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圆满的人生要包含四个人:你自己,你爱的人,爱你的人,还有一个你爱他他也爱你的人。你爱的人让你懂得什么是爱,爱你的人教你怎样去爱,当你懂得什么是爱并如何珍惜爱时,你遇见他,那个你爱他他爱你的那个人,幸福便如甘醇的美酒,醉了你整个人生。
如果上苍为每个翘首等待的人,都安排了他的那个人的到来,无论等待的过程是怎样的漫长,而相遇的路是怎样的坎坷,这人间都将如天堂般美好。
这是一座安静的小院,和村里挤挤挨挨的农家小院一样朴实自然,越过底矮的围墙,满院子是一丛丛齐人高的绿色灌木,没有特意的修剪,绿枝恣意生长,葱葱笼笼。到了夏天,便又绽出一院子的花,洁白,柔软,清香,清晨的风吹来,整个村子都微微的熏醉了。楚桦说:这是栀子花,我妻子喜欢的花。
楚桦,这家男主人,高高瘦瘦,谦微知礼,如一介书生,每天早上开车进城上班,和早起耕种的农夫亲切随和地打着招呼。在天气清朗的黄昏,村人们总是看见他推着他的妻子在田间小路上散步。他说:“我妻子喜欢。”是的,他妻子喜欢,他只要她喜欢,她喜欢黄昏里温暖的暮色,她喜欢乡间晚风里稻花的清香……。她,茵,瘦削的身子一身白衣蜷在轮椅里,苍白的脸上镶嵌着一对深邃的大眼睛,水濛濛如孩子般无辜,长长密密的睫毛垂下来,熟睡的婴儿似的安详。楚桦说,他的妻子睡着了,而只要她在梦里是幸福快乐的,他会捧她在手心里,永远不吻醒她。
(二)
楚桦初识茵是在2002年搜狐旧聊的留言簿上,那时楚桦在一家跨国公司做sales manager,偶尔地上去灌灌水,喜欢那个版的帖子和那些写帖子的人,所以就留在那个版上。楚桦的昵称很古怪,叫做巫婆,他的文笔优美,温文尔雅,很是得美眉们的青睐,他也就不客气地大口大口嚼着美眉们送来的秋天的波菜。茵是笑靥如花,留言上的网友们叫她小狐,小狐在论坛上和网友们很是张牙舞爪的快乐着,美丽的狐狸尾巴如旗帜般飘扬,叽叽喳喳地说着口红和德芙巧克力;张爱玲缕金织银的锦锻旗袍;三毛的棉花布裙子,写她幸福的童年--霸王花;桅子花般纯洁美好的初恋;记述一段美丽的邂逅--丽人茶。常把自已想象成长剑在握,衣袂飘飘,行侠仗义的孤胆女侠,要和以恶毒语言辱骂女性的潇洒周郎过过招,虽然常因不自量力被踢得人仰马翻。楚桦从不跟小狐的帖子,他喜欢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跳动的文字,想象着文字后面她的如花笑靥,心里有一根弦,轻轻、轻轻地被触动了。他是个内敛含蓄的男人,几乎不去聊天室聊天,和小狐唯一的一次聊天也是小狐挑起的。
“我要和你说话--小狐”
“在哪儿?-巫婆”
“在西南聊天室,我们用小窗说--小狐”
“好的--巫婆”
象花样年华里两个藏着爱情心事的人,说的却都是无关风月。
“你是哪儿的狐狸”
“听鸦唱歌的那只,如果它今天嘴里叨着的是老母鸡,我希望它唱《我的太阳》,它唱得比帕瓦洛蒂还动听哦。”
“哈哈,坏小狐。”
他没有问她从哪儿来没有问她的电话号码,他以为明天,明天的明天她都会在,而他也在。可是不久之后,小狐的踪迹突然就从留言上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网络是虚幻的,在这里来来往往的人们如过江之鲫,你想消失的时候可以毫无痕迹。
没有人看见鱼的眼泪因为鱼在水里,没有人知道茵的悲伤,因为茵的悲伤在心里。而网是一个过滤器,尘世的喧嚣和悲伤被隔绝在外。
我有两次生命,一次是出生,一次是遇见你,我爱这世界,因为你爱我;我爱这世界,因为我爱你。
(三)
时光飞逝如箭,一年又一年,挣扎在现实的欲望城市里,爱情的坟头早已是芳草萋萋,无论蜗牛愿不愿意,它都得背着重重的壳爬向生命的终点,大悲或大喜对于人到中年的楚桦,已是奢侈的,生活似乎早已尘埃落定。当年在留言上的网友随着搜狐的改版大都已各自东西,只有少许人还留在论坛上自立山头,譬如真诚与永恒。时常地,楚桦也上去看看,看着那么陌生的名字,心底一片愁怅,他怀念当年的搜狐,甚至怀念那时屡屡与他金戈铁马,沙场对阵,口诛笔伐的潇洒周郎,或许在某一个瞬间,小狐的如花笑靥也如昙花刹那间在记忆中绽放吧。
“大哥,你还记得阿茵吗?”真诚与永恒问。
“谁是阿茵?”
“就是小狐。”
楚桦的心微微一颤,“记得。”
“她过得很不好,今年夏日的一天她吞吃了一整瓶安定,昏迷了三天才被抢救回来。”
心似乎猛然被什么咬了一口,一瞬间不敢呼吸,手定格在手机键盘上半响不能动。
“小狐你好吗?很久没有见到你,希望能够尽快联系上你,能够快点找到你。”这是楚桦给茵发的第一封email,似青春少年飞蛾扑火般的迫切。
“老巫婆,两年不见你,你骑着扫帚在哪瞎转悠呢?”
“到处找小狐啊,想送她一个大红苹果”
“俺闭关练丹呢,迷死人不偿命之迷魂丹”
依旧是两年前无伤大雅的说笑调侃,不同的是现在在手机短信上。
尽管她极力表现的轻松,掩饰她不肯轻易在人前流露的悲伤,但是楚桦还是感觉到了茵的伤心。楚桦想,如果拥她入怀,她的泪水是否会湿了他的肩。
“所有的悲伤都会烟消云散的,相信我。”
“你怎么知道我的悲伤?”
“因为我感觉到了你的悲伤。”
然后是长长的沉默,一天,二天,每个短信提示音都如把小锤敲在楚桦的心上,第三天小狐得短信终于来了。
“May we have a talk?”
相识三年来楚桦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小狐的现实存在,那个声音怀着拘谨却温柔甜美,越过两千三百公里的距离,从漫天飞雪的北京到木棉花开的广州,却让楚桦感到如此的贴近,一缕缕牵扯他的心,亲切而熟悉,似乎他早已听了一生一世。
“我为你来看我而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再回来,我在这里啊,我就在这里……”
朴树的《生如夏花》,这个才华横溢而忧郁的孩子,楚桦喜欢他的《白桦林》,茵也喜欢,茵说,心里藏着忧伤的男人是心底极为善良的男人。
那年广州的冬天极为温暧,终日阳光灿烂,木棉花开得如火如荼。
楚桦远远地看着茵从出租车上下来,乳白的翻领中长风衣,银灰的及膝褶裙,颈上淡蓝灰丝质小方巾如蝶振翅欲飞。轻风吹来,扬起她飘忽的长发,恍如隔世般,这个女子似是从他的前生款款而来。他的目光捉住她局促不安的双眸。
“是你吗,小狐?“
“巫婆,你好!”
羞涩的唇边绽开浅浅的笑。
2004年12月16日,北京早已落了冬天第一场大雪,而在广州在楚桦遇见茵的那个下午,他满掌心的汗湿了茵的手。
上岛咖啡,落地窗,白色如穗般的流苏,低低而悠扬的萨克斯,茵低眉轻轻啜着加冰的柠檬水,“换杯热奶茶好吗?冬天喝冰的对胃不好。”
茵抬头看他:“好。”
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的关怀,双颊微微泛起红晕。如果不是她亲口告诉他,真不能相信这竟然是个十岁女孩的母亲,这个在陌生人面前依然会害羞的女子,只是那眼睛里含着沉沉的忧伤,如欲雨前的黑云,压得楚桦心里隐隐作痛。
“告诉我都发生了些什么,好吗?”
(四)
茵离过两次婚,和同一个男人。
十九岁那年,茵嫁了文,二十岁,这个如花般美好的青春岁月,她却早早地做了一个小妈妈,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开始了为人妇、为人母的生活。她和文在同一家医院,她是助产士,文是内科医生。茵的父亲是小城里最负盛名的儿科医生,他喜欢文。女儿出生后,并没有让茵和文感到生活的窘迫,父母替茵担了所有抚养女儿的重担,甚至在文读研的三年,因为父母的资助,他们依然过得自由自在。为此文曾对茵的父母心存感激,而尊如亲生。茵是小城长大的传统的女子,她以为生活就是这样,结婚、生子、相夫教女,一心守着家,守着孩子就是幸福,虽然她也拥有过梦想,并在文读研的第二年考取过上海医科大学,却在临行前一个月,两岁的女儿杨杨二度烫伤,整日整夜哭得声嘶力竭,“妈妈,宝贝痛,宝贝痛”,在女儿面前,茵的梦想很轻很轻。
茵在多年之后才反反复复问自己,爱过文吗?那一次次无原则的原谅和妥协,是源于爱吗?如果她挺着六个月的身孕第一次目睹文的外遇时,不是茫然失措的痛哭而是绝然的离开,纵使有千般不舍,纵使他苦苦哀求;如果当初坚持自已的梦想,把孩子交付给父母,去上了大学,去追求一个更高、更远的天空,是不是,就没有后来一次次撕心裂的痛苦,人生的路就会平坦快乐很多?可是,如果,如果这样是不是就永远无法遇见他--楚桦?如果所受的一切苦难,所走过的一路坎坷,都是为了要遇见他,那么,她愿意,什么都愿意!
有一种蝉,叫十七年蝉,它的幼虫时期长达十七年,在潮湿的地底下忍受十七的暗无天日,十七年煎熬之后是某个阳光灿烂的清晨,它爬上高高的枝头,用周身所有的血液蜕化成美丽无以伦比的翅膀,用一天-24小时去遇见另一只十七年蝉,相爱,交配,产卵,当第二天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大地时,他们双双坠落,化归尘土,十七年的生命,十七年漫长的等待,只为了那一天,一天的爱情,可是他们愿意。
2000年的七月,他们已在广州定居两年,茵从西安进修半年之后回来,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我想和你谈谈,我是文的女朋友。”
茵已没有了震惊和愤怒,只有彻骨的忧伤,“又来了,又来了!”
她是文的病人,一个离婚的女子,带着一个女孩,和杨杨一样大。
“文说他从没有爱过你”
“这是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如果他爱你,应该是他找我谈,而不是你。”
茵目光坦然地注视着这个勇敢的女人:“我很敬佩你的勇气,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比你更了解文,离开他是你最明智的选择。”
茵给她看文曾写给她的信,满是深深的感激和思恋,还有他永不相负的誓言。
而誓言如风,风过无痕。
有时候,誓言比谎言更容易伤人,又有多少人真的看见过兑现的誓言?
(五)
茵的宽容并没有让这个倔犟的女人感动,文开始不顾茵无助的泪水与哀求的目光,常常的彻夜不归,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还是他真的不爱我?为什么这个在同事和病人面前斯文有礼的男人,在她的面前却是如此的绝情冷漠,说出的话字字如是闪着寒光的利刃,把茵的心刺得鲜血淋沥。
“你还要我怎样做呢?”这样的低声下气,低到尘土里去,从一只高傲的白天鹅变成一只卑微的丑小鸭。
2002年二月,茵离婚了。
当你哭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哭,当你笑的时候,全世界都陪着你笑。
小狐的如花笑靥让茵的悲伤渐渐淡去,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或许文并不是她今生的那个人,那她的那个人一定是奔跑在与她相遇的路上吧!
离婚两个月之后,文开给她一辆赛欧,白色的,茵喜欢的颜色,象一只小海豚,车主是她。他说,用来接送女儿。三天后,茵把车款的一半打入文的帐户,亲父子,明算帐,而他与她,早已是一丈之外的陌路人。
医院的工作紧张而单纯,茵喜欢她的工作,喜欢那些不小心坠入人间而哇哇大哭的小天使,新的生命总给人带来喜悦和感动,洗去尘世的喧嚣和浮动。
茵的生活清静而简单,不事张扬,但当院里征求她意见参加全市医疗系统形象大使大赛时,她却爽快的答应了。第一次站在令人目炫的台上,茵的机智敏捷,从容自信,美丽优雅,赢来了阵阵掌声,美丽的女人从三十岁开始,茵举起了冠军的水晶杯。
江浩说,那天在中国移动大厅,茵站在柜台前,从容淡定,象一只宁静芬芳的香水百合,白色的,一缕若隐若现的清香流动。他悄悄去查询茵的手机号,他是大客户,而且有着成熟男人的智慧,了解茵的信息并不难。
茵说,想去北京读书,江浩在北京注册分公司,而他的公司业务大多在广东地区。
茵值晚班,他给她送她最爱喝的花蟹粥,一直送,直到茵吞吃安定苏醒后,他来看她,还提着她最爱喝的粥。茵说,江浩,我不爱你,你不要再来,求你!她无以为报。
你如何能问一棵仙人掌为什么在寂寞的沙漠盛放了千年?如何能问无花果为什么总是只结果不开花?爱和不爱,都没有理由,却能让人如入天堂,也能让人坠入十八层地狱。
冬天的下午六点已是暮色沉沉,下班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上上下下都经过茵的家门,那是医院的宿舍区,茵住二楼。
文在门外敲门:“杨杨,是爸爸”
“嘘,不出声。”茵对女儿摆摆手。
“文医生。”外面不断有上下的同事打招呼。
门还在敲“茵,我有话对你说。”
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已是晚上八点。
“茵,我知道你在家,请你开门,我要见你。”
南方的冬天阴冷阴冷,文想着此时温暖灯光下的茵和杨杨,一定是倚在沙发上看着她们都喜欢的猫和老鼠,茵喜欢把家里的家私来回的折腾,现在的家是不是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那样的洁静而温馨。还有茵给他做的牛肉汤面……。
“咔嚓”是开门锁的声音,门开了,是茵,“进来吧!”
杨杨抱住文的腿,“爸爸,你饿了吗?”
文的眼睛湿了,“茵,我们复婚好吗?”
“我给你做一碗面吧,吃完你就走,以后有事打电话,不要再来了。”
文一把抱住茵,“我想你,也想杨杨”
茵使劲挣开文的怀抱“现在不可能”
“什么时候才可以?”
“三年之后再说吧!”
(六)
无原则的善良是懦弱,是你的致命伤,让你的对手有恃无恐,得寸进尺,而让自己伤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沥。
“妈妈,你快回来,爸爸的眼睛看不见了。”
在女儿的眼中,这座城市,妈妈是爸爸唯一的亲人。
文的左眼幼年意外失明,右眼是他唯一的视力依靠,而他的右眼在和那个女人的争吵中,被对方用椅子砸伤缝了七针,差一点点就到眼球。
文一直和那个女人同居着,尽管这期间他三番五次求茵让他回家。可是茵并不知道,骄傲让她漠视文和那个女人的一切消息。
文的受伤全院皆知,文最好的朋友说:“砸得好,这下他该清醒了!”却每天陪着茵和文去眼科医院换药治疗。无论曾有怎样的争吵,文砸电视、砸电脑,甚至动手打她,茵从没打过他,茵怕失手伤了他,十年的耳鬓厮磨,他已是她的骨肉亲人。
文说:“带我回家吧,茵,我看不见了,我需要你。”
乖巧懂事的杨杨牵着文的手,含泪看着妈妈,一脸哀求。
茵潸然泪下,在这个万家灯火却举目无亲的城市,她窗前温暖的灯光,是他唯一可以投奔的地方。
“我们复婚吧,茵,我要你和杨杨。”
只要他安然无恙,只要杨杨能在父亲宠爱的目光里快乐的长大,茵已经不在乎爱还是不爱了。
“茵,你在哪儿?”
“我和文在办结婚手续。”
“不要,茵,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跟斗,你会后悔的。”
“对不起,江浩,我不爱你。”
茵就那样离开了留言簿,也不再幻想爱情,没有快乐也不感到悲伤,只是很久很久都不再听水木年华,不再听“我有两次生命,一次是出生,一次是遇见你……。”
再听到那个女人的电话,文已在读博。“文依然爱着我,即使你有那张纸,也留不住他。”
万箭穿心而过,痛得不能握住电话,那个女人,茵从没有想去伤害她,只因为她和她一样,是一个可爱女孩的母亲,但是她,却无忌惮。爱,有时比杀戮更为残忍和激烈。
文甚至没有歉疚,他并没有想要和茵离婚,他以为这对茵已经足够了。
茵说:“离婚吧。”,表情出奇的平静。
从民政局出来,是一条窄窄的小巷,那是茵所走过的最长最坚难的路,每一步都如踏在刀尖上,满心满腹都是无声无息的血。那一个月,茵病得形销立骨,却还淡淡地笑着。
上帝赋予人两只眼,一只看自己,一只看别人,一只带着快乐,一只含着泪水。而文,只有一只眼,看到的全是自己。
家里的门锁还没来得及换,已被洗劫一空,现金、存折、身份证,甚至茵收藏的一小箱文写的信,那个贼,是不能喊也不能抓的亲生女儿的父亲。然而他要洗劫的,还有她的身体,被凌辱的是她的心。她是一只案板上被凌迟的鱼,嘶哑无声的呼痛,却无人能听见,而那把叫亲情的刀,被她的懦弱磨得锋利无比,持刀的人,是她十年之久的枕边人,是曾与她心手相依,许诺一生爱她若生命的人。世上最可怕的,是人的心。茵数着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吞吃了一百颗安定,累了,就这样睡吧,永远的黑沉、黑沉的梦乡。
在上帝面前,人人都是无罪的羔羊,而他于她,是无罪的罪人。
(七)
窗外已华灯初上,林荫道上郁郁葱葱的芒果树被绿影灯映得晶莹剔透如一棵棵翡翠树,扑塑迷离的霓虹灯,熙熙攮攮的人群,匆匆忙忙的脚步,这是一个繁华时尚的城,没有谁会为一个流泪的女子驻足。
茵托着腮,右手漫不经心拿着小勺搅她的奶茶,奶茶早已凉透,搅起一个小小的旋涡,楚桦觉得自己正被她搅进那个旋涡,温柔却不可抗拒地被旋下去,旋下去。茵说话轻柔而缓慢,完全不是留言上小狐的伶牙俐齿,慢声细语,象是说着别人的故事。垂着眼睑,两排长而密的睫毛挂着湿雾,久久地,抬头碰见楚桦的目光,眼中的泪,盈盈欲滴,唇边牵强的笑着:“巫婆,对不起,说这些不开心的事。”
楚桦的手微微的抖着,想握她的手,想抚她的脸,可又不能。这么多年过去了,看惯了男男女女之间的离离合合,爱恨情仇,他早已不是当年看雪吟月的追风少年。他点燃一支烟,躲在袅袅升起的淡蓝色的清烟后面,看茵。恍惚间,他却看见了她,他初恋的女友,他曾拼了命也要把它埋葬的记忆,越过二十年的时光隧道,人面桃花,婉然一笑。而曾经那烈火焚心般的痛苦煎熬,弹指一挥间,灰飞烟灭。纵使她为他惹来一千遍的水漫金山,他也会一千次于惊涛骇浪中回眸,看她的如花笑靥。烟灰缸里躺着六颗烟蒂,第七颗在楚桦修长白皙的指间奄奄一息,他并不嗜烟,他只是喜欢让它燃着。
“我相信这个世界,一定有一个人,他也在寻找我,在等我牵他的手,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但我相信终有一天会遇见他”茵象是对自己说,又象是对楚桦说。那么,他的她,会是谁?是不是也还走在与他相遇的路上?
"让我做你的大哥好吗?小狐。”他比她大一轮,十二年的岁月,他已如一只作茧的蚕,层层叠叠都是人生的牵牵绊绊。
“好。”茵轻轻挽起他的手,为着他来看她,为这一别又是今夕何年,相逢遥遙。
楚桦牵过挽在他臂上茵的手轻轻握在掌心。这是一座不夜城,流动的车流如天上银河,人群涌动如惊涛拍岸,而她与他,各自飞越了千山,相逢在陌生的异乡,而这异乡的街市,因为他牵着她的手,而如此温柔。
(八)
她送他回酒店,临上车前,她在他背上画她的名字“茵”。但是她说:
“还是叫我小狐吧,小狐狸是童年时我父亲常唤的我的小名。”
我有两次生命,一次是出生,一次是遇见你,我爱这世界,因为我爱你,我爱这世界,因为你爱我。遇见你的时候,我叫小狐。
楚桦走过许许多多的城,他是城市的过客,匆匆地来,匆匆地去。上海只是上海,夏威夷只是夏威夷,而这木棉花开的城,却因着有她,而在心底悄悄地温暖而亲切起来。哦,明天广州下雨呢。哦,后天广州气温骤降呢……,因为她在那儿。
茵说她要离开这座城,她要楚桦看她笑,笑靥如花。
“我会一直在你身旁看着,直到你遇见你今生要等的人。”楚桦拥抱了小狐,像大哥哥一样的拥抱。他已有家室,也有爱女如玉。
小狐的笑眼里含着泪光,看着出租车载着楚桦消失在车流中,泪水突然难以自制地涌出。谁能让时光倒流呢?如果他在有如菜青虫般单纯的岁月里遇见她,会不会和她一起,在她的村庄,在开满栀子花的季节?这个心里藏着忧伤的男人是不是她要等的那个人呢?
那晚小狐很晚还不能入睡,几乎一夜的辗转,在将近黎明时分才艰难睡去。她做梦了,梦见自己得了病不能行走。他的丈夫楚桦每天除了上下班都在陪伴着她,他看她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爱意。她觉得非常幸福,在经过了那么多的磨难之后,上帝终于给了她最幸福的时光,让她遇到了她这辈子一直在寻找的人。她坚信,一定有那么一个人在某个地方也在找寻着她,无论还会遇到多少艰辛,只要她不放弃,就一定能找到他,和他一起到老,在开满栀子花的小院里......
楚桦坐在车中,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酸楚,眼泪盈满了眼眶。他知道小狐现在需要什么,一段爱的伤痛往往需要另外一段爱来冲淡,而另外一段爱的投入一定要慎重,否则就如同饮鸩止渴,会带来更大得伤痛。他很想把小狐拥入怀中告诉她他会好好爱她,抚慰她所有的心伤。可是他不能,他知道自己不是她要找的人,他的存在会让她迷失。他知道她的心是那么的柔软以至于他心里的一点点刺痛她都能感觉到。他会成为她眼中的假象,以为他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其实不过是她太柔软的心不能承受他为了她而痛苦。他会挡住她探寻的视线,所以他必须离开......
2007.6
爱和不爱,都没有理由,却能让人如入天堂,也能让人坠入十八层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