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三部曲之一：渴（3）

“你一个犹太人”

撒玛利亚妇人本不想遇见人，她只要水。但她却惊讶地发现，一个犹太装束的男人孤独地坐在水井旁。她打水后本指望匆匆离开，但是，更令她惊讶的事发生了，那人居然开口说：“请你给我水喝！”

“你既是犹太人，怎么向我一个撒玛利亚妇人要水喝呢？”是她最自然的反应。因为眼前发生的事，完全违背了犹太人清高的常情。话语一出，她应该马上就指望这个犹太男人会有一番局促不安的反应：窘迫地承认自己实在是渴极难忍。然而，她很快又得到更加令她匪夷所思的回答：“你若知道神的恩赐，和对你说‘给我水喝’的是谁，你必早求祂，祂也必早给了你活水。”

当代的读者或许会以为，这句话最令人费解的地方是：耶稣本来是给人家要水喝的，却反宾为主，要人家向祂求水喝。这种理解当然是对的，但却没有抓住最重要的。事实上，我们必须认清当时的文化背景，才能全面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和接下来撒玛利亚妇人对此作出的反应。在我们的文化里，神是最“虚”的一个词，所以常常不知不觉地被我们忽视。但在我们的文化里常有这样一个熟悉的剧情：为霸一方的恶徒正在欺负百姓，忽然被一个人迎面拦住；只见这人头戴金丝瓜皮帽，身穿细绸马褂，背后跟随两个仪表威武的随从。那顽徒气不打一处来：“哪来的小白脸，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正欲放肆，那人却不紧不慢地说：“你若知道大清帝国的律法，和对你说话的是谁，你就会快快求他绕你一条小命！”恶徒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口气不小，你是老几？”但台下的观众早已知道：那“小白脸”正是从朝廷来到民间微服私访的“乾隆爷”，那愚顽的家伙应该俯伏在地求饶：“草民该死，不知皇上驾到，我皇万岁万万岁！”

事实上，这正是妇人面对耶稣之情势的较为贴切的类比。所以，耶稣这句话的核心在前半部分----你若知道神的恩赐，和对你说‘给我水喝’的是谁。在犹太和撒玛利亚人的文化里面，没有比这种口气再大的了。因此，撒玛利亚妇人对耶稣这话的回应自然包括两部分内容，每一部分都是反诘的口吻。第一部分讥讽耶稣反宾为主的荒唐，第二部分将雅各抬出来，试图镇住眼前这个似乎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其潜台词就是：“你是老几，竟然把自己与神放在一起？”显然，与她第一次问耶稣的话（第9节）相比，这里表现出的抗拒更大。当她说这句话时，她本指望眼前的这个犹太人会乖乖地伏在雅各（以色列）的大名之下。

不料，那人根本没理会“雅各”这个茬儿，依然单刀直入：“凡喝这水的，还要再渴。人若喝我所赐的水就永远不渴；我所赐的水，要在他里头成为泉源，直涌到永生。”这正如法利赛人经常抬出摩西压耶稣，而耶稣根本不理会摩西一样。耶稣将自己前面所说的“活水”作了进一步解释，直指雅各留下的井水根本不能为妇人解“渴”。

当我们回到当代文化背景下，仔细品味撒玛利亚妇人问耶稣的话时，会发现一个有趣的关联：她抵挡耶稣的这些手法正是我们抵挡福音时常用的。“你一个犹太人”也是我们对福音的自然反应：我堂堂中国人，为什么要信你的洋教？民族情绪的确是我们接受福音的第一个障碍。耶稣说“你若知道神的恩赐，和对你说‘给我水喝’的是谁”则直接了当地告诉我们，祂的福音超越民族界限，是普世的福音；同时，祂摆明自己的神性则构成了福音的根基。我们将看到，类似这样的宣称，几乎是耶稣向人传福音的一个标志性道白。耶稣在这里以“神的恩赐”应对被“渴”辖制的撒玛利亚妇人；又将以“神的作为”开启生来瞎眼之人的心灵，使他看见耶稣乃真理的光（《约翰福音》第9章）；更以“神的荣耀”应许那些被死亡所囚禁的人，让他们认识神儿子战胜死亡的荣耀（《约翰福音》第11章）。

面对耶稣这样的宣告，我们也会像撒玛利亚妇人一样，把自己的老祖宗抬出来：难道你这个犹太木匠比我们的孔圣人还大吗？然而，只有耶稣才真正知道，无论是过分的民族情结还是偏执的文化优越感都是人自我中心的一种大而化之的变形，实际上，我们都是一些被“渴”折磨透了的人；尽管连我们自己都不明白我们渴在哪里，我们用诸如种族优越感、文化传统、才智能力、社会地位、物质享受之类的东西装点自己的痴迷，正反映出我们内心深处无法满足的饥渴。对于人类这种无奈的命运，耶稣充满了深深的怜悯。

所以，耶稣看着眼前的撒玛利亚妇人，内心有一种“渴”望，就是把自己的真正能解渴的“活水”赐给她。初读这段圣经时，我们可能以为耶稣所说“请给我水喝”只是虚晃一招，实际祂不并渴，因为这个故事从头到尾，耶稣没有喝一口水。然而，真理里面没有虚谎，耶稣真的是在向她要“水”喝，只是耶稣知道，撒玛利亚妇人需要的水绝不是雅各井里的水，因此，自己要喝的也不是她打上来的水，而是要将能涌流到永远的“活水”赐给要被渴死的世人（参见本章第32节）。耶稣这个生命活水的源头向干渴的撒玛利亚妇人要水喝，正是福音的起头。这不仅是尚未接受耶稣之人的福音，也是灵里枯干的信徒的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