲杨萍,杨萍笑着躲向方域身后。贝贝猫着腰飞快在松树间奔跑撒欢,一会儿原地跳跃,一会儿就地翻滚,拼命表现它生命的活力,抒发它的欢乐。

方域提个竹篮,领杨萍来到屋后的菜地旁。地里的蔬菜枝叶茂盛,果实累累。红的是蕃茄,绿的是黄瓜,青的是辣椒,黄的是南瓜,紫的是茄子。果实上带着点点晶莹的露珠。杨萍看在眼里,喜上眉梢,笑在嘴角,说:"这些菜上化肥吗?"

"上。我和贝贝就是两个化肥厂,每天生产优质化肥零点零零壹吨。"

杨萍笑了。摘了两根黄瓜,一个西红柿,几个辣椒。

杨萍做早餐,方域打扫室内外卫生。早点是辣椒炒鸡旦、凉拌黄瓜,蕃茄、木耳、蘑菇清汤和葱花油饼。

两人吃了早点,涮洗完毕,坐下闲聊。方域说:"以往每天上午是写作和读书的时间,下午劳动和游玩,今天破例,陪你说话。"

杨萍指著书桌上的一摞书稿问:"你写的是什么作品?"

"谈不到是什么作品。写的是我生活中的感受和我的理念,感之于心灵,发诸笔端,任情驰骋,信手写来。"

楊萍隨便翻了翻那些的稿件,翻出一篇雜文,題目是:《革命尚未成功》

‘中國近二百年積貧積弱的原因在哪里?一言以蔽之,那就是'專制主義'四個字。皇帝至尊,總統獨裁,軍閥統治,主席專權,黨禁報禁,一黨專政,是政治專制主義;鹽鐵專賣,圈地占田,禁海鎖國,路礦國有,官辦洋務,人民公社,官營企業,是經濟專制主義;焚書坑儒,罷黜百家,八股取仕,文字獄,國家壟斷傳媒,控制思想,愚民政策,是文化專制主義。

沒有監督的權力必然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腐敗一定導致社會風氣的暴戾和頹廢,一定導致官民的對立、社會的不和、不公、不平。腐敗就意味著文官愛財,武官怕死。文官愛財,民心則不諧;武官怕死,軍心則渙散。腐敗的事業效率低,腐敗的企業生產率低,腐敗的軍隊沒有戰鬥力。總而言之專制主義壓制了人民大眾從事經濟事業的活力,傷害了人民大眾生產勞動的積極性;剝奪了人民大眾參政議政的權力,扼殺了社會的自我完善的能力;挫傷了人民大眾科學技術、文化藝術的創造性。如此這般,一個專制腐敗的國家怎麼能富強!一個專制腐敗的社會怎麼能成為發達先進的社會!

近二十年中國大陸實行了改革開放,經濟專制改革了一些,形成了多元的經濟成分,初步建立了市場經濟。因此經濟獲得了較快的發展,人民的生活水準也有了較大的提高。小有成績,於是阿Q式的盲目自大、自我陶醉的民族劣根性就又發作了。那些貪官汙吏和一些無聊文人、庸俗經濟學家津津樂道:'中國是世界的工廠''生產總值、進出口總值多少年超過德國、日本,多少年趕上美國'中国有实力跟西方发达国家说不了,中国不高兴处于二等国家的地位,可以跟美国争夺世界的领导权了,可以做龙头老大了,中国强大的梦想很快就要实现了。

是這樣的嗎?敝人不無憂慮地答曰:'非也'

以史為鑒,讓我們回顧一下歷史。

自鴉片戰爭以後,中國屢遭帝國主義的侵略、喪權辱國,面臨著亡國滅種的危機,東方的'睡獅'無以安睡了,固步自封、盲目自大的狀況被打破了。於是出現了多種救亡圖存、富民強國的政治派別。有孫中山的革命派,康梁的立憲派,張之洞的洋務派。就連封建專制主義的總頭頭慈禧太后和她的走狗袁世凱也開始談論'憲政''維新'。革命派和立憲派被扣上亂黨的帽子,遭受鎮壓,只能在海外活動。行得通的只有張之洞,李鴻昌的洋務派和袁世凱的改革開放派。他們搞的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師法夷技',也就是在維護專制制度,維護封建特權階級的既得利益,維護社會穩定的前提下,只發展經濟,只引進資本和科技。搞的也是'穩定'壓倒一切,'經濟發展是硬道理。'搞了'派官出洋考察''派青年出國留學''開放通商口岸''引進外國資本''廢科舉、興學堂''建新軍''辦實業'。建設了所謂亞洲第一的'漢冶萍制鐵廠''北洋艦隊'。短短的二三十年,上海成了亞洲第一的金融中心、商貿中心,沿海沿江的許多開放城市的租界區建立了許多高樓大廈。電燈、電話、汽車、火車也出現了。真是效果斐然,成就輝煌。

實際情況如何呢?結果怎麼樣呢?

所謂亞洲第一的漢冶萍制鐵廠,投資金額、頂戴花翎、長袍大褂、拖著大辮子的工廠管理人員數量之多的確是第一,可是它的生產效率是倒數第一,連一根品質合格的鐵路鐵軌都造不出來。所謂亞洲第一的北洋艦隊,艦隊的頓位、官兵的人數的確是亞洲第一,可是軍隊的腐敗也是亞洲第一。

享受改革開放,洋務運動成果的只有少數貪官、軍閥、官僚資產階級、買辦資產階級,人民大眾赤貧如故。甲午一戰北洋艦隊全軍覆沒,八國聯軍打進了北京城,日本佔領了大半個中國。至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國的經濟不但跟發達國家的差距越來越大,而且遠遠落後於昔日的殖民地--韓國、臺灣、香港、新加坡,甚至於人均国民收入落後於昔日的英國的殖民地泰國、馬來西亞。二十世紀初上海亞洲金融商貿中心的輝煌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東京、漢城、臺北和香港。

歷史的經驗是什麼呢?那就是只著眼於發展經濟,只引進資本和技術,對政治和文化專制制度不做根本改變,富民強國的目標是根本達不到的。

為什麼呢?因為沒有人民的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的自由,沒有民主制度,就會阻滯社會的自我完善,就不能清除腐敗的官僚體制。而這個腐敗的官僚體制一定要制約經濟的發展,一定要阻止市場經濟的完全建立,貪官汙吏一定要壓抑民營企業的發展壯大,教育、學術、文化的腐敗一定要挫傷人民群眾發明創造的積極性。沒有思想和學術的自由,就沒有文化、教育、科技的繁榮,就沒有尖端的科技,就沒有自主的知識產權。這樣一來,中國的經濟只能成為國際資本的附庸,中國人民只能做國際資本家的打工仔。

即使生產總值、進出口總值趕上了日本和德國,也沒有多麼了不起。因為中國的人口是日本、德國的一二十倍,那麼人均生產總值、進出口值也只有日本、德國的一二十分之一。況且這一二十分之一之中還包括日資、德資和其他許多外資在華企業的生產值、進出口值。外國資本家得到了利潤,把光閃閃、沉掂掂的銀子裝進了口袋,不聲不響;而中國的阿Q的兒孫們得到的只有不管吃不管用的抽象數字,卻到處炫耀。好象對待一隻老虎,人家悄悄地吃了老虎肉,自己只得到了一張老虎皮,卻把老虎皮貼在臉上,拉虎皮作紅旗,包著自己嚇唬人、既自欺,又騙人。

真是可恥、可憐、可笑之至矣!

還是孫中山先生講的好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努力实现百余年来中国人民为之奋斗、牺牲的理想:宪政民主。这个理想实现之日,就是中华民族复兴之始。”

楊萍對這些文章不太懂,也不感興趣,就推開那些書稿問道:

"什么时候拿去出版发表?"

"我的年纪大了,名和利对我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社会也不在乎我的一点点所谓的贡献。我写的都是些小玩意儿,不值得'藏之名山大川'流芳百世。它们将来或许有个出处,或许是一堆废纸。已非我之所想,我之所能,一切看命运的安排吧!这些东西可有可无,可写可不写,对我来说不过是消磨时光,寄托精神。"环境这么好,又有你这么好的老师,我想读点书。"

"这个想法很好,跟我不谋而合,以后我给你拟定一个学习计划。"方域说着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交给杨萍,"你先读这本'唐诗三百首',先理解,后背诵。有道是'背会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偷。'"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觉得孤独和害怕吗?"

孤独的含义是一个人相对于群体而言,这里没有人群,当然也就没有了孤独。这里没有人耻笑我,也没有人歧视我,所以孤独感比过去少多了。最突出的感觉是宁静,如同混顿初开时的宁静,世界的宁静,人的宁静,心的宁静,那种宁静的美感是不好言传的。

"至于害怕,我一点也体会不到。我不信神,不信鬼,既使有鬼神,他们也不会加害好人。有道是'心中没有事,不怕鬼敲门'。有时我倒真希望有鬼有狐,如果有的话,我定会成为他们的好朋友。你看蒲松龄先生笔下的那些鬼狐,哪一个不善良可爱!'狐比人好,鬼域胜于人世''聊斋志异'反复宣扬的主题。"

"生了病怎么办呢?"

"这里的空气、水源、果蔬和生活方式,哪会生病呢!两年来我从没有生过一次病,原来我备了一些常用药,但是从来没有使用过,都放过期了,后来我干脆就不备了。近年来我研究一点医道和本草,山里有的是草药。我老了,血管弹性减弱,也可能血脂偏高,所以我常采些银杏叶煮水泡茶喝。"

“你怀才不遇,不觉得委曲吗?”

“牢骚不能说一点没有。但是,从八十代以来,我生活中虽然也有些挫折,吃过一点苦头,但跟六七十年代比起来生活安定多了,经济和社会地位也在不断提高,退休金远高于工农大众,我也知足了,有道是‘知足常乐’。个人的名利是小事一桩。”

他们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近中午。方域说:"吃水饺很麻烦,我擀面皮的技术也不行,所以平时极少吃水饺,今天叼小姐的光,我建议吃腊肉蒜黄水饺。"

"哪来的蒜黄?"

"有,跟我来。"方域从墙壁上取一个小铁铲,拉着杨萍向室外走去。

行百余米,来到一块树木较疏,绿草茂盛的地方。方域蹲下拨开杂草,下铲挖出一棵野蒜来。白色的蒜头大如葡萄,绿色的茎叶长约十五公分。方域把野蒜递给杨萍说:"这叫野蒜,遍地皆是,它的营养价值和味道远胜于蒜黄。"

杨萍接蒜在手说:"这不叫蒜黄,这叫蒜青。"放在鼻下嗅嗅,果然有一股浓烈辛辣的蒜味,向草丛里看,一眼便发现了十几棵。

方域说:"蒜黄也好,蒜青也好,吃到肚里就青、黄不分了。"

两个人半小时就挖了半篮,足够吃的了,就回家开始做水饺。两人分工合作,一个小时后,热腾腾的水饺就端上了餐桌。

杨萍夹一个水饺放进口中,果然辛辣之蒜味浓烈,远胜于蒜黄。她吃了两碗水饺,饮了两杯葡萄酒,她感觉到饭量比以前增加了一倍。

饭后洗涮完毕,两人并肩躺下午休一小时。

下午,杨萍开始拆洗被褥,三天后,方域的卧具焕然一新。杨萍又用了一天的时间洗涤衣服,鞋袜,又用了两天的时间整理房间,清洗厨具。有道是'女主内,男走外',主持家政是女人的特长。一个星期后,方域的陋室,"陋意"减去了三分之一。

方域体会到一个家庭主妇的重要意义。为了酬劳杨萍的辛苦,特地亲自动手为杨萍做了一顿他的拿手好饭--野味八宝糯米饭。

杨萍看那八宝饭,五色斑烂,清香扑鼻,似乎还有点药味,加上白糖,香甜可口。杨萍问其究竟。

方域说:"这叫银杏、百合、栗子、山楂、红枣、柿子、葡萄、山梨八宝糯米饭。这八宝全是我从山野里采摘、凉晒、贮藏的,其营养价值数倍于城市超市里的八宝饭。"

杨萍点头微笑说:"中秋过后,我跟你去多多采捡,多多贮藏一些。"

蜡烛的油烟不卫生,加之他们也没有必要熬夜,天一黑就上床睡觉。躺在床上听一个小时的广播,然后说话闲聊。

杨萍说:"我见你门口的对联最后四字是'人间仙苑''世上佛居',看来你是自以为佛,自比为仙。"

"你没来以前我只是半佛, 半仙, 现在我成了真佛真仙。"

杨萍闻言格格大笑,挖苦方域道:"不知你是脸皮厚,或是犯了神经病,成天跟女人斯混,还说自己是真佛真仙!"

"这就是你的学问不足了!"

"说说你的歪理,我洗耳恭听。"杨萍调皮地说,她跟方域相处,慢慢也学会说话文皱皱的了。

方域说:"佛也好,仙也好,都是大彻、大悟、大知、大智的人物,焉能不懂阴阳和谐缺一不可的道理。佛学也好,道学也好,都是探讨自然之本源,人性之初始的,都是教导人类善待自然,善待他人,善待自己。追求的是社会和人际关系的合谐,生活的完美。绝对的禁欲,不是等于自戕自杀吗?哪会是佛祖的本意。"北京的雍和宫供奉着'欢喜佛',说明佛教的本来宗旨是'节欲'而非'禁欲'。唐代的八仙之一吕洞宾是著名的风流神仙。'庄子鼓盆休妻'的故事你是知道的,因此说庄周是'世界婚姻史'上最早的独身主义者,他跟二十世纪的独身主义者的差别仅在于:二千年前人类的性观念天真、自然、质朴,尚没有'性解放'这个口号。"

杨萍听此,忍俊不住,笑得俯首弯腰,不能自持,食指照方域的脸上捣一下说:"你真会瞎编故事!"

方域严肃地说:"我们在此深山隐居,一不祸国,二不殃民,三不争名,四不争利,善人善己,至真至纯,十全十美,不是真佛是什么!"

杨萍跷腿压在方域身上说:"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这真佛的真功和丑态!"

杨萍心满意足后,面孔贴在方域的胸前,柔情蜜意地说:"我可想给你生个儿子,他有你的遗传基因,一定很聪明。"

方域的下巴搁在杨萍的头上,左手轻轻地摸着杨萍的脊背。说:"你的想法很动人,但是不现实,你跟我只能是暂时的,你早晚要重组个家庭,有了孩子要加重你的负担,有孩子的累赘不好找男人。"

"咱们还是回到真佛真仙的话题吧。在红楼梦里的'好了歌'歌里'神仙''功名''金钱''美女'是对立的,而你把神仙、美女统一了起来,怎么解释呢?"

"世界上的事物本来就是又对立又统一的,对'金钱''美女''功名'不是绝对不要,而是不要对其痴迷执着;对物欲要融通超脱,对生活要自然潇洒。需知世上本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也没有完全摆脱物欲的人。"

杨萍每天读读书,做做家务,种种菜地。跟方域一块去钓鱼,去深山采拾野果野蔬,回来晾晒贮藏。日子过得既充实,又清闲;既安逸,又快乐。

 

                 (二)

半夜,狂风暴雨把他们从春梦中惊醒。方域起身点着蜡烛,一边穿衣,一边说:"我要去菜地严防死守大堤,以免蔬菜和土壤被山洪冲走。你不要起床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杨萍也急忙穿衣服说:"我跟你去。"

"也好。你穿这件雨衣,拿着手电筒,再打把雨伞把手电筒遮好。"

方域把一块塑料布披在肩上,掂了把铁锨,打开屋门,冲向雨中。

杨萍说:"你穿雨衣,我打把伞就行了。"

方域好象没听见一样,杨萍只得紧跟其后来到屋后,问道:"大堤在哪里?"

方域抓住杨萍的手腕,让手电筒的灯光射向大堤,说:"这就是我的大堤。"

杨萍看那堤在菜地上坡,是石头砌的,有一尺高一尺宽十米长,笑了。说:"这就是你的大堤!不要说上堤严防死守,连一只脚也难放下!"

方域说:"你以为我的大堤象长江大堤一样!"

好在雨没有下很长时间就停了,大堤安然无恙。两人回到屋内,擦洗一把,就上床睡觉。

方域吹熄了蜡烛,闲话道:"那堤虽然没有长江大堤长,可是工程量对我一个人来说,不亚于修一段长江大堤。造堤的石头有些是我从千米之外运来的,太重的搬不动,只有慢慢滚动。有一块石头我整整滚了两个小时。整个大堤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修好。你说这堤大不大吧!"

方域筑堤的精神感动了杨萍,也启发了杨萍。她考虑了一会儿,说:"屋右侧三百米处有一块没有大树又较平坦的地方,我想在那里再造一块土地。"

方域对杨萍的建议感到意外,说:"谈何容易!山坡上造地,就要先造石堰。搬运石和土的工程量,你我每天干六个小时,至少也得一年的时间。"

"一年就一年,一年不行两年,愚公移山嘛!"

"你吃得了那苦?"

"你能做当代愚公,我就可以做当代愚婆。"

方域被愚婆一词斗乐了,搂住杨萍亲了一口,说:"精神可嘉,但是……让我考虑考虑。"

"咱们房屋四周有的是青草和虫子,山里还有许多野果,这些资源不利用怪可惜的,我打算养鸡养鹅。"

"你这个主意很好,养两三只玩玩可以。"

"两三只会行,至少得养三四十只。"

方域感到问题严重了,有点激动地说:"我的小愚婆,看来你是想当养殖专业户了!你考虑过没有,三四十只鸡鹅的饲料问题暂且不说,仅鸡窝和鹅窝的工程量有多大你知道吗?"

"我知道,为了保障鸡鹅的安全,还得把贝贝从屋里请到屋外去住,还得盖个狗窝。工程量再大,也大不过挖通太行王屋二山,钢棒磨绣针,功到自然成。"

方域对杨萍的建议不以为然,说:"睡吧,睡吧,以后再说。"

第二天杨萍再次追问造地和养殖的事,方域死活不答应,原来问题的症结在于杨萍作的是长期打算,而方域压根就没准备让杨萍长住。晚上杨萍又为这件事纠缠方域,并说:"你不答应我,我今天晚上就不睡觉了,陪着贝贝玩!"

杨萍的罢睡使方域不得不认真对待,他的小公主他是得罪不起的!他考虑了一下说:"当代愚公应当比古代的愚公少一点愚,多一点智。现在是商品经济,我们何不把商品经济的规律做为杠杆用一下呢?从山村里雇两个山民,把围堰的工程承包给他们,三窝我们设计好,也承包给他们,买泥土,一元钱一担。你如果非要尝尝当愚婆的滋味,那么等围堰造好以后,我们和贝贝就去挖山取土。"

杨萍笑了, 边脱衣上床,边说:"明天咱们就设计三窝。"

两天后,他们下山来到山村,找到给方域盖过房子的老朋友。方域是大方的人,山民也很朴实厚道,一谈就妥。三窝的造价是一千元,高、宽各一尺,周长四十米的围堰造价也是一千元。两个雇工说他们处理一下农活和家务,三天后上山干活。方域又跟他们商定,他们来的时候捎带三十公斤面粉,价格是五十元,挑脚费十元。

方域和杨萍回家时买了两只鸡、十斤鸡蛋、十斤土豆、五斤包菜,和贝贝的口粮:一个猪头、两只野兔。

三天后,雇工们开始工作,晚上住在庙里。又多了两个人吃饭,杨萍自然要忙碌一些,但她的情绪很好,一边干活一边哼着小曲。

两个月后,工程全部完工。杨萍看着崭新的三窝,兴高采烈,只待明春小鸡和小鹅进住。

第二天杨萍就急于当愚婆,于是他们和贝贝就出发了,跑了一千多米方才发现土源。方域肩挑两筐土,约有四五十斤;杨萍用口袋背了十几斤;贝贝背上的褡裢装有二十多斤。三位鱼贯行进,在乱石和荆棘中艰难跋涉,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历时两个小时。把土倒在围堰里,只有小小一堆,好比大碗里的一滴水。杨萍深感愚婆不是好当的。

几天后,来了六个山民。他们住在庙里,自备伙食,开始运土。干了十天,围堰里方才全部垫上了半尺高的土泥。算下来,方域又支出了一千元左右,杨萍建议停工,剩下的工作自己干。

  后来,他们兴趣来了,就去搞点泥土,日积月累,总要有成绩。

 

(三)

春节前夕,他们把贝贝寄养在庙里,回到城市。方域到银行取退休金,买些年货和日常用品。方域建议杨萍去见见儿子。杨萍知道在儿子眼里她是个坏妈妈,为了不影响儿子的精神健康,她执意不见儿子,只是躲在马路边偷偷看了儿子一眼,看那一眼的时间没有流泪的时间长。

方域为了让杨萍在城里玩玩,多住了几天。两人下馆子,看电影,逛商店和书店。他们又来到"天缘歌舞厅",跳了两场舞。跳舞时两人紧紧依偎,悠悠迈步,其乐融融,杨萍又找到了他们初次跳舞时的感觉。

开春时,他们从山下小镇买回二十只鹅雏、二十只鸡雏,杨萍精心喂养。看到小鸡小鹅一天天长大,她觉得快乐。两个月后,小鸡长到拳头大小,小鹅有鸽子那么大了。山上的草长高了,虫子也出来了,杨萍和贝贝每天放养鸡、鹅三四个小时。她看到那些鸡和鹅欢蹦活跳的样子,心中乐如开花。

暮春时节,由于他们几个月的劳动,新辟的土地里的土层又加高了两寸,他们全部种上了红薯。

每天早上,杨萍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她种的蔬菜和红薯。一夜之间,蕃茄又分孽了一个幼芽、黄瓜开了第一朵花、茄子坐了第一个果、红薯秧又长了二指,都令她兴奋不已。当她把第一个长红了的蕃茄摘下来,拿给方域看的时候,那收获的喜悦之情,满脸都表现了出来。当她摘下第一根黄瓜,咬上一口,觉得清脆可口,比得上天下最好的水果。当她一边给红薯翻秧,一边想象到秧下的红薯恐怕有姆指大小的时候,那对秧蔓的喜爱、关爱和珍爱之情,油然而生。对贝贝在地里践踏秧蔓的行为愤怒地喝斥,有时不得不用手中的棍子教驯它一下。当小鸡为争夺一只虫子而互相抢夺追逐的时候,她哈哈大笑,清脆的笑声响彻山野!

农牧、渔猎、养殖、园艺等简单而平凡劳动中的欢乐是最纯朴、最健康的欢乐,是最高尚、最完美的幸福。它裨益于人的身心,胜过任何一付良药和"道德修养"教材。前提条件是劳动者必须是自由的,一定要没有压迫,没有剥削,没有强权。桃花园中人、隐士、僧侣、道士是个案,是例外,绝大多数人要生活在社会群体中,劳动和生活也离不开现代物质条件和现代科学技术。但是,只要实现了宪政、民主、实现了“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马克思记录),人人都可以过上桃花园中人的幸福生活。差别仅仅在于“鸡犬之声相闻”,但不会“老死不相往来”,而是要规范在法律和公德框架中的交易、互助和友爱,这就是墨翟主张的‘‘兼相爱,交相利。’’吧?

又到了蔬菜大量成熟收获的季节了。每天新鲜蔬菜摆满餐桌,两人和贝贝尽情享受。吃不完,不得不晾晒和淹制一部分,贮藏起来冬天食用。贝贝迁居到屋外的狗窝,担当起了日夜守护鸡、鹅的重任。一天半夜,杨萍听到两声鸡鸣,接着传来"扑扑嗵嗵"的声响,她知道鸡窝有了异常情况,但考虑到有贝贝在那里守卫,并不十分耽心。第二天一早开门察看时,吃了一惊。见一条两米多长的蟒蛇躺在地上,脖子上的伤口仍在汩汩流血,显然它是因为做窃贼受到了贝贝的严惩。虽然鸡被咬死了一只,但蛇被方域斩为十几段,放在大锅里煮成半熟,加上点盐,做为战利品赏给了贝贝。贝贝足足肥吃饱喝了三四天。方域开玩笑地说:"应该奖给贝贝一枚一级勇士勋章。"

 

(四)

这一天,杨萍写了一首诗,请老师欣赏、评论。方域看诗的内容是:

        红日升林海,

        白云绕青峰。

        风吹松涛起,

        浪涌溪水清。

        鲜花满山开,

        碧草处处生。

        祖国好山河,

        自然好风景。

方域说:"你是想听我恭维呢,或是听实话?"

"当然是听实话。"

"那么我就如实奉告。首先应当肯定的是:你从只知道吃喝玩乐,到掂起笔来写诗,就是一大进步。但是,你这首诗只是描写了一些山区景色和堆砌一些华丽辞藻,空洞无物。"

杨萍脸上洋洋得意的表情,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板起了面孔,拉长了面皮,瞪大了眼睛。

方域看到杨萍的表情哈哈大笑,"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千真万确啊!诗言志,诗抒情,你说说你这首诗志在哪里?情是什么?"

杨萍噘着嘴说:"我的诗歌颂了大自然的美,歌颂了祖国壮丽河山,这不是情,不是志是什么?"

"描写自然风光的诗句从古到今有千万之多,你再写还能写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水平还能超过唐诗、宋词? 不要单纯写景。"

"那也不能说是空洞无物!李白的诗:'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不也是单纯写景吗?李白的这首诗的主题歌颂了祖国锦绣河山。"

"对中小学生上课,语文教师是这么讲来着,但这种归纳主题思想的教学方法,有点牵强附会,优秀的语文教师是不重视这一点的,也不会仅仅这样讲的。红日和朝霞把山岚和云雾折射成紫色,缥缈在庐山香炉群峰上,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犹如天上的银河。诗歌描绘了一幅祖国山河的壮美图画。银河是世界上,或者说是宇宙中,肉眼可以看到的最高、最远、最大的物象了,只有李白才有这样的气魄拿它作喻体,作意象,只有李白才有这样高远雄壮、宏伟博大的气势。只有李白才这样写,这样写的人只有李白;人如其诗,诗如其人。诗的意境高远、壮美,表现了李白豪迈不羁,热情奔放的性格。

这些不正是强大自信,宏伟开放的盛唐时代精神吗?

这首诗夸张、浪漫的表现手法,它的豪放美、雄壮美,才是人们喜欢这首诗,欣赏这首诗的所在。"

"我们成天钻在这山窝窝里,看到的除了山,就是树,有什么可写的!"

"不能这么看,可写的多了。诗人就是要人们看不到的,他能看到;人们想不到的,他能想到;人们说不出来的,他能写出来。他要能从平凡的事物中看出不平凡来;从司空见惯中看出真、善、美来。总之是'于平凡中见精神'。要写真情实感,要写出新意,写出个性,写出风格来。"

"你说我写什么好?"

"你想儿子吗?"

"想,母子深情是天生的,怎能不想。"

"你可以写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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