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千演義海外篇
前 言
——孫家勤
演義,乃是依據歷史真實,用藝術筆法撰寫的故事。
早期的演義,源于和尚化緣時說因果,也稱宣卷,是口頭文學的一種,這種形式通俗易懂,趣味橫生,適於流傳。但是看演義決不等同讀歷史,也不同等看小說。因為演義除了要尊重基本史實外,還要注重趣味性和可讀性,其中有必要的藝術描繪和加工。
我在初中時代,曾經浸潤在演義小說的書堆裏,幾年間,讀了《三國演義》、《隋唐演義》、《滿清十三朝演義》、《民國演義》……那恢宏的場景,跌宕的故事,離奇的情節,至今還留在我腦海裏,經久不忘。
縱觀演義一類,以寫歷史者為多,寫個人歷史背景的演義卻非常少,原因是名人交遊廣闊,浪跡四海,生平史料難於搜集。
王亞法先生之令慈,為大千先師三侄媳的胞姐,其自幼于家族和長輩處聽聞許多先師的軼事,其後又經過多年的努力,於海內外搜集先師的遺著,軼事,訪問先師故舊及門生,苦心三十餘年,集腋成裘,聚沙成塔,除於上世紀發表許多記載先師的小品之外,還以演義文體著成此書,其中對於先師人格的素描,藝術的觀念,友誼的義舉,均有正確而風趣的表述。我在巴西八德園中,侍奉先師三年,朝夕相處,親聆咳謦,深悉其為人非僅止於藝術造詣之深,更重品德,謹操守,貴人格,日常談吐,風趣活潑,為人處事,一絲不苟,而亞法世講以生化妙筆,神似地再現先師魂魄,於後來研究大千居士生平者,提供了非常豐富的資料,是為之序。
丁亥年大風堂門生山東省泰安市耘野孫家勤記
第一回 老友相逢歎浩劫 稀客來訪索荷圖
上集說到 大千跨上汽車,把心沛交給雯波,回頭看見宛君還在門口向他招手,一時百感交集,想不出適當的話來安慰,只是雙手合了個喇叭大聲道:“放心吧,少則半載,多則一年,等時局穩定了,我會回來的!”
“我——等——你——”宛君的聲音在淒風中顫抖。
大千的眼眶濕潤了,宛君畢竟跟自己吃過苦,當年在北平,是她先從日寇的眼皮下逃出來,幫他將北平的藏畫呋刂貞c,一路上爬山涉水,歷盡艱險;在敦煌,是她裏外操心,照顧十幾口人的吃喝;在青城山,是她用甜美的歌喉,幫他排棄寂寞;在成都是她管理畫庫,每逢夏季翻曬整理……她對張家有功啊,可她沒有留下一子半嗣,沒有個名份,今後的日子……想到這裏,兩行熱淚滾落下來。
副官踩動油門,汽車啟動了。
清脆的喇叭聲驚醒了大千的沉思。他有些不好意思,這逃難時刻,時間就是生命,那容得卿卿我我,兒女情長呀。他抹去眼淚,投給宛君一個苦澀的微笑,舉起右手,不停揮動。
沙河邨的老屋和淒風中的宛君,在大千的眼簾中逐漸遠去,模糊……
通往新津機場的公路上,軍用車和官員的私家車在人群裏橫衝直撞,難民的呼喚聲和士兵的謾駡聲渾作一團。大千凝視車外,耳邊仿佛響起杜甫無奈的詩句,“甯做太平犬,不為離亂人”;眼前仿佛幻出 “人比黃花瘦”的李清照,踉踉蹌蹌地跟著趙明眨?绫呈株?瑤е鴮氋F的收藏,倉惶逃難;仿佛又看見辛棄疾手持寶劍,佇立船頭,怒視北方,仰天長嘯……
副官駕駛著吉普車,一路風馳電掣,喇叭嘶鳴,通過幾道關卡,最後在一架軍用飛機前停住,把他們送上舷梯。
大千謝過副官,進機艙安排好雯波和心沛,自己挑了張臨窗的位子坐下。
這是一架美式軍用咻敊C,裏邊只有八張臨時添加的座位,走廊裏堆滿了行李,竟難容膝,機艙裏一片寂靜,氣氛有些凝重,為了躲避螺旋槳的雜訊,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透過稀薄的雲層,看見地面上火光閃閃,不時有幾道閃亮的抛物線在下麵跳躍。
“好險呐,下麵在打仗。”有人咕噥道。
“估計國軍兄弟們在打阻擊戰,明後天我軍就要撤出四川了。”一個文官模樣的人說。
“張群還沒有離開成都呢。”有人說。
文官看看手腕上的表說:“他先去雲南,然後飛往臺灣。”
大千閉目養神,琢磨這飛機上的人,都是張群的熟人,換了平時,他一定會跟他們大擺龍門陣,但此刻的心情,凶吉未蔔,沒有閒心思說話。
黃昏時分,飛機在香港機場降落,機長告訴大家,飛機另有任務,要在這裏過夜,明天一早再飛往臺灣,各人須自行解決住宿。
聽機長說完,雯波望著大千,擔心道:“我們還帶著孩子呢,怎麼辦?”
大千沉思一下道:“從目前形勢看,共軍還不會佔領香港,我的兩位老友,郎靜山和高嶺梅在這裏,還有許多熟朋友,我們不妨先在這裏落腳,然後根據形勢,選擇該不該去臺灣,你看如何?”
“我也不懂,一切聽你的安排就是。”雯波道。
“好,那麼我們就在這裏下機,找到郎靜山和高嶺梅後再作決定。”大千說著,收拾行李,下了飛機。
出了機場關卡,大千找了個電話亭,先給高嶺梅掛個電話,鈴聲響了半天,高家沒有人接。他又掛給郎靜山,恰好接電話的就是郎靜山本人,聽說大千已經到香港,高興得不得了,馬上坐了計程車來迎接。
汽車駛入市區,馬路上一片雜亂,屋簷下擠滿難民,大千感慨道:“我原以會打敗了小日本,中國人就可以過太平日子了,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後波更比前波糟。”
郎靜山也感慨道 : “香港雖然是英屬殖民地,但大陸的戰事,給這裏帶來了很大的衝擊,黃蜂般湧來的難民,找不到職業,露宿在街頭,強盜小偷,流串作案,弄得這裏的居民怨聲載道,連港英政府也束手無策。”
大千道:“我在機上聽說國軍這兩天要從四川撤退,恐怕到時候,這裏的難民潮就更要雪上加霜了。”
郎靜山道:“國府倘若放棄四川,雲南和貴州也必相繼失守,我原本還打算回趟上海,將家裏的幾大箱底片帶出來,想不到時局變得那麼快,看來是來不及回去了。”
大千道:“我的許多藏畫也沒法帶出來。嶽軍給了我天大的面子,特批我帶八十公斤行李,你說我那麼多藏畫,八十公斤能解決什麼問題。”
郎靜山說:“槍炮一響,我的攝影生意落下千丈,等局面稍一平靜,還得想個糊口辦法哩。”
大千道:“我作畫也還不這樣,天下順昌,有錢人要買畫附庸風雅,或作禮品送人,天下荒亂,我的畫送人還沒人要哩。”
車子在彌敦道一家旅館門口停住,郎靜山搶先付了車資,下車幫大千搬動行李道:“這樂斯酒店是我的一位朋友和英國人合開的,價格可以打折扣,你權且在這裏住下,然後再作計議。”
大千是一個珍惜光陰,閒不住的人,剛放下行李,就叫雯波整理畫具,開筆作畫。
第二天高嶺梅又帶了幾個朋友來擺龍門陣,大家情緒時而激揚,時而唏噓,好不熱鬧。
在香港一住就是幾個月,大千依然不是作畫就是接待朋友。到他這裏擺龍門陣的,王公巨卿,三教九流,什麼人物都有:有前清的貴族、杜月笙的門徒、香港黑社會的老大、商界的鉅子、國共兩黨或明或暗的人物……
香港時局混亂,謠言四起,不是今天發生暗刺,就是明天某要人舉家自殺,人心惶惶,形勢使大千非常困惑。
那晚大千送走客人,雯波整理畫案,抱怨道:“後天又要交旅館費了,你的畫又賣不出去,這日子怎麼過?”
大千剛畫完一張畫,掛在牆上,端詳道:“唉,這年頭還會有誰會買我的畫呀,就是古畫也不會有人買呀,上個月我交給高嶺梅一張倪瓚的《山水圖》,已經把價錢壓到最低了,剛才他來說,兜了好幾位客人,都說銀根拮据,沒人領受。”
“是嘛,這年頭人家吃飯都成問題,哪個有啥子閒錢來買畫噻!”雯波嘟噥道。
“雯波,”大千拉著雯波的手道:“我想和你一起去印度,暫時避開這裏的混亂局面,我想利用這段時間,考察印度宗教畫的起源和對中國佛教繪畫的影響,這個問題我在敦煌時就想了。”
“你又在演老手法了。”雯波笑道。
“這話啥子意思嘛?”大千不解道。
“不是你說的嘛,小日本騷擾東南,你就去內地,小日本覬覦內地,你就去敦煌。現在你計畫去印度,不也是這個意思嘛。”
“呵呵,”大千笑道,“太太真是聰明人噻。”
雯波擔憂道:“計畫是很好,但去印度要花很多錢的,你的畫賣不出去,錢咋個辦?”
“莫慌,船到橋頭自會直,錢總會有的。”大千似乎永遠不在乎錢,但常常被錢所困惑。
說話間,又有人在敲門。
“那麼晚還有客人來哇。”雯波嘀咕著前去開門。
進來的是高嶺梅,一進門就喊:“大千兄,你看我把誰帶來了?”
沒等大千認清來人,那人搶先拉住大千的手道:“八哥,我找得你好苦哇。”
來人是張目寒,大千拉住他手激動道:“啊呀,是四弟嘛,我也想得你好苦呀!”
張目寒原是魯迅的學生,字畫和文章都很出眾,年輕時曾積極推廣世界語,三四十年代在上海時,他常去李秋君家和大千探討畫藝,十分投契。又因大家都姓張,彼此聯了宗,以兄弟相稱,他比大千小一歲,排為老四。張目寒在文壇上有些名氣,被于右任看中,聘去中央檢察院任職,這次隨國府到了臺灣,昨天因公幹來香港,聽高嶺梅說大千住在這裏,便約了一起來。
好友劫後相逢,自然十分高興,大千叫雯波去街上買些酒菜,準備徹夜長談。在成都時,張目寒經常去大千的金牛壩住所擺龍門陣,所以他和雯波也是極熟的。
張目寒剛從臺灣來,沒等上茶,大千就急著問:“岳軍兄近況如何?”
“呵呵,”目寒笑道,“你掛記他,他也掛記你呐。”說著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張支票,遞給大千道,“嶽軍真是好大哥,他知道這兵荒馬亂的年頭,賣畫困難,怕你再墜入‘貧無插錐’的深淵,特地叫我帶張支票給你,還說你有什麼困難,儘管開口。”
大千接過支票,隨手放在桌上道:“岳軍兄在臺灣安頓下來了沒有?”
“真是一言難盡啊。”目寒歎口氣道,“岳軍兄來台前經過雲南,原計劃和龍雲策劃西南國軍撤退的事,沒料到龍雲倒戈,竟然將其扣留,打算獻給共軍,作見面禮。”
大千著急問:“竟有此事,結果怎樣?”
“岳軍兄處驚不變,說服了龍雲。龍雲最後只得把他放了,送別時還說,不是他龍某人要為難嶽軍,其中有難言的隱衷……”
“好險啊。”大千不由透口氣。
高嶺梅道:“真是人心叵測,多少當年受過蔣公恩惠的老革命,竟在關鍵時刻說變就變,沒有一點情誼。”
大千大聲說:“常言道,婊子無情,政客無義,所以我常告誡大風堂的學生和張家的子孫,這輩子不要去沾政治的邊,前幾年,張溥泉要邀我的學生曹大鐵去南京任職,被我擋住。後來他也說,幸虧聽了我的話,否則跌進溷廁,這輩子就洗不乾淨了。”
張目寒對大千道:“香港時局不穩,嶽軍希望你儘快回臺灣,那裏熟人多,好相互照應。”
大千道:“我想目前與其賣畫不成,倒不如去印度的阿旃陀石窟寫生,那裏的石雕和壁畫的人物線條,叫人看得著迷,從文獻看,其藝術造型,不在我敦煌之下。還有大吉嶺的風景也叫人嚮往,年輕時我在內江的朋友楊鵬升家裏, 看到一幅他臨的《大吉嶺山水圖》,多年來一直縈繞我的心頭,有時候在夢中也顯現那幅畫上的景色。”
張目寒點頭道:“這倒是個好主意,我回去跟岳軍兄和右公彙報一下,看哪個部門能伸出援手。”
“弟台如能幫我玉成此事,我就感謝不盡了。”大千拱手道。
這時雯波來招呼,已經在外間擺下菜肴,請眾人過去。
三個人在外間坐定,大千給客人斟滿酒,自己也倒了半杯。他平時滴酒不沾,只有和極熟悉的朋友在一起時,偶爾喝上一兩盅助興。
三杯下肚,大家仗著酒膽擺起龍門陣來,先是高嶺梅說:“這江山怕是被共產黨奪定了,國民黨再有本事也回天乏力。”
張目寒本是文人出身,又在政府裏任職,所以說話比較謹慎。他小聲道:“中共已經把國徽和國旗都設計好了,要在陽曆的十月一日成立中央政府。一旦中共的政府受到國際承認,國府就沒有合法性了。”
大千歎了口氣道:“唉,哪個政府上臺都一樣,我只希望戰爭早日結束,讓百姓安居樂業,我也可早日回家鄉,畫我的大好河山。”
三個人邊吃邊談,一直飲到天亮時分才分手,臨別,大千問目寒道:“四弟什麼時候回臺灣?”
張目寒道:“明天上午會見兩個人,下午飛回臺北。”
“哦,如此緊急。”大千轉身從牆上揭下一張金碧山水,在上面題道:“兵家決算有誰同,置死還生笑汝工,何事春風帷幄秘,任教寫入圖畫中。”題完,又換一支小號筆,寫道:“岳軍吾兄,足下無恙耶,弟大千,爰。”接著又從牆上摘下兩張,題了上款交給張目寒道:“一張送給右公,一張給你留個紀念。”
張目寒道過謝,說:“你去印度,辦簽證的事可找羅家倫先生,他是中華民國駐印度大使,在加爾各答辦公,找到他,一切都可以解決,我回臺灣,再給他寫封信,把你的計畫告訴他。”
大千道:“我跟羅先生也熟,當年徐悲鴻先生邀我中央大學上課時,我們朝夕相處,他是我的老校長。”
張目寒拍一下自己的前額道:“我差點忘了,說不定你與他比我還要熟哩。”
大千道:“不過,信你還是由你寫好,你穿蟒袍,我穿布衣,同樣幾句話,勁道不一樣。”
“當然,當然。”張目寒答應道。
送走客人,天已經大亮,大千躺在床上翻閱一會書,熄燈就寢,一直到傍晚才起床。
吃晚飯時,雯波說起支票的事:“岳公的錢來得真及時,又幫我們渡過難關了。”
“我還要用這筆錢去日本呢?”大千放下碗筷,朝畫案踱去。
“去日本幹啥子?”雯波不明白。
大千神色凝重道:“共軍不攻下臺灣,香港就不會太平。真的哪一天臺灣丟了,我們上哪里去住?”
雯波覺得大千的話有道理,沒有吭聲。
沉默了一會,大千又道:“我們得擇樹而棲,築個安靜的窩,可以吟詩作畫搞藝術,我考慮下來,日本最合適,日本和中國的文化接近,那裏又有許多朋友,只要經濟復蘇,藝術市場就會繁榮起來,我們不怕沒飯吃。”
“你不是說要去印度嗎?”雯波問。
“去印度只是考察,不可能居住,如果住在那裏,我的畫賣給誰?誰跟我擺龍門陣?”大千道。
正說話間,電話鈴響了,是旅館聽差打來的,雯波接過電話,沒好聲氣地說:“我不是跟你說過,先生在睡覺,不接待客人嘛!”
聽差解釋道:“是位女士……她想跟先生說幾句話。”
雯波把話筒交給大千。
大千接過話筒:“啊呀……是廖夫人啊,誰敢擋您的大駕,快請,快請!”
他放下話筒,對雯波道:“你知道是誰來啦,是廖夫人呀,廖仲愷先生的太太。”
“我只想不讓別人打擾你?”雯波辯解道。
“你們呀,就知道擋駕,把我的朋友都得罪盡囉。住頤和園的那陣,弘一法師來看我,那位三侄媳心毓,以為是窮和尚來化緣,要打發他走,幸虧我及時趕到,避免了一場誤會。”大千說罷,梳理一下鬍子,親自出門去迎接。
才走到電梯廳,大千看見一位身著中式大襟衫的老太太,從電梯裏出來,後面還跟著一個捧著禮包的年輕人。
大千拱起雙手道:“廖夫人,晚輩有失迎迓,知罪,知罪。”
何香凝伸出食指,做了個止聲的動作說:“到裏邊再說罷。”
何香凝進了客廳,吩咐年輕人把禮品放好,到門外去守候。
一番客套過後,何香凝唏噓道:“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善子已經逝世九年了。想當年在日本的事,恍若眼前。要是他現在健在多好,我一定請他到新政府當官。”
大千笑道:“二家兄未必肯就,他脾氣剛愎,不適宜混跡宦場。”
“新政府和舊政府不同,新政府的共產黨的是為人民服務的,當官是為建設一個富強的新中國,建設一個不被外國人欺侮的新中國。”何香凝解釋道。
大千沒有出聲,聽她繼續說道:“新華社已經發表消息,共產黨在十月一日成立新政府,建都北京,新政府延聘人才,只要懷有愛國之心者,不計前嫌,不分前後,量才錄用。這次我來香港前,周恩來和承志都說,只要你肯回去,就讓你當中央美術學院的校長,撥個大四合院給你住。”
大千沒有作聲。
何香凝又說:“毛澤東很喜歡你的畫,我想請你畫張巨荷送給他。”
“可以,可以,由你廖夫人開口,我哪敢不照辦。毛澤東喜歡我的畫?很好,蔣介石也喜歡我的畫,我是畫圖的,誰喜歡,我就畫,”大千說罷,走到畫案前,捋起袖口,喊道:“雯波,鋪紙磨墨,我要作畫了。”
雯波從里間出來,磨墨理筆,把一張宣紙鋪在案上,大千忙說:“換上一張四尺紙,我要畫大荷花。”
畫大荷花對雯波來說,是吃重的活,因為大千畫荷,筆重墨厚,有時候要用半面盆墨汁,還要不斷換水。
“雯波,這畫是廖夫人要送禮的,你挑上等的好墨磨。”大千吩咐道。
“要得。”雯波答應著,去畫案前鋪紙磨墨。
大千過來,用目光丈量宣紙,凝神邭猓?崞鸸P橫塗豎抺,上下點啄,不一會,一幅筆墨淋漓,氣勢酣暢的荷花圖就顯現紙上。何香凝在一旁讚歎道:“你真是大手筆,我仔細觀察,你筆筆到位,整個過程沒有一個動作是浪費的。”
大千接過雯波遞來的熱毛巾,擦抺額頭的汗珠道:“板門弄斧,貽笑大方了。”
雯波過來,用吹風機把畫幅吹幹。
大千和何香凝坐回原位,繼續聊天。
何香凝道:“中央人民政府的第一屆主席是毛澤東,今後中國人民都叫他毛主席了。”
大千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不等何香凝把話說完,就回到畫案前,在上款落了“潤之先生法家雅正,己醜二月,大千,張爰”幾個字。回頭問何香凝道:“廖夫人,如此落款可成?”
何香凝看見白紙黑字,已成定局,只得順水推舟,連連稱讚:“好,好!”
兩人又聊了一會,何香凝問起大千的去向。
大千王顧左右而言他,不觸及話題,只談畫藝。
何香凝與他談了半天,說到關鍵處,水潑不進,針插不進。她覺得十分沒趣,便起身告辭道:“今天就談到這裏吧,我明日一早還要趕回廣州,承志等我一起吃中飯哩。”
“夫人見了承志兄,請代問候。”大千道。
“承志一直叨念你家善子先生的恩德,民國二十二年,他在上海法租界被捕,如果沒有他和郁華先生的救助,不知結局會怎樣呢。”
這時雯波已經把畫包紮好,大千雙手遞上前,問何香凝道:“要不要裝裱?”
何香凝道:“廣州有的是好裱畫匠,不必麻煩。”說罷,掏出潤筆,塞給雯波,大千阻擋著說: 文人之間不賣畫,這是我們大風堂的規矩。”
何香凝推辭不過,只得說:“那我下次就畫一幅畫還給你,算作交換,如何?”
“好,這樣才好。”大千答應著。
一路寒暄,大千把何香凝送進電梯,正要轉身,突然對面電梯門開,走出一個人來,沖著大千喊:“張先生,你的信……”
欲知來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