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幽灵下了城楼,不觉饥肠辘辘,这时才想起,逛了大半天的北京城,还没有吃过东西,要找饭店,这偌大的天安门广场你往哪儿找,正踌躇间,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司机探出头问:“老同志,要车吗?”
毛幽灵钻进汽车,一招手:“上全聚德。”
“好来。”司机一踩油门,就上了路。
“老同志,是从老区来的吧?”北京的司机好侃大山。
“嗯,”毛幽灵应道。
“外地人来北京,全聚德是非去不可的。据说这几年全聚德老赔本,开不下去了。”司机道。
“不可能吧,百年老店怎会开不下去?”毛幽灵疑问道。
“这可不,人家‘王麻子’钢刀,三百多年的老招牌,不是说倒就倒了。这年头只要是国营企业,没有一家不倒闭的,这叫共产党的气数尽了。”
“不是现在是经理治厂吗,内行领导外行难道比外行领导内行还坏吗?”毛幽灵惊讶道。
“老同志,现在可不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时候了,那时外行领导内行,外行业务不行,但心是向着共产党的,可现在的内行却相反,心里悖着共产党,打自己的小算盘,谁有信心去帮共产党管理这份家业呀!”司机指着挂在反光镜下的护身符——毛泽东相片道,“这年头怀念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人越来越多。不管怎么说,他老人家清廉,让老百姓穷也穷得公平。”
毛幽灵看到自己的相片挂在那里游荡游荡的,想起半空道人说的“阳间因缘未绝”的话来,不由几分得意。
司机见毛幽灵不说话,继续道:“这些年干咱们这一行的,习惯把毛主席像当作护身符。”
“为什么呢?”毛幽灵问。
“原因有几个,一,毛主席他老人家生前杀人多,他的相片能克邪,牛鬼蛇神都不敢来惹事;二,毛主席为人清廉,没有把国库里的东西偷给自己的子女,哪象现在的那批家伙,江泽民的儿子凭什么跟台湾塑料大王王永庆的儿子做买卖,那小子乳臭未尽,凭什么当中国科学院的副院长,还不是仗了他老子的威风。再说李鹏这家伙,看样子傻鸡巴气的,连话都说不完句,搞内斗却是行家,他搞掉胡耀邦,整垮赵紫阳,六四杀人的帐,早晚要有人跟他算。他的老婆和儿子,利用权力发了财。资产上亿的华能集团就是他家的私产。他的老婆和无锡的滕斌搞非法集资,案发后把滕斌推出来,杀人灭口,自己却逃之夭夭。这些帐老百姓心里明着呢!”
“他们这样干难道没有法律吗?”毛幽灵想继续听下去。
“嗨,邓小平死后,江泽民独揽大权,执政十三年,不是依法治国,而是依帮治国,他带领‘上海帮’搞家天下,这些年虽然经济发展了,但贫富差距也拉大了。连新上台的胡锦涛都看出问题,提出要搞宪政了。”
“胡锦涛,胡锦涛是谁?”毛幽灵刚才在广场上听眼镜鬼提起过这个名字,转眼又忘了。
“老同志,你大概不听广播不读报吧。”司机有些纳罕,天下竟然有不知道胡锦涛是谁的?”反正路上无聊,不说话也是闲着,于是继续道:“胡锦涛是新上任的总书记,是邓小平生前钦定的隔代接班人。”
“邓小平搞隔代接班人?”毛幽灵嘴里这样问,心里却是打翻醋瓶,你他妈的邓矮子,你玩得比我转,玩一代接班人不够,还玩隔代的。
转眼间,车子在“全聚德”的门前停下,毛幽灵下得车来,闻到一股浓烈的烤鸭香,迎面是一堵玻璃墙,透明的玻璃门自动开启,门楣上一块,黑底金粉的“全聚德” 木匾特别显眼。嘿,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老毛差点认不出来了。
穿过自动门,迎面是一座楼梯,毛幽灵刚想上楼,一位穿黑西装的领班,过来挡住道:“老大爷,您上哪?”
“上楼吃烤鸭?”毛幽灵用烟杆指指楼上。
“大众小吃在隔壁,楼上是贵宾部。”领班指指外面。
“我只要付钱,贵宾贱宾还不一样?”毛幽灵不服道。
“嘿嘿,你付得起钱吗?”领班不屑道。
“你说多少钱吧?”
“一万八千元至二万八千元一桌。老大爷,您在黄土高原干一辈子,不吃不拉也享受不起呀!”领班正经道。
“小兄弟,您不是在开玩笑吧?”毛幽灵不信道。
“嘿,谁有那份闲心思跟你开玩笑。”领班转过身去,换一副笑脸去招呼一群衣冠楚楚的客人。
毛幽灵看了,暗暗吃惊,原来资本主义复辟已经这么严重了,古人说富人一餐饭,穷人三年粮,而今是富人一餐饭,穷人一世粮了。他想起一九五九年,他指示周恩来搞了一次所谓“十年大庆”的吃喝,在人民大会堂设宴五百桌,倡导中国的吃喝之风,每桌酒菜也没有这么贵呀。他不由好奇心起,问领班道:“能否让我上去看看,这么贵,究竟吃些啥,吃金银珠宝还是凤肝龙胆?”
领班不耐烦道:“今天王大公子请外宾吃饭,你这副寒碜模样能进去吗 ”
毛幽灵越发糊涂,想“王大公子?这不是民国时的旧称呼吗?怎么现在也流行了,不禁问道:“解放那么多年了,怎么还有叫‘公子’的?”
“嗨,如今那个单位不是把领导叫做‘老板’的。什么‘同志’、‘爱人’,那是毛泽东时代的称呼,多土,如今的青年人谁不喜欢别人称呼‘先生’、‘小姐’。你呀,看模样从老区来的吧。”领班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这里不开窍,还在叨念解放几十年呢,解放几十年跟老百姓有啥关系,人民还不照样交税干活,吃饭拉屎,当官的还不是照样贪污腐败,吃喝嫖赌……”
正说着,门口汽车声响,领班奔过去,迎进三位客人,一男两女,男的走在前面,四十来岁,脸色白净,两眼倒挂,下巴尖削,身着烟灰色西装,红领带,手上那颗大钻石,熠熠发亮;身旁两位小姐,一左一右,唇红齿白,身穿粉红紧身开襟衫,下面露出包在玻璃丝袜里的粉腿,白里透红,楚楚动人,如不仔细辨认,还以为是一对双胞胎呢。毛幽灵躲在一旁,自叹弗如,想当年权大倾天,何曾享过如此艳福。
领班对客人鞠躬弯腰,连呼“王大公子”,十分恭敬。
王大公子交给领班一张纸条说:“你经理小舅子犯的强奸案,我已经给公安局的贾局长下过条了,明天放人。这是贾局长家的地址,他太太最喜欢吃你们店的烤鸭。”
领班连连哈腰,接过纸条,将王大公子迎上楼。
领班从楼上下来,见毛幽灵还站在那里,生气道:“你怎还没不走,吃大众厅的,到隔壁去。”
毛幽灵为了弄清王大公子的究竟,陪笑问:“那位王大公子真有气派,您有这样的朋友也沾光了。他是谁家的公子?”
“嘿嘿。”领班毕竟年轻,被毛幽灵捧得有些得意,伸出大拇指道:“他老子是中南海的王——”突然发现失口,赶紧翻转脸,吆喝道:“赶快走,要不我报警了!”
毛幽灵被哄出大门,转身往隔壁大众厅去。
“大众厅”,顾名思义,是人民大众吃喝的地方,这里装修简单,光线暗淡,桌子上杯盘狼藉,地上汤迹斑斑,服务员懒懒散散,脸无笑容。他选了一张稍微干净的桌子,旁边已经坐着一位戴眼镜的瘦老头,他见毛幽灵坐下,微微欠身,表示欢迎。毛幽灵也点头回礼。说实在,他回到人间,还第一次碰到这样讲礼貌的人,于是搭讪道:“您老也是从外地来的吧?”
“不,老北京啦。”瘦老头推推眼镜答道。
“就您一个人来?”毛幽灵把烟杆搁在桌上问。
“是啊,一个人。”瘦老头脸上露出一丝哀伤,接着道,“老伴在文革那年头被逼死了,独子和我划清政治界线,平反后他来认,我干脆不理了,三十多年来,一个人活得还挺清静。”
“文革中你是获的什么罪?”毛幽灵想知道,此人是不是自己的部下。
“哎,罪名可多啦,什么‘ 反动学术权威’、‘里通外国份子’、‘三反份子’、‘右派’……”瘦老头报了一大串。
“照这样说来你还是个大知识分子呢?”毛幽灵搭讪道。
“没出息的教书匠。”瘦老头叹口气道,“十七岁那年上美国留学,二十三岁中日战起,当时年少气旺,报国心切,得了个博士头衔就回国,在北大当教授。可是国运不济,抗战胜利后国共内战又起,共产党得了天下,我以为就此天下太平,庆幸自己多年的抱负能够实现。谁知没几年,就上了毛泽东阳谋的圈套,当了右派份子,接着就下放去农场接受监督劳动,文革时进了牢房……反复折腾,这一辈子就过去了。”
毛幽灵听着,不敢出声。
瘦老头又道,“就这样等到毛泽东死了,我又一次天真地认为中国有希望了,那阵子胡耀邦刚上台,天下确实有些新气象。他日本国会演讲,保证中国从此走向稳定,不会多变了,谁知他从日本一回来,就被李鹏一伙变下了台。以后邓小平垂帘听政,操纵赵紫阳,赵紫阳不服,六四事发,邓小平借机废黜了赵紫阳,捧出江泽民。江泽民上台,藐视宪法,大搞宗派,贪官污吏胆大妄为,把国库里的钱往国外搬,今天的中国是无官不贪,比国民党还要腐败。唉,这个国家呀,犹如风雨中的破船,说不定哪天就翻了。”
毛幽灵心虚,不敢多搭讪,等服务员端来烤鸭,抢先吃完,然后咕哝一声,
算是给瘦老头打个招呼,溜走了。
毛幽灵出了大众厅,绕到贵宾厅背后的树丛里,慢慢地喷着旱烟,对着楼上观望。
楼上的划拳声,调笑声,撩起了他的好奇,这贵宾厅里到底演出什么戏,让我老毛进去调查研究一番。他看看天空,已是暮色笼罩,街上的广告灯开始闪亮,按时辰算,该是属阴的时刻了。他把烟杆往腰里一插,闭上眼,念了一遍咒语,又变成了鬼魂,绕到前面,迎着玻璃门的自动开合,混在人群里,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了。
楼上是一条深邃的走廊,两旁包厢的大门参差排列,包厢的取名全袭用《红楼梦》大观园里的名字,什么“怡红院”、“衡芜院”“萧湘馆”……他一路窥探,见“绛红轩”的大门虚掩着,便闪了进去。
“绛红轩”里的吊灯浸润在一团翻腾的烟雾里,昏黄的光晕懒洋洋地笼罩在杯盘狼藉的大圆桌上。王大公子左手搭在一位姑娘的肩上,双眼微闭,右手用牙签往牙缝里慢慢剔着。对面坐着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洋鬼子,神情严肃,不断喷烟,半晌,用中国话说:“王老板,常规武器就依你的价钱了,导弹能否再便宜点?”
“老实说,这是仓库里的存货,才给你这个价钱。王大公子半惺忪着眼说。
洋鬼子尴尬地眨眨眼,捺灭烟蒂道:“干脆,我在你的瑞士银行户头上,再加上五千万美金的回扣,总价嘛,照我的意思算,OK,我保证不让你个人吃亏。”洋鬼子把“个人”二字说得特别响。
王大公子睁开眼皮,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一下,慢慢从牙缝里抽出牙签,对洋鬼子道:“老朋友了,再买你一次面子。老实说,我也是吃老祖宗的,当年老毛搞‘备战备荒为人民’,仓库里积压了许多长短武器,放着也没有,跟你们换些美金,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毛幽灵看到眼前的事,气得七窍生烟,这群败家子,贩卖军火,中饱私囊,要是当年,老子早就把你们毙了,一怒之下,对王大公子头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哎呀呀,痛死我了!”王大公子突然捂住头,一声嘶叫,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不好了,不好了……”两位小姐手忙脚乱。
“我,我头疼得厉害!”王大公子杀猪般的嚎叫。
“绛红轩”里大惊小呼,忙作一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