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碗润有葱花和紫菜香气的馄饨端到我们面前时,我已察觉它和我们上海弄堂的略有不同,这是在西湖龙井村小坐时的一景。虽然初夏尚有阴云,这已经暗示着此时早已过了采茶,清炒,叫卖的大忙季节,剩下的只是村落里的清闲和等待,但这里出现馄饨倒也略有不适,沿路都是农商供游客歇脚品茶和促商的座椅,但因为三两群游客未必引起卖家的注意,于是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的老者,和里外忙着打扫的妇人身影前,我们变得多余和寂寞。
从天竺山踏过翻山的狭窄山路,当远山中的阳光躲避在云层后不时的探头观望之间,我们已将满山修剪整齐的遍野茶树闪在身后了,“信步茶树间,悠然村落现。”兄将视线留意在两边的招牌,该到徒步翻山后歇歇脚之时,那干香如兰,幽而不冽的热茶倒比不上一张椅子和一杯凉水来的解气,偶然一家茶屋的招牌字吸引了我们:“喝茶 馄饨”,兄当即问起倚在门口“说闲话”的老板娘,
“我们这里馄饨自己作的,绿色食品,好吃!”
“那就来两碗吧!”
殊不知在江浙,馄饨是庶民四季的最爱,这两个字看似平常而能不时勾起食欲,其字中魅力远是华丽的美食金句所不及,在平庸之后也就剩下一点好奇心,龙井村农家的馄饨有什么不同了?北齐的《颜氏家训》里好像提到过“今之馄饨,形如偃月,天下通食。”可见馄饨在两朝就有流行饮食之历史,而且形状似乎有两个耳朵,至于何时和饺子“分道扬镳”倒有待考证,日语汉字中有个“饂飩”和它极为相似,我猜岛国小民在唐朝学去了汉字,可能唐人读“馄饨”的发音接近日语的“うどん”,倒可惜现在国人品尝日本うどん面时,起了个庸俗的“乌冬面”这个名字可谓“俗到毫无雅意”,饮食有个人喜好,我热衷于在馄饨汤里吃到猪油香,今天农家馄饨的形状倒引起我的好奇,可能是手势的关系,“耳朵”都下垂着。兄听罢端详仔细后说,“你也该为这个形状写篇文章了!”老板娘这时插话道,
“明天这里作糕点,再过来吃呀!”
当她得知我们不住在村里的民宿而是过客时略显失意。我猜她明天将招牌改成“喝茶 糕点”也未必,这一种在营商中依然保有的农人淳朴心态或许比茶香荤绕更为难舍。
据说宋代时天竺的佛门就有制茶,秦观的《游龙井记》倒没拜读,不过可以肯定西湖龙井的历史千年之久。记得早年读到“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古今“泛酒”倒未必都是俗人,酒能造就李白,张旭。将饮茶提升到文化层次是从唐朝陆羽的《茶经》开始,日本引进中国饮茶习惯应该是宋以前,宋朝将抹茶“玩”到极致,明朝以来中国开始流行用茶叶泡开的喝法,抹茶的制作和传统茶磨工艺便告失传绝迹,唯有隔海的岛国至今传承下来。今天国人饮茶追求到何等境界倒不是我关心的,民国的周作人先生是看不惯当时中国人的饮茶习惯,他嘲笑说在茶馆里喝个半天茶如同刚走出沙漠般解渴,周先生也轻视英国的红茶,他觉得红茶加了很多“作料”,还配上牛油,吐司,蛋糕就成了“饥渴”,他认为的茶道应是“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之尘梦。喝茶之后,再去继续忙各人的事,无论为名为利都无不可。”
今天的时代还在每天为生活奔波的人们,若能巧妙地挤出时间去观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茶,吃不求饱的点心,和农家作自己爱作的东西给路人品尝是一样难得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