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的堂弟,我读书上学、寄宿在他家十几载的叔叔家儿子,他比我低一届的中学生,正赶上〞上山下乡一遍红〝档口,他被分配在安徽巢湖地区的乡下插队落户。
我们俩年龄相仿,但堂弟外表剽悍精明、但脾气秉性很特性,冷静下来可拿本书躲在哪个角落里一天不吃不喝更不下地干活挣工分,但冲动起来便怒发冲冠、说打架就上去掐人家脖子挥拳动粗。他在乡下喜欢结交知识青年中的江湖义气朋友,对知青中不平现像的能挺身仗义直言,但也身缠着许多惊悚当地人耳的流言蜚语,什么某某邻近大队农户的缺鸡少鸭,哪个牛棚夜里被牵走一头犍牯了,或者是哪个要挟欺侮女知青的大队书记家夜半突然失火了......但得福于没有犯行的证据,至今仍可在人庭广众之下洒脱饮酒高堂哄笑。但我那老实木纳的叔叔婶婶整天都在为他提心吊胆,他们说,这个出鬼的〞插队落户〝绝对是不能再去了,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在那里没两年怎么会变得四不像呢?如果真得在外地判刑坐牢,家里的人钩也钩不到捞也捞不着啊。叔叔要儿子将行李铺盖从乡下搬回来,先待在上海以后再作打算。
我离开航运社调到城厢镇镇革委会后,叔叔一家对我热络了许多,工作变动后第一年的春节除夕夜,他们家及其它亲戚朋友整备的一桌热气腾腾的团年饭菜,一直等到我姗姗来迟大家才入座动筷箸。因为我原来答应会准时来赴团年家宴,后来镇革委会机关的除夕团拜活动没能按时结束耽搁了。那一回我充满歉意、感动加激动得有点云山雾罩,原先我长期郁闷在心的一些寄人篱下睚毗之怨隙情绪一风吹尽。席间,堂弟脸泛酒红潮热对我喟然言道:〞哥啊,不讲出道早,要看运道好。你参加工作四年就混到县里去了,再过十年二十年你不当到中央委员才奇怪呢?你看我....〝.这时,席中有位我不熟悉的长辈,大概是堂弟的舅舅漫声应道:〞外甥啊,也不要太悲观,人生有低潮高潮,一辈子是分许多截子过的,叫你哥哥想想办法,能不能将你调到上海郊区农村来,同样是插队下乡嘛,人离家近了,心情也不空虚了,做事情也不乱了。〝
〞对!对。〝一片附和赞同声中由不得我思考这事情可行性与难易之程度,我无意中一瞥视,圆桌斜对面的叔叔婶婶在以直逼逼的期待目光盯着我,当下自己竟然下意识地点头应允了。
那顿辞旧迎新、旧符换新桃的年夜饭吃得我浑身冒汗,虽然,户室窗外云天滞重阴霾不展、甚至还飘扬点碎絮般的小雪。
既然答应下来了就得当个事做,堂弟的事真是一件心思压得我愁眉不展。但办事情要靠机遇,机会要靠星移斗转、事诸万方的运作中去创造发现。春节过后,县里召开农村工作〞三级干部〝会议,布署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全盘工作之大事。从筹备到召开我身为会务核心组一员,为大会鞍前马后效力,会议期间,我和一个边远公社的书记接触得比较多,也巧他也是县工农兵干部学习班结业的,比我低一期届。〞一熟三分亲〝,我在三干会结束的县招待所喧嚣嘈杂的聚餐会上,把被人们灌得东倒西歪醺醺发醉的〞学弟〝扶到颇有春寒之意室外凉快清静一下,在白炽的庭院路灯下,我很不自然的但又委婉地说出能否帮忙将在安徽插队的兄弟转点到他的公社里来。这位会议期间一直表现稳重持成的农村干部大概被酒劲冲激了,竟有一反常态的豪爽,他把我一把按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啊呀,我们同志之间谁没有个需要帮忙的难处啊?你还是我们县里新干部的典型呢,你找我就找对人了。〝他告诉我,这个擦边球很好打,关照下边哪个大队、生产队找个〞五保〝鳏寡孤独绝头户,向公安派出所写个报告,说找到一个失散多年的子侄亲属了,向市局县局申请一个户口异动接受名额那不就行了吗?公社书记还热情地告诉我,这事情还得抓紧办,市自来水公司下半年要在他们公社征一批土地筹建长江取水的新水厂,地被征用了一定会给一些〞农转非〝的招工指标,看你弟弟有没有好运气......听到这里,我不禁大喜出望外,但是公社书记又说道:为自己亲属开点后门、这是不正之风,毕竞心是虚的,是需要斗私批修的,但是,你兄弟如果转点过来,最好能带点项目,能给我伲公社作点贡献,我可以在公社班子里说服他们。我问道,你需要什么?他说他们的付业生产太落后了,每当年终考核他都脸红,光靠种田,社员年终分红分不到几个钱,能不能融资借贷三五十万资金来发展付业生产.....
我暗自骂了一声,他妈的!这家伙酒醒了。我一个月的工资加补贴才五六十元,他在我面前凌空爆出这么个〞三五十万资金〝的〞二踢腿〝不要让我这刚刚单飞的雏鸟震昏过去啊。
也该当堂弟诸事顺利、新年吉利。苦思冥想中我突然忆到一个人,我原单位航运社的老书记的女儿、对我素有好感爱慕之意的会计。我〞死马当活马医〝地将资金告贷无门的难处告诉她,她沉思片刻说要回去和阿爷商量,社里多年来是有些公共积累的闲散资金,看能不能动用,能动用多少?姑娘倒底是个淳朴善良女子,她害羞地低下头,轻轻地说,不管你心里对我怎么想的,你要拎点东西到阿爷面前去做做样子,这样事情才牢靠。
航运社同意拆借资金三十万,这借款是信托给农业银行县支行、由县农委担保借贷给接受堂弟转点的那个公社,时间两年、按银行同期利率计算利息。而我也选个吉时良日、穿著整齐、备了烟酒礼品到航运社老书记家去走了一遭,这究竟是〞毛脚女婿〝正式上门拜见岳丈老泰山呢,还是感谢那笔慷慨的拆借资金,我和支书的女儿都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浑沌感觉。
现实生活中的人事调动、户藉迁移是件复杂细致的系统工程,接受单位和放行单位畅通无阻不得有丝毫的坎坷,任何环节产生差次都会使事情功亏一篑,整个过程,像日月经天万里无杂云,似江河行地一泻势千里,更像一个精致的手工物件卯眼对榫头缜密合缝。堂弟转点之事,我这里接受方的运筹正常,而堂弟那边的放行却诸多不顺,他带了几百块钱、相当于叔叔婶婶大半年积蓄的大小礼品到相违半年的插队乡下去层层运动诉说,要当地允许将他的户藉、档案迁走,而大队一级的干部巴不得恭送这位惹祸的小爷早日出境,而公社和县两级〞知青办〝却责斥大队书记荒谬懵懂,他们对堂弟起先还有点耐心介释的余地,后来干脆恼怒地骂他是疯子,因为根本就没有处理他这类问题与要求的文件精神、更无先例。
堂弟的〞转点〝之事搁浅了,僵掉了,他回到上海后给我祥细地谈了乡下之行,一脸晦气,一付〞瘫子掉下井〝的绝望和〞搬起石头砸天〝的愤怒
时间又过去了几个月,我漠然注视着我这一接受方的节节顺利的手续进展,却又万般无奈。六月份的一天,堂弟突然告诉我,他打听到了他们公社在上海有个驻沪办事处兼招待所的固定扬所,公社党委书记关洪每个月都要在这里待上几天,很多上海知青家长都来找他通关系,堂弟用近似于哀求的口气对我说,哥啊,你千万、千万要帮我出出面......
我甚为犹豫,我算什么人物角色?在我们县里的工作圈子里最多是个嫩竹扁担难挑千斤担的年轻新干部,如果混迹于社会人群里,一张白净脸,胡髭是否长齐还值得怀疑。一个毫无风霜痕迹可察的外表形像究竟能信你几份?但堂弟拼命替我打气,说他又算什么东西?一个只能在安徽农村吆五喝六的〞阿乡〝,一旦跑到大上海三两个马路弄堂一转就不知东南西北的〞肉头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