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我选择了你
关上防盗门,我才松了口气。这时想起来皮鞋都没脱,赶紧换了拖鞋,又脱了羽绒服外套,这才跑到卧室里。
C女还没有从刚才的羞辱感里挣脱出来,依旧坐在床边发呆。我赶紧蹲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把高跟鞋给她脱了,然后我也坐在床边,轻轻搬起她的双腿,为她揉受伤的脚踝。
“没事吧。”我问道。
“……”C女不回答。
“我也搞不清她怎么会跑来。”我继续解释。
“……”C女仍然不回答。
“你倒是说句话啊。”面对她的沉默我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你要我说什么?”谢天谢地,她终于开口了,“我从没受过这样的羞辱……”憋了这么半天,她就是等我来呢,我一说话,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哎呀好啦,又不是我羞辱你,早跟你说过那女人是泼妇。”我赶紧从床头柜拿了张面巾纸帮她擦眼泪安慰她,可是被她一下挡开了。
“李守杰,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离婚没有?”C女夺去了纸,自己一边擦泪一边问道。
“当然离了啊,难道这会骗你吗?”我当时不知道我前妻在她面前自称是我老婆,纳闷地说道:“离婚证就在保险柜里放着呢,你要不要看看?”
“我要看!”C女已经不信任我了。
“好,我这就给你看。”我放下她的脚,费了一会功夫,从保险柜里找出那张绿色的救命符,递给C女。
C女接过我的离婚证,像银行职员审视假钞那样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又像海关职员那样把照片上的人跟我比了又比,好像怀疑这证书是我在过街天桥下边花五块钱弄来的伪证似的。确认无误后,才把离婚证还给我。
我刚接到手里,她又抢了回去看了一眼,实在看不出破绽,这才又还给我,然后审问我道:“那她怎么自称是你老婆?”
“什么?她自称是我老婆?”我也惊讶的瞠目结舌:“她什么时候自称是我老婆?”
“就刚才!”
“靠,她有病吧?真是有病!”我只能这么评论前妻的行为了。然后,为了缓和气氛,我又捧起了C女的脚,继续为她揉捏伤处,说:“算了,都过去了,咱们不理她就是了。”
“不行,你得解释清楚,她为什么自称是你老婆。”女人就是这样,即便是C女这么理性的女人有时也会冲动,依旧对我不依不饶。
“靠,我哪知道啊?离婚证都让你看过了,我还能解释什么?”
“她为什么自称是你老婆?你们俩背地里会不会有什么来往?”C女继续穷追不舍。
“绝对没有!我以人格担保,对天发誓!”我忙向她保证。
“那她为什么自称是你老婆?”靠,这话转一圈又绕回去了。
“我哪知道啊,嘴在她身上长着,她可以说她是我的老婆,也可以说她是古月金帛涛的老婆,小布什的老婆,普京的老婆,我哪能管得着啊?”看她不依不饶的样子,我急中生智,幽她一默。
“那她为什么只说是你的老婆?”
我昏,你有完没完啊?我心想。但是看到C女的表情似乎有些松动,觉得还应该继续幽默下去逗闷子:“废话,她要说她是小布什的老婆,你信嘛?还不直接打电话叫救护车送安定医院去了。”
C女这才稍微稳定了点情绪,只听她没好气地说了一句:“错啦,是那一只。“
“什么?“我一下没搞明白,瞪着俩眼问C女。
“我是说你揉错了,是另外一只脚崴了,笨蛋。”C女已经不再那么恼怒了。
我连忙换了一只脚揉着,然后对她说:“咱们去医院看看吧。”
“算了,不用了,崴的不是很厉害。”
“那也得去,万一出什么事呢。”
“我不去,好不容易到星期六,我可不想去医院耗着。”
“那我给你擦点红花油什么的吧。”
“嗯。”
我从五斗柜里找出一瓶红花油出来,为她脱掉丝袜,然后在她的伤处涂上红花油,轻轻地为她揉搓。
“守杰,我们谈谈吧,有些话想跟你说。”C女看了看自己的脚踝,见没有肿起来,就躺了下去,顺手扯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对我说:“咱俩相处这么久,一直都没认真地谈过。”
“嗯,行啊。”我继续给她轻揉了片刻脚踝,然后也躺到了C女旁边。
为了活跃气氛,我顺势把手伸进C女穿的T裤里边。那T裤是我跟她一起到成人用品店选购的,黑色薄纱材质,正前方三角部位用金色和彩色丝线绣着一只色彩斑斓金光闪闪的蝴蝶,看上去非常性感撩人,当时我俩不约而同地看中了它。
但是C女却拿开了我的咸猪手,对我说:“守杰,咱们今天就别做了吧,我现在没心情,就是想跟你聊聊。”
我一听,也是,碰上这么档子事儿,多高的兴致也得给败了。得,今儿个得玩严肃文学了,那就甭搞了。又一想,我那前妻真他妈是个扫帚星,怎么一沾着她我就倒霉呢?她只要一出马,我准碰不上什么好事。
不过,我也真的觉得有必要跟C女谈谈了,那天从思陵回来我就想跟她谈,只是见她没开口谈的意思,我也不好意思主动张开这张嘴。然后又一忙,这事就给耽搁下来了。被动男就是这样,总是等着兔子自己撞树桩子。现在C女既然主动开口了,那么,我也乐得奉陪。
“守杰,你觉得我怎么样?”C女先发问了。
“你?你很好,真的很好,我对你非常满意。”我说这话时,特别加重了“真”和“非常”俩字:“起初只是觉得你漂亮,温柔,干练,觉着你有气质,有教养,但后来越处越发现你的优点,特别是咱俩去思陵那次,我跟你还真的产生了点琴瑟合鸣的感觉。”
本来我还想说她有“知性美”的,但想到我曾经在贞操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被迫对B女用过这个词,再用到C女身上那是亵渎了她,就没说。完了,又一个好名词被我给糟蹋了。
“嗯,那次我也有这种感觉。”C女回答道。
“而且,跟你相处,我觉得非常默契。你所想做的,往往正是我也想做的;你每提出一个建议,都让我有种正中下怀的感觉。”我接着说道。
“嗯,还有呢?”C女继续问道。
“跟你越处,我越喜欢你。起初你就很吸引我,但那只是外在的吸引。但处的时间久了,我发现你内在东西更美丽。我本来已经把你想象得很好了,可是,你总是能够让我觉得,你本人比我想象中的你更好。所以,我觉得我自己对你的感情越来越深……”
等我说到这里时,C女突然打断了我,说道:“守杰,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
“是吗?”我心中一阵惊喜。
“嗯。你刚才说你对我的感觉时,我就有些惊奇,你怎么把我想对你说的那些,都说出来了?”
“啊?真的?”我很惊讶。
“是,比如那句‘你本人比我想象的你更好’,我真的想对你这么说的。现在你说出来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啊……天哪……所以,我觉得咱俩才是天生的一对,我觉得你才是我要找的人。”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就在这一瞬间,我已经否定了温柔贤惠、小家碧玉的D女。
C女和D女,我拿着她俩已经翻来覆去对比了很久了。作为一个被十年婚姻深深伤害、又被A女、B女急功近利的心态所震惊了的男人,我的这次对比得格外慎重,甚至有些刻薄,有些残酷,有些不道德。但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做:尽管我是男人,但我的感情太细腻,太优柔寡断,太多愁善感,太在乎对方与我是否心心相印,所以也太容易受伤害。
以往的婚姻对我的伤害是致命的,但还心存一线希望。而遇到A女后短短两个月就经历了从感动、憧憬、厌倦到幻灭的全过程,让我对女人这个群体产生了怀疑。我再也不敢随便选择一个女人去投入地爱她,哪怕是实际上都很好的C女和D女,我其实一样疑神疑鬼。我的理智时刻提醒我,一定要在真正爱上这个人之前弄清楚她跟自己是否合拍,尽管实际上我可能做不到真的那么理智。
当然,这种选择是双向的,在我对比选择她们俩时,或许她们也在拿着我跟别人对比。
在理性对比长期不分伯仲、决心难下的情况下,这个突发事件促使我做出了选择。婚姻和爱情,不完全是理性的行为,感性同时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这次,我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被迫做出了选择,脑子里想到的唯一一个人就是C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这说明,我的心里真正爱的是她,而不是D女。和D女虽然有很多牵挂和欣赏,但不是爱。
这时我感到对D女有些抱歉,这个小师妹其实也挺招人喜欢的,如果没有遇到C女的话,我肯定选的是她了。但我毕竟是找老婆,不是开扶贫救济中心的。我寻找的是一个能和我琴瑟合鸣的爱人,不是找上床保姆。以后,能帮到她就帮帮她就行了,想办法给她找个好一点的工作,再想办法给她找一套好一点的房子。
我不想伤害D女,但实在是没办法,我只能选择一个人做我的妻子。我淘汰她的原因不是因为她条件不好,或者是感觉不好,而是因为和她相处我找不到与C女那种灵魂深处的共鸣感觉。那种感觉,对于经历了十年浩劫的我来说,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奢侈品,所以根本没有列入我最初择偶的考虑范围里去。可是我意外地发现了,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这般可贵的情感,还有这般深沉的爱——这大概是很多人一生都无法体验到的珍爱源泉,而我竟然得到了。所以,D女毫无悬念地出局了。
这时,我本想对C女再说一遍“感觉遇到你太晚了”,但一想,再跟祥林嫂一样唠叨这句话就太虚伪了太没意思了,于是忍住没说。
“但是,守杰,你并不很了解我的过去,也不完全了解我的想法。”C女看了看我,意味深长地回答道。她今天化了烟薰妆,整个眼睛看上去雾蒙蒙很迷离的感觉。
的确,我不了解C女的过去,以前曾相互问起离婚的原因,我基本上是照实交待了,但C女先是淡淡说了句“性格不合”这个最庸俗但也最包容的理由。什么事情都能归咎于性格不合,这是离婚的万金油理由。离婚的男女,假如谁只是这么说离婚的原因,那么说明她或者他并不打算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你。而且,假如谁这么说给相亲的人听,那么说明,她或者他已经被人问过无数遍了,以至于再重复那些故事自己都厌倦了,因此我也就知趣地没有再往深问。
后来交往的深了,C女又提到过“前夫出轨”这个很popular的理由。但是跟A女的交往给我一个启发,“前夫出轨”这个理由背后隐藏着千差万别的原因,并不能以此简单地断定谁是主要过错方。比如,假如我在跟前妻的婚姻内,忍受不了前妻的折磨而出轨的话,那么我依然有充足的理由把过错推给前妻。只是,我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个性,我能忍受前妻很多年,一旦忍受不了我也不出去偷鸡摸狗,而是直接跟前妻Game over,然后再寻找新的婚姻。
这次不同了,C女既然自己提起这事,就表明她愿意向我敞开心扉了。尽管这个故事她可能再也不想重提,但遇到我,此时此刻她觉得应该让我知道了。
C女跟我一样,出身于一个普通机关干部家庭。我们这类家庭并不是什么很牛的出身,在北京,这样的家庭一抓一大把。C女父母虽然职位不高,但都是老大学生,她的成长环境单纯,家教极严,这点能够从C女的气质里看的出来。俗话说,三天能出一个暴发户,三年出不了一个贵族,C女的气质,是从小一点一滴地养成的。但是物极必反,太严厉的家教让她产生了一种很深的叛逆性格,虽然她外表不张狂,但内心极为固执,也极为孤傲自恋,不能忍受任何屈辱,在物质、地位和尊严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尊严。
C女的前夫是个衙内子弟,据C女说是某央企董事长之子,XXX长之孙,两人也是大学同学。以C女的个性,她是不会主动招惹纨绔子弟的,但那时她前夫对她追的很紧,而且显得也很有教养,很会体贴,长的也特别帅。时间久了C女也就跟他好了,进了传说中的“豪门”。
结婚之后,C女没有出来工作,而是做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C女孩子出生没多久后知道了此事,跟前夫大吵一架,本来还想着要是悔改了就吃了这个苍蝇算了。谁知前夫反而倒打一耙,一阵怒骂,意思是你找上我算你家里八辈子积德光宗耀祖了,你还在我面前犯什么横?你丫生了孩子身材跟母猪一样我没嫌弃你就算不错了,你还来管我?
C女这样的女人,是很在意爱情的感受的。以往她生活在王子与公主的浪漫童话里,此刻发现前夫忽然换了一副面孔,心里完全无法接受。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的爱情死了。
但爱情死了,还有婚姻,还有孩子。C女跟当年的我做出的选择一样,为了孩子,保持着婚姻吧,哪怕这婚姻里已经没有爱,只有责任。但是,她也跟我一样,无法欺骗自己的心。不公平感、受屈辱感、被出卖感始终挥之不去,折磨着她,压抑着她。
为了求得心理平衡,C女就跟公婆去说理,希望能从他们这里得到理解和支持,那么她获得心理平衡后,可能就忍气吞声了。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公婆虽然在外边混得有头有脸,可非常护短,说起话来和C女前夫几乎一个调调,只是更少感情色彩。他们先是帮着C女前夫圆场子,说:男人么,年轻时谁不花几年,老了自然就会收心。然后,反而对C女表达了不满,说她为这点小事这么闹,简直就是不顾大局,不识大体,庸人自扰,没事找事。如果再这么胡闹下去,他们这些做老人的可就不能允许了。意思是,你要是再闹,那就要赶你走了。
事到如今,C女这才看清楚自己所进的这个豪门有多虚伪多冷酷。以她极强的自尊心,面对这样的侮辱,感情自然彻底破裂了。C女是个很自我,但也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会为谋求财产之类的条件去违背自己的意志,她做出了唯一能做的选择就是离婚。所以,在孩子两岁的时候,C女离婚了。
但是跟这么家人离婚,难度也是很大的。自以为高高再上的前夫和他的父母,对C女胆敢提出离婚,反应非常强烈。甚至不许C女的孩子跟她,放出话来说,孩子是X家的骨血,不能允许你带走,再找个野男人玷污了X家的高贵血统。
在多重压力下,C女最终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起初她还想常常探望孩子,但X家总是想尽办法阻挠,让她无法如愿以偿。最终她终于明白,以己之力,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抗争过前夫那家人的。从此,以后她索性有意不去想那些事,也不去想那孩子,就像自己从未生过养过他一样。
从前夫家被扫地出门,C女也没有得到什么补偿。前夫其实也并不真的想跟她离婚,只是觉得她小题大做、“胡闹”得太过分了;而C女坚持离婚,触怒了他们,让他们觉得没面子。在这种心态下,前夫一家在离婚时对她特别刻薄。C女也没有去争,去要,去求,而是咬咬牙自己找了一个很一般的工作养活自己,租了一间房子住下了。从那时起,她明白女人要想被人尊重,首先必须自重;一个女人只有摆脱了依附男人的心态,才能真正地独立自主。所以,她迈出了自立的第一步——拼命工作,补习专业课和外语,也通过各种方式恢复了体形外貌。
C女毕业于某财经大学会计专业,英语特别好,上大学后还自修了一段德语。在度过了一段最艰难的潜伏时期之后,她到某跨国公司驻华办应聘,无论从气质修养,还是专业素质,还是外语水平,她都是出类拔萃的,因而顺利通过了选拔,实现了她自立自主的第二步跨越。
因为前夫不许她多跟孩子接触,虽然在感情上伤害了C女,却也为她把精力全部倾注到工作上创造了条件。C女是个很有教养的女人,不但会做事,特别会做人,无论是工作业绩还是为人处事,都获得了普遍赞许。短短两年里,她从普通员工跃升为财务部门的主管,又实现了自己自立自主的第三步飞跃。
C女还有一个姐姐,早年移民到加拿大了,后来她父母也去了。C女离婚后,她家里想让她也去了算了,但C女不去,因为她其实还是惦记自己的孩子。虽然她平时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他,但毕竟同在一个城市里,有时想想虽然没见面,但起码隔的也不远,心理也稍微踏实点。C女其实是挺固执的一个人,她拿定了主意以后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所以她家里也没有勉强她去,只是给她寄了一些钱,加上她自己几年工作的积蓄,2004年底在酒仙桥附近一个小区里买了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
然后,她遇到了我。
讲这些事情的时候,C女没有像D女讲自身经历时那样泪眼刷刷,而是非常镇定,神态自若,语气平淡,仿佛是陈述与自己不相干的另一个人的故事。唯独讲到孩子的时候,我看到她眼中泪光一闪一闪,那感觉,像烟雨一样的迷离。
C女抬起了头,止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轻轻叹息了一声,说:“唉,就算我没生过这个孩子吧……”
讲到这里,我完全明白C女为什么从不在我面前提到她的孩子了,也明白为什么C女家里找不到她孩子的一丝影像。此时此刻,我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原来她,这个看上这么高贵而洒脱的女人,竟然也承受了这么多的痛苦,也有这么多无奈。
C女和我,两个从小成长环境差不多的人,同出殊归,一个高攀了豪门男,一个低就了贫困女,却全过的这么痛苦不堪。我们的婚姻都没有经受住风雨,我和她就像两枚落叶,被风吹离了那棵本以为可以相守一生的大树,掉落在河里,被七〇后的离婚大潮裹挟着,进入了另外一个海洋,一个新世界,又殊出同归。然后,两片经历了不同痛苦的落叶,就这么碰到了一起,是命运?是缘分?是巧合?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对C女最后的一点怀疑也冰释了……
所以,毫无疑问,C女就是我的最终归宿。我李守杰否定了自己过去十年的生命,抛弃了十年倾注的心血,忍受着失去女儿的痛苦和愧疚,从婚姻的围城里突出重围,像落叶一样四处漂泊和寻找,等待的就是这个人,这片叶。
自从我离婚以来,也遇到了几个人,我周旋于这些女人中间,既有渴望,也有失落;既有猎奇,也有疲惫。我为什么要离开那个家庭?不就是为了找到上帝原本安排给自己的另外一半吗?以前我们都太年轻,在阴差阳错里我们各自找到了与自己完全不匹配的那一半,痛苦着,伤害着,疲惫着,绝望着,但也期待着。我们所期待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我,李守杰,一个原本善良、单纯,受过良好教育的男人,被十年痛苦的婚姻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再也无法忍受,于是我出来了。这确实是个视婚姻为儿戏的时代,离异男离异女成群结队,一波波来,又一波波去。所以我碰到一大堆女人那太正常了,就跟她们遇到一大群离异男一样正常。我走马观花,在肉欲中放纵着自己,麻醉着自己,周旋于女人之间与她们逢场作戏。但每当夜深人静,我却在孤独、困惑和疲惫中舔舐自己的伤口。我知道我内心深处所渴望的,并不是这种生活。
我只是在寻找,我渴望爱和被爱,我渴望信任和被信任,我渴望再找到一份纯真的爱情,我渴望找到一个纯真的人,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我像一枚飘落的秋叶
被风儿裹挟着前行
我随波逐流,我独自飘零
承受着失败,忍受着伤痛
纵然知道希望渺茫
我仍有不灭的憧憬
飘越万水千山,掠过天涯海角
也要寻找到你那丽人清影
就在这一刻,我似乎看到了漫长隧道的尽头,盼到了长夜之后的黎明。那里射来一缕温暖的曙光,那里有一个天使,她就是上帝派来拯救我出炼狱的C女。是她,把灵魂之光重新注回我的躯壳之内,让我找回了人性,再次让我燃起那些理想,那些善良,那些崇高,那些憧憬。
我慢慢握起了C女那双纤柔的手,而她,则把十个指头深深插入到我的手指缝中,紧紧握在一起。我们认识已经快半年了,准同居的生活也有三、四个月了,虽然历经无数次肉体的交合,但从来没有感觉到两颗灵魂如此之近。
然后,我们开始接吻,那是一个漫长的吻,两颗舌头紧紧地缠绕在一起,血脉相连,相濡以沫。虽然两人都没说话,但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这样般默契,从来没有这样般懂得彼此。是的,今后再无任何诱惑能动摇我们的意志,再没一切力量能拆散我们的灵魂。
长吻之后,我怀抱着她,仰望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满心的快乐与满足。人生难得一知己,吾将上下而找寻。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妇若此,夫复何求?
这时,我又不自觉地回想起,刚刚认识她时,我琢磨着如何把她搞上床的想法和伎俩,觉得有点脸红。但又一想,要不是自己当时英明果断,耍点小坏,怎么能有今天呢?嘿嘿,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要知道她刚认识我的时候,那可是傲得连手都不肯跟我握一下。如果我不耍点阴谋诡计,那我怎么会拥有她,她又怎么可能拥有我?
想到这里,我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唉,我就这毛病,除了硬装演戏之外,平时要是稍微一放松警惕,就会喜怒哀乐形于色,丝毫不懂得掩饰,让人一看就看个底朝天。现在,我的心上人已经在我的怀抱里与我温存,我再也不用戴上深沉的面具,扮演普京了。
C女立即就感觉到了,问:“你笑什么啊?”
她这一问,我笑得更灿烂了,索性问她:“你知道为什么刚认识你时候,好长时间不怎么跟你说话吗?”
“为什么啊?”经我这一吊胃口,C女似乎也回想起我们刚认识时的情景,顿时也来了兴致:“诶,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刚认识你时,你给我的感觉跟现在有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憋不住笑,问道。
“你那时候,整天眉头紧锁,不苟言笑,目光深邃,一副深沉的样子。怎么现在跟那时候感觉一点都不一样了呢?”
“啊……哈哈哈哈……”听她这么一说,我实在憋不住了,索性大笑了一阵。
“你干吗啊?真讨厌,傻笑什么啊?”C女被我的笑声弄得莫名其妙。
到了这个时候,我决定向她坦白交待自己的那点阴暗心理了,索性一五一十告诉她,我追她的那些小策略:“你看你那时候傲的,嗯,我想跟你握个手都没门。我一瞧你这么傲,就有一种想征服你的欲望,怎么也扼制不住。说实话我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当然那时是看你漂亮有气质,还有你的腿……但是我没机会接近你呀,你那叉着双臂在胸前的样子一看就是说,滚蛋,离我远点。靠,你越是给这种暗示,我越是想把你弄到手。你的那种暗示,对我而言就是诱惑,意思是,嗨,帅哥李守杰,快来啊,快来搞我啊……可是你那么傲,我也不好太直截了当死缠烂打啊,所以我就忍着不跟你说几句话。当时我们项目组那帮小伙子都想和你说话,唯独我不跟你说话,每天都在扮演普京,这么以来,我反而成了最能引起你注意的一个了……”
听到这里,C女故作嗔怪地瞪了我一眼,恍然大悟似的说:“哦,合着半天你不是真的正人君子啊,你这招叫欲擒故纵啊,你太坏了!不行,我上当受骗了,我得跟你拜拜。”
说完她做生气状,揪了揪我的耳朵。
“哎呦哎呦,你轻点!”我一边求饶,一边继续狂笑,可心里却感觉舒服得无与伦比。然后,我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说:“行了行了,以后有你揪的。”
C女揪着揪着,变成抚摸了。静下来对我说:“其实,守杰,我也不是看见谁都会把胳膊叉到胸前的,平时我也没那样啊。只是那天看见你的样子,不知怎么地就有种威胁感,觉得要是自己不小心点,会很危险的。”
我一听,连忙问:“啊?靠,我怎么危险了我?从小到大别人可都说我老实啊,都说‘老实’俩字在守杰这孩子脸上刻着呐,怎么到你眼里那俩字就变成‘危险’了?”
“你呀,你是貌似忠厚,其实蔫儿坏,看来我当时对你保持警惕性是对的,一点都没看错你。”
“那你后来上了我的车啊。”
“你那哪是车,你那是贼船,上去了就下不来了。”
……
说到这里,我抱着她又是一阵深吻。其实,我很久没有过真正的吻了。跟前妻刚认识时候有过,但婚后不久就再没了,甚至我和她之间连浅吻都没有,谁都没有吻谁的欲望。后来认识了A女,也吻过她,但那时是逢场作戏,吻的时候还感觉她似乎微微有点口臭,因此吻的时候,我起初是皱着眉头的,后来才慢慢适应;跟D女时我是全被动的,但也感到似乎有些口臭,所以我也是起初皱着眉头。只有和C女吻时,我才嗅到了醉人的芳香。其实,并不是我有怪癖专找口臭女上床,而是我唯一真正欣赏的,没有任何隔阂与障碍的人,就是C女……
那天我们没有做爱,经历了这大惊大悲大喜之后,我们都有些累了。我们就那么相拥着躺在床上,回忆着一些自己过去生活中的片段讲给对方。那一天,我一句谎都没撒过,除了在她问起我离婚后除了她是否遇到过别的女人这个问题之外。当然,我相信她也不会撒一句谎,除了那个相同的问题。但是就是她骗了我又何妨,我愿意被她骗,正如我愿意从记忆中抹去别的女人一样。
越聊越发现,我们两人间共同点太多了:我们都喜欢历史,但和那些喜欢汉唐气象的历史迷们不同,我们都有悲剧情结,喜欢三国,十六国,唐末五代十国,宋末明末那样的沉重历史,特别是明末史。甚至,我们都喜欢把自己幻想成崇祯,面对当时内有流寇,外有鞑虏,上有天灾,下有人祸的乱世局面下,怎样救苍生于水火,挽狂澜于将倒。我们都为崇祯勤勉与回报的巨大反差不平,为从此华夏民族沦入鞑虏统治二百多年思想被奴化被阉割而扼腕叹息。她跟我说,她以前常常会到景山崇祯上吊的那棵树下,一个人默立很久,回味,凭吊,深思,幻想。然后,她会设想,要是当时崇祯自杀的那个夜里,她能够变成一个穿越时空的战士,把崇祯救出来送到南京,或许历史就要被改写。听到这里我惊呼,我的天,我也一样啊,我也常这样做,我也常常这么幻想。
我告诉她我有些自恋,总是不知疲倦地要把自己弄得更完美。为此我没完没了地读书,没完没了地锻炼身体,没完没了地学习各类技能,甚至有些强迫症。我为自己制定了无数目标,为了这些目标不停地努力和奋斗。我喜欢自我牺牲,我喜欢体会那种通过我的牺牲拯救世界的救世主角色。我不喜欢忏悔,我每做一个选择都要深思熟虑,甚至显得优柔寡断,但我一旦做出了选择,我就不给自己留下从道德上忏悔的空间。听到这里她惊呼,我的天,我也一样啊,我也自恋,我也追求完美,我也喜欢制定目标,我也喜欢当救世主,我也不愿意忏悔。
这时我终于知道,我终于遇到了真挚的爱情。和这种挚爱比起来,甚至我和我前妻之间最初那一段美好的日子都不再能叫做爱情了。那只是一种同情,一个喜欢做救世主的人遇到了一个需要拯救的人,而这个人被拯救之后,就想把救世主变成奴仆,想控制我,奴役我,压榨我,愚弄我,就像农夫与蛇的寓言故事那样。
在离婚后,我原本是想比着前妻的反义词找一个一起过日子的,她一定要温柔贤惠,能干家务,没有性冷淡的毛病,没有不可遏止的物欲,没有悍妇般的丈母娘,没有一堆没完没了来蹭饭吃的穷亲戚,大概这就够了,所以我才会在C女和D女之间犹豫那么久。但如果按照这个标准去找,我或许会找到一个能一起过日子的人,或许会跟她积累起亲情,但肯定没有爱情。因为,那时我就是以一个刻薄的挑剔者的眼光去看待对方,处处拿她跟前妻比较,哪还会有什么相互欣赏?
不过说实话,离婚的人们,如果想脱离这种世俗眼光的窠臼,那是非常不容易的,哪怕你本身再好的修养,再善良的本意,但受过伤害之后,谁都会变得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再度受伤。若不是我和C女那天去思陵玩,偶然找到了精神上的共鸣,加上本次前妻棒打鸳鸯,我们或许没机会打开封闭自己内心的那道沉重的大门。
在我迟迟不对C女打开心扉的时候,C女其实也跟我一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否则不能解释,为什么她甘于跟我同居生活那么久,而从来不提结婚之类的事情。在这次之前,我们两人连场电影都没看过,也没有真正深入地谈过感情。而前妻的突然到来,大概让她产生了一点危机感,迫使她不得不结束这种鸵鸟般的同居生活,真正面对感情的选择了。
而现在,心灵的大门被打开了。当两个感情细腻、却被压抑太久的人,彼此敞开了心扉,喷涌而出的必然是潮水般波涛汹涌的爱。
沐浴在宽广无边的爱河里,体会着心灵撞击的幸福与激情,我和她互相倾诉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正谈着,忽然我的肚子传来了“咕噜”一声响,提醒我需要补充能量了。一想,靠,自从今早下了火车我就没吃过东西。不,应该说,是从昨天晚饭后我就没吃过任何东西。想到厨房里还有方便面和火腿肠,就起来去下点泡面。
我问C女吃不吃,她说她也吃。走到餐厅时,我发现餐桌上放着几个塑料袋,打开一看,是两条中华烟,一条玉溪烟,两条易拉罐茶叶,还有一件羊绒衫。我以为是C女给我买的,就回卧室对她说:“哎呀,你干吗呀,买这么多东西。”
C女被我问得一愣,然后想起来了,回答说:“那不是我买的啊,那是你前妻给你买的。”
我前妻买的?靠!这女人想干吗?我没料到前妻这个一向一毛不拔的不锈钢公鸡,竟然还能想起给前夫买东西,再想想刚才对她的态度,再想想C女还在这里,顿时感觉到这事挺棘手。
这东西我该怎么处理?要还是不要?即使不要,是出于礼貌送回去还是为了向C女表决心扔出去?靠,前妻这人就是有毛病,以前跟我过的时候,一毛不拔穷凶极恶,弄得我没啥好气色;现在离了,开始学温柔体贴了,还是弄得我没啥好气色。真是应了那句话,一个男人要是不爱一个女人了,那哭也是你的错,笑也是你的错,活着是你的错,死了也是你的错。
这时C女也穿好衣服起来了,跟我一起来到餐厅。面对着桌上一堆前妻留下来的障碍物,我直犯愁。于是我看了看C女,问道:“怎么处理这堆东西?”
C女莞尔一笑,说:“那是你前妻给你的啊,你得自个拿主意,但别干违心的事。”
我试探着问:“扔出去?”
C女含笑回答道:“那何必呢,那是人家一片心意,也不是你的本意。”
靠,她猜得真准,我是没打算扔出去。我又问:“那退回去?”
C女又回道:“那样你怎么跟她说?对她也是伤害。然后又说,留下来吧,就当是朋友送的,她毕竟还是孩子她妈呢。”
哦也,她太理解我了,理解万岁!
两人一起吃完了晚饭——不,不是晚饭,而是当天唯一的一顿饭,还是方便面。人到了这个时候,吃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内心中对美食的欲望,早就被激情的波涛所淹没,我们只想如胶似漆地紧紧拥抱在一起,哪怕在吃饭上多花一分钟时间都让我们感到浪费。
饭后,我们又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床上,脱光衣服紧紧相拥缠绕在一起,两情相悦,彼此欣赏,互相倾诉。有时甚至不用说话,光互相凝望着对方的眼睛,就能感觉到那种来自心底的爱和激动。
我禁不住又一次深吻了她。这次,她不但与我舌头缠绕在一起,而且发出了轻轻的呻吟,身体也开始扭动起来。我会意地一边吻她,一边用手捋她的秀发,摸她的耳根,触她的脖颈。然后,我的嘴唇离开了她的嘴唇,一边继续爱抚她的全身,一边欣赏她的表情。
C女微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翻卷着,脸色微红,轻启的朱唇里发出既满足又渴望的呻吟声。见状我改抚摸为亲吻,吻遍了她全身的每一个角落。当吻到下面的时候,她配合地大张开玉腿,如玫瑰花般娇嫩的花瓣湿漉漉地在我眼前绽放,令我销魂,令我痴迷……
那夜,我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种充满温柔与激情的乐章,汗水一遍遍地流淌于周身,以至于浸湿了床褥。最后,当我们都已无力再来一次的时候,她喘着粗气,捧着我的脸,流出了泪水。但我知道,那不是悲伤的哭泣,那是幸福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