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憤憤道:“混帳,我張大千交東西給別人,從來就不開條子的,況且我和江藤濤雄是幾十年的老朋友,托朋友辦事,哪有叫人家寫條子的事。我叫雯波從郵局寄他二千美金賻儀,意思就是叫他不要吞沒我的東西。老實說這個卷子現在東京的市價也許還不值二千美金。因為我歡喜,上面有我十來方收藏印,所以要把它追回來。”
雯波聽出了兩人談話的端倪,勸慰道:“江藤濤雄人已經死了,如果他太太有貪心,你也沒有辦法。算了,生氣是對自己的身體過意不去。”
大千聽罷,歎口氣道:“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既然她說過兩個星期給我回音,我就等等看,反正我現在不能畫畫,回巴西也是養病。老子暫時不走了。”
兩個星期後,大千又托王之一又去問了一次,得到的回答:“還是不好意思,沒有找到!”
這是大千意料中的事,所以也不生氣了。
《經伏波神祠詩卷》的丟失,是張大千書畫收藏史上一個曲折的故事,後面還有延伸,容當筆者慢慢道來。
人,都有心理平衡的本能,譬如遇上不順遂的事,開始時心裏不舒暢,時間久了,也就慢慢地適應了。大千患眼疾的過程就是這樣,自從和田處回來,雯波整日用那只粗瓷碗給他泡茶,聽人說日本得新鮮香菇有療效,又頓頓給她烹煮香菇,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視力得到控制。心態也慢慢好轉。
那日午休後,大千正望著畫案上的文房四寶發呆,忽然雯波進來道:“老爺子哎,高嶺梅先生來了。”
“喲,”沒等他起身,高嶺梅已經提著兩大包禮品來到門口。
“啊呀,老兄,聽說你在巴西得了眼疾,香港的朋友們都為你焦急透了。後來又聽說你來日本治病,大家一致公推我為代表,來探望你。”高嶺梅大聲嚷嚷,從包裏掏出禮品,擺在臺上道:“這是孟小冬送給你的官燕和髮菜;這是郎靜山送給你的高麗參和西洋參;這是董浩雲送你的金山翅和澳洲大鮑;這是你愛喝的‘玉露’和‘烏龍’茶葉……”不一會禮品堆滿了茶几。
“啊呀呀,都是那些小報記者給人添的煩,區區小屙,原不足道,驚動了那麼多朋友,叫我如何消受。”大千驚呼道。
高嶺梅道:“老兄不必介懷,只是朋友間的一點意思。主要的是你的眼疾究竟怎樣了。”
大千道:“承蒙你幫我聯繫了哥倫比亞大學眼科研究所,但是西醫除了手術外,別無辦法,開刀後,給我配了這幾副眼鏡,你看——”他指著臺上的眼鏡道,“這一副是看遠視,那一副是看近視的。”說完戴上一副右側用黑鏡片遮光的眼鏡道,“這一副是把我打扮成海盜的,我還怕他把我弄去好萊塢拍海島片呢。”說完自己也笑了起來。
高嶺梅道:“視力有所提高嗎?”
大千摘下遮光眼鏡,用手在眼前試了試道,“手術後,模糊似乎有好轉,但進展不多,倒是用了和田先生的碗喝茶和食用大量的蘑菇後,大有改善。”
“用和田先生的碗喝茶,這是什麼意思?”
雯波笑著對大千道:“老爺子你說的無頭話,沒有交代清和田先生的來歷,叫高先生怎麼聽得懂?”
“唉,真是老糊塗了。” 大千拍拍腦袋道。接著把與和田升一的關係從頭到尾地交待了一遍。
“神奇,神奇。”高嶺梅讚歎道。
“時也命也,多年前和田已經算到我丁酉年有災難,劫數難逃。”大千道。
高嶺梅聽罷,唏噓不語。
雯波從廚房裏端出兩碗銀耳羹道:“高先生你也吃點點心墊墊饑。”
高嶺梅道:“張太太,我內子還有一點小禮物托我帶給你。”高嶺梅接過碗,放在一旁,從另一隻包裏掏出一大堆化妝品。
雯波道:“高太太最知道我喜歡用什麼化妝品了,你替我謝謝他。”
高嶺梅又從包裏掏出一包毛筆對大千道;“這是你最喜歡用的楊振華善璉湖筆。”
大千打開包裝,取出一枝,放在水裏,融開筆尖,在掌心上舔開道:“香港現在能買到這種湖筆嗎?”
高嶺梅道:“現在大陸貨在香港到處都是,他們為了要外匯,香港成了他們唯一向西方世界推銷商品的市場。”
大千道:“這是好事,我今後買宣紙和徽墨筆硯,就不必到日本去訂購了。”說罷,在紙上試寫了幾個字道:“以前我每年要到楊振華筆莊定做幾百枝大小尺寸不一的狼毫筆,在筆桿上雕上“大千選穎”幾個字。楊振華筆莊造的湖筆,用料考究,製作精良,製成的書畫筆彈性適中、筆鋒飽滿、走筆圓健。”
高嶺梅道:“怪不得聽說吳湖帆和鄧散木都喜歡使用他們生產的湖筆。
大千道:“正是,我用楊振華的狼毫筆,就是吳湖帆先生介紹的,他定制的湖筆,在筆桿上刻的是‘梅景書屋’四字,為鄧散木定制的,刻的是 “ 廁簡樓用筆 ” 。”
“這點我倒要請教老兄了,‘湖筆’二字,是不是湖州出產的意思?”
大千道:“湖筆主要產出於湖州東南的善璉鎮,據說那裏已有數千年的制筆歷史,故有 “ 筆都 ” 之說。日本用的湖筆,很多都是那裏生產的。”
大千道:“‘楊振華’是抗戰前才興起的筆莊。原先在上海福州路、河南路一帶出名的是‘周虎臣’和‘李鼎和’兩家,它們都是百年老店。‘周虎臣’的產品叫‘虎牌’,李鼎和的產品叫‘鼎牌’,兩家的產品幾乎占了筆市場的半壁江山,‘楊振華’是靠‘走筆包’起家的。他先拜訪畫家,將自己的產品送人試用……”
不等大千說完,高嶺梅問:“走筆包,這是什麼行業?”
大千道:“那時候,在上海與書畫家打交道的,除了前店後坊的筆莊老闆外,還有不少 ‘ 走筆包 ’ 客商。他們沒有店鋪,只有作坊,經常夾著青布小包,裏面放著各種類型、規格的毛筆樣品,去社會名流和書畫家處串門子,推銷產品,楊振華在開筆莊前就幹過這營生。我住在西門路的時候,他經常來推銷東西。”
高嶺梅道:“上海灘真是臥龍藏戶,五光十色之地。”
“啊呀,那時上海的賣筆怪狀多著呢,南京路先施公司門口,有個不起眼的筆攤,攤主叫 “ 老湖州 ” 。他主要是為人修筆的。許多名書畫家都愛將自己用禿了的筆頭,請他換添上幾根毫毛。他的收費竟高出新筆的幾倍,被人稱作“一筆一金”,非常昂貴。有新顧客來修筆時, “ 老湖州 ” 會請他先在白紙上寫幾個字,接著就依據各人用筆的特點,加料修配,到取筆時,沒有一個客戶不滿意的。”
高嶺梅讚歎道:“我還頭次聽說,“‘走筆包’這個三百六十行以外的行業。”
“楊振華靠‘走筆包’送筆,摸熟客戶群後,就在四馬路上開設店鋪,夫妻兩人,男的為人修筆,女的打理雜務,十來年後楊振華筆莊就和‘周虎臣’、‘李鼎和’,在上海成鼎足之勢。”大千娓娓道來。
高嶺梅道:“說起上海的四馬路,倒也奇怪,既是文化街又是紅燈區,這兩者風牛馬不相及,怎麼會擠在一條路上?”
大千眼珠一瞪道:“誰說風牛馬不相及,兩者都是做一個生意的,不過妓女是賣肉,文人是賣靈。”
高嶺梅聽了先是一怔,接著大笑道:“尖刻,尖刻!”
看見他們高談闊論,雯波道: “高先生,老爺子已經好久沒有擺龍門陣了,今天看到你特別高興。”
“豈是高興,我的目力也好了許多。”說罷,長髯一掀,大聲道:“雯波,給我鋪上一張四尺紙,我要畫圖了!”
雯波納罕道:“老爺子,你成嗎?”
大千意氣風發道:“成不成看畫。”
高嶺梅看見大千興致上來,便打開照相機在一旁侍侯。
大千雖已有好幾個月沒有作畫,但握筆在手,仍揮灑自如,頃刻間一幅牡丹圖躍然紙上,工筆的花朵,沒骨的枝葉,甚是精神。
高嶺梅不停地在一旁拍攝道:“風骨依舊,神采不減,可喜可賀!”
大千作完畫,端詳了一會,又添了幾筆,在一旁題道:“花枝霧裏看來好,霧散花枝別有情。不負傳家京兆筆,春山畫出雨初晴,小冬女史方家博哂,爰。”
高嶺梅放下相機鼓掌道:“好畫,好畫!”
大千換過一張紙道:“試筆成功,現在給你畫了。”
高嶺梅又端起相機,本想說給我畫張山水吧,話沒出口,紙上已經出現了一個拈花仕女的輪廓,畫畢,大千題道:“老夫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嶺梅兄一笑,大千爰”
大千一口氣又畫了兩張高士圖,放下筆道:“這是給董浩雲和郎靜山兩位的,麻煩你帶回港,代為贈送。”
這時天色已晚,雯波已經擺好飯菜招呼道:“老爺子。請高先生一起入座了。”
大千道:“這次來東京,一則弔祭江藤濤雄,二則探望和田升一,請他治眼疾,原計劃住一個星期就回巴西,沒料到,為一個手卷事,被耽擱了下來,所以沒住到‘帆台莊’去,也沒有招山田來侍侯,廚房得伙食也馬虎,怠慢老兄了。”
高嶺梅道:“滿桌子得精美菜肴,老兄還說怠慢,真是折煞人了。”
大千道:“這次我和王之一兄夫婦一起來日本。這幾天他跟隨美惠子回娘家,當乘龍快婿去了,我一個人悶得慌,你明天午後陪我去東京皇宮前的草坪上走走,散散心。”
“好啊,我來過東京幾十次,但沒有去皇宮前好好遊覽過,明天一起結伴,豈不快哉。”高嶺梅道。
“一言為定,明天午睡後,你叫車來接我倆。”大千道。
第二天晌午,高嶺梅果然包了一輛汽車,來接大千夫婦。
大千頭戴東坡帽,身穿新的長袍,手持一根拐杖,臨出門,又叫雯波在拐杖頭上栓了一隻小葫蘆。
日本的皇宮坐落在東京市中心千代田區的一塊坡地上,從東京市中心坐車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皇宮前有一條一百多米寬的護城河,將喧鬧的市區和靜謐的宮廷園林隔開。皇宮圍牆不高,由整塊大石頭壘成。皇宮依地勢起伏,零亂地散落在起伏半隱在林木之中。護城河的外面是一片松林,這裏品種繁多,有懸崖松、臥龍松……傳說是江戶時代種植的,距今也有二百多年歷史了。
在金色的殘陽下,大千長髯飄拂,拖著拐杖,在落滿松針的草地上悠然漫步,恰是一幅活的松下高士圖。
高嶺梅指著錯落在山坡上的皇殿道:“真美啊,你看這些建築像蘇州園林一樣。”
沒等他說完,大千沒好氣地說:“好什麼,充其量只是蘇州園林建築,和我們的故宮比,何祗天壤。”
高嶺梅知道,只要在大千面前說日本人好,就會遭到他的不屑,所以自知失言,不敢吭聲。
大千道:“你看這裏的松樹和山勢,就是小家巴氣,比不上咱們黃山千分之一的雄偉,。嘿嘿,哪一天可以回大陸了,我陪你去游黃山,那才叫‘風景如畫’呢。日本的建築風格都是仿照中國的,唐朝時,日本和尚到中國去留學取經,除了佛教之外,連西安的街道式樣和廟宇造型都一起帶來,你看京都的那些街道,跟我們長安的一模一樣。”
高嶺梅耐心聽著,生怕講錯,不敢插嘴。
大千道:“不過也不能全盤否定人家,日本人民有公德性,愛護大自然,懂得保護環境,這一點我們中國人是不及人家的。”
大千在金色的殘陽中和高嶺梅邊走邊聊,突然一個侍從模樣的青年過來鞠躬道:“請問,閣下是中國畫家張大千先生嗎?”
大千納罕道:“在下正是,有何見教?”
青年侍從有鞠一躬道:“我是細川護立侯爵的司機。”
細川護立的“侯爵”稱號,是二次大戰前,天皇賜封的,戰後貴族均已除爵,但社會上還是喜歡襲用這些遺留的封號。
“哦,”大千想起來了,細川護立是日本鼎鼎大名的收藏家,他每次來日本開畫展,細川護立都來捧場送花籃。不由肅然起敬道:“侯爵他好嗎,請代我問好。”
青年侍從肅立鞠躬道:“侯爵剛才在車窗裏看見你,因他急於去拜會天皇,沒有時間下車和你招呼,要我問明你的地址,明天接您去侯爵府吃午飯,他有要事與您談。。”
大千從雯波包裏要了張紙條,隨手寫了個地址,交給他道:“明天我在家恭候。”
青年侍從接過紙條,又向大千鞠了一躬,小跑步向汽車奔去。
大千轉過身,看見細川在車廂裏向他招手,他也揮揮拐杖,表示還禮。
說起細川護立,是日本政治界、文化界及文物收藏界的一位大人物。他,家道富有,博雅好古,富於收藏,曾任日本“國寶保存會”和“美術振興調查會”的會長。細川家族本是熊本地區的一個望族,和日本皇室有密切關係,天皇有事常召他去商量。
第二天上午,大千來到細川的官邸,這裏離天皇府不遠,從客廳的窗戶裏望去,可以看到皇宮的圍牆和建築物的斗拱。
客廳裏,細川穿著色澤鮮美的和服,和大千的東坡長袍相映成趣。
細川和大千一樣,個子不高,圓圓的臉蛋上戴著一副圓圓的眼鏡,上嘴唇間留著一團圓圓的鬍子,說話也是圓聲圓氣的,圓滑老到。
“昨天在天皇府前巧遇先生,真是緣分啊!”細川寒暄道。
“是的,謝謝細川先生的捧場,每次給我畫展贈送花籃。”大千客氣道。
“哪里,我確實佩服先生的畫藝,你是我們東方藝術的驕傲,決非客套捧場。”細川諔┑馈?
細川家的客廳裏,掛著四條屏王陽明的書法,紙色古樸,沒有煙火氣,字體瀟灑,力透紙外。
第一幅是:
流水小橋村路晚,隔林應有野人家
第二幅:
迢迢江上雲,杳杳雲邊樓,
雲光與樓色,染映如朝霧。
第三副:
山水雲遊如此好,貴人只許畫中看。
第四幅:
老我江湖歸未得,何人解寫敬亭山。
嘉靖丁亥冬十一月前二日,陽明王守仁。
大千湊近鑒賞道:“細川先生很風雅,這四條屏陽明先生的墨寶用筆精到,詩意也很幽雅,十分珍貴。”
細川得意道:“對中國的先哲,我最佩服的是朱舜水和王陽明先生,尤其是王陽明先生,他創立的‘心學”體系,對我們日本的思想界的影響極大,他的‘致良知’一說,給我受用無窮。”
大千道:“陽明先生認為‘良知’的功能是辨別‘善惡’。‘良知’是人性,是先天固有的,不受社會教育的干擾,就是愚夫愚婦,只要秉循‘良知’,也可以進入聖賢境界。”
細川道:“良知拯救了我細川護立。我是堅決反對主戰派對中國開戰,良知告訴我,中國和日本是近鄰,決不可翻顏成讎,否則將永世不得安寧。 幸虧在對華戰爭中我沒有染上血腥,否則我現在的良心不會安寧。”
大千道:“從你懸掛的王陽明條屏來看,您老已經進入與世無爭的恬靜境界了。”
“哈哈,”先生真是高人,我的心思被你看出來了,細川指著第四幅條屏道:“‘老我江湖歸不得,何人解寫敬亭山。’我比王陽明灑脫,他‘歸不得’,我是已經‘歸得’囉。我最喜歡李白的一首五言詩,‘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我已經是結緣敬亭山囉。”
大千道:“敬亭山和安徽黃山相連,李白先後登臨七次,故有‘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的詩句,可見其風光優美了。”
細川道:“ 據說李白七上敬亭山是為了和玉真公主幽會。”
大千道:“野史確有其說,武則天的孫女玉真公主曾鍾情于李白,但終因門閥不同,沒有成功。後來玉真公主聽說李白去了敬亭山,就偷逃出宮,一路尋來,不巧李白去天姥山雲遊,兩人失之交臂,玉真公主悲傷不已,削髮為尼,不久鬱鬱而終。數年後李白又重遊敬亭山,聽說此事,感傷不已。”
細川道:“我喜歡中國書法,王陽明的這四條屏字,是我祖上傳下來的,是我最心愛之物。我最近又搜到一件寶物,因為上面有你好幾方收藏印,所以今天請你來,一睹為快。”
大千詫異道:“有我好幾方收藏印,哪張畫呀?”
細川道:“你看了就會知道。”說罷,對里間拍拍手,不一會,一位穿和服的少女捧著一隻紫檀木盒出來,放在臺上。
細川親自打開盒蓋,取出一隻手卷交給大千。
大千不由心頭一怔,這不就是日夜想念的《經伏波神祠詩卷》嗎?
但又不便啟齒,只得按住激動,匆匆展閱一遍,道:“這確實是黃山谷的手跡。上面十幾方我的收藏章也是真的,你是什麼地方買來的。”
細川聽了大千的鑒定結論,高興道:“是一個挾布包的古董商幫我去覓來的,他只要兩百萬日元,好便宜。”
大千暗暗叫苦,心想原本給江藤濤雄家屬的兩千元美金賻儀,就是生怕她太太起貪心,可是她貪心不足……
細川見大千發怔,問道:“張先生,這手卷上為什麼你蓋那麼多的收藏章?我數了數,至少有十八顆。”
大千歎氣道:“這原本是我珍藏的。只因我將它交給‘壺中居’的江藤濤雄,托他去‘便利堂’制珂羅版,不幸江藤濤雄猝死客舍。我特地趕來東京問他太太,她數次推說沒有找到。我原先還抱有希望,也許她丈夫剛死,心緒不安,日後情緒安頓了,自然會找出來還我,今天我在這裏看到舊物,也就明白了原委。說不定這手卷和我緣分已盡,就是來跟我告別的。”
細川聽大千講完,表示同情,唏噓感歎了一陣,說了許多圓滑的寬心話,卻沒有物歸原主的意思。
既然緣分已盡,大千也沒有多抱怨,倒是細川提出,要大千在後面加個題跋。
大千見他話說得很諔??饝?溃骸拔铱梢詫戭}跋,但我必須把丟失的經過寫進去,不知你願意否?”
細川見大千應允,連連道:“張先生只要肯賜墨寶,儘管隨心所欲,恣意塗抹。”
大千在細川的敦請下進入書房,提筆沉思,在上面題道:“此大風堂舊物也,前此不幸遭人剽竊……”題跋很長,十分感人,是一篇聲情並茂之作,當時大千憑著一滾激情,隨意揮灑,書法也十分精到,細川在一旁十分高興。
以後細川將此手卷印成珂羅版,但刪去了大千的題跋,筆者收有細川的印影本,每眉展示,就想起這段經過,唏噓不已。
大千雖是個豁達灑脫之士,但對《經伏波神祠詩卷》的被騙,一直耿耿於懷,每和友人言及,怒不可擋,可見他對這個手卷的鍾情了。
《經伏波神祠詩卷》的下落清楚了,大千沒有把此事告訴雯波,因為說了,也於事無補。他只是說:“江藤濤雄太太是不可能將手卷還給我了。所幸這次日本之行,拜祭到了和田先生,承蒙他的保佑,眼疾也好轉許多。”
大千在雯波的照料下,每日用粗瓷碗喝茶,把日本冬菇當菜,又有一位日本醫士給她治療糖尿病,不久身體情況大有恢復,情緒也比過去好轉。每天早上堅持作畫四小時,下午看醫生或休息。
那天一早,喝過雯波煮的冬菇湯後,突然發覺眼睛明亮許多,一時高興,在紙上畫了十幾隻大小不一的冬菇,畫完後自鳴得意,在左上角題道:“齋房芝良,常山中生,食之,七孔皆光明,予以目疾,于丁酉十一月就醫東京,平生酷嗜冬菇,日人所稱椎茸者,時上市方盛,鮮美而廉,遂日食之,頗覺雙目漸瞭,試為此畫,時不拈弄者半年矣,因試冬心句其上,以記一時樂事。”
放下筆,雯波已經端著粗瓷碗等侯在身邊,大千接過碗,道:“我今天覺得眼睛特別亮”
雯波高興道:“眼睛亮是好事,我再給你看封高嶺梅從香港寄來的信。”
“哦,嶺梅已經回到香港了。”大千拆開信,沒看幾行,突然臉色通紅,生氣道:“咯老子……”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