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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里的答案(一九二)

(2025-12-18 17:42:06) 下一个

192 未知的答案

 

    

    忘记,是一件奇怪的事。越是刻意想要忘记的人、忘记的事,反而越是牢牢地扎根心底。所谓忘记,不过是另一种变相的提醒,到头来,全都变成了更深的想念。

    分手后的谭天对于我来说,犹如一枚电脑病毒,点一点就会自动复制,侵占全部空间。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流了很多的眼泪,才小心翼翼的把他隔离在某个角落,不去触碰。然而在得知打架事件后,这个病毒又被激活了,肆意蔓延开来,而且这次还自带了抗药性。当我试图像从前那样用学习、工作、拉琴,还有朋友填满我的生活,将病毒挤出空间时,却是徒劳无功。谭天这两个字像被解开的封印,又重新回到我的脑海里,时不时的提醒着我各种往事。

    我有些后悔对欧阳飞宇和李妍的吵架的事情追根究底,不然的话我也不会知道他们打架的事,我的心还能如从前那样平静。而更让我尴尬的是每次见到欧阳飞宇,虽然他从未亲口问过什么,可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眼底藏不住的热切和期盼,等待着我给他一个答案。

    这份默默的等待,让我心里生出更多的愧疚。于是我开始用各种方式补偿他。乐队表演结束时顺路从阿姆斯特丹带回他爱吃的北京烤鸭;在集市看见新鲜的蔬菜水果,也会特地多买一份,送到他家门口;周末天气晴好,我开车带他去周边游玩,偶尔故意没叫上Pieter。这么多年来,这是我首次主动回应他对我的好,欧阳飞宇的开心溢于言表,小酒窝经常蹦出来给我鞠躬。

    其实,我在用这些日常的小事一边温暖他,一边也在试图温暖自己。我告诉自己,欧阳飞宇这么好,时间久了我肯定会爱上他的。到时候心里那个挥之不去的病毒也能慢慢减少活性,最终像旧伤口那样结痂、脱落、消失无踪。我只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

    Shell的实习生涯为我提供了很丰富的论文课题,我最后以《传统能源企业低碳转型的资本配置效率研究》为主题做了毕业论文。

    像壳牌(Shell)这样的老牌石油公司如何把钱花在转型上更划算。随着全球推进碳中和,这些公司一边要慢慢减少石油生意,一边得投资风电、氢能等新能源。我在论文里用了Shell 近五年公开的财务数据,包括油气业务出售金额、新能源投资额、碳税支出等,还参考了全球碳定价政策变化数据。通过对比不同年份的投资回报率,结合碳税上涨的预测,建立了一个转型收益计算模型。最后总结出一套  边收边放的投资策略,在转型路上少走弯路,既赚钱又环保。

    学期接近尾声时,我的实习也进入了倒计时。虽然我对Shell的工作内容充满热情,也深深喜欢投资战略部门充满活力的工作氛围,但Marno告诉我人事部的正式招聘名额还没有最终确定。为了确保毕业后能留在荷兰,我不得不开始投递其他公司的简历。几周下来,几家银行和能源公司陆续发来了面试邀请。

    在实习最后一周,Marno给了我一个额外的机会,在部门例会上汇报我的毕业论文研究成果。虽然只是作为练兵,但想到要在这些经验丰富的投资分析师面前展示自己粗浅的研究,我还是很紧张。

    报告当天我起了个大早做准备,欧阳飞宇也早早发来短信祝我马到成功。站在智能黑板前,我虽然手心微微有些出汗,但也踌躇满志的想将我的成果分享给大家,并听听行家们的意见。作为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学生,我的数据分析和模型构建都还很稚嫩,但同事们却出人意料地认真聆听。David 指出了我碳税预测模型的几个漏洞,Rakesh 则分享了一些行业内部的最新数据来完善我的分析,甚至平时资格最老最沉默的同事Hanks也给我提出了极其有建设性的修改意见。有了他们这些实战派的添砖加瓦,我的论文答辩在学校里肯定能顺利通过。

    报告结束后,Marno把我叫进了办公室。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知道为什么安排你来做这个报告吗?

    见我摇头,他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说着推过来一份文件:人事部上周刚批下来一个初级分析师的职位。鉴于你实习期的优秀表现,公司决定录用你成为Shell的正式一员。

    “真的吗?我几乎要惊呼起来,想到是在办公室里勉强压制住了自己的雀跃。

    “今天这次报告就是最后的考验。你的研究虽然还有很多不足,但已经展现出Shell最看重的两项素质,对能源转型的深刻理解,以及将复杂问题量化的能力。所以我刚刚签了录用批准。你完成得很好,恭喜你!” Marno 笑着说,并伸手向我道贺。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他的办公室走回座位的了,只记得整整一个下午,耳边此起彼伏的都是同事们的“Gefeliciteerd”,一声声恭喜像波浪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我低头摩挲着胸前的实习生工牌,那张证件照上的我还是刚来时的模样,眼神小心翼翼,脸上写满了拘谨和不安。想到以后我就要换上印着“Investment Analyst”的正式工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新工牌上的照片,我想一定是自信而果敢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洒在键盘上,我突然想起两年前孤零零的刚来这里时,曾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人生中最愚蠢的决定。 在这个夏天也要穿毛衣,出门会被风吹走的地方,我有流不完的眼泪和熬不完的漫漫长夜,孤独的时候曾有过好几天都没有开口说过话,而视频时还要对爸妈扯谎强颜欢笑。

    有过好多次,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如果当初没有一时赌气跑来这里,是不是会过得更快乐一些,是不是不用忍受无尽的孤独。但如今我可以真的对所有人说一句我在这里,过得也不赖。

    更重要的是,我想对自己说一句:林溪,你看,那些差点被风吹走的坚持,现在都长出了根。将来某一天,你定会长成一棵树,一棵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树。

    我想起杨豆豆以前打趣我说:有的人啊,就是喜欢在一棵树上吊死,而你呢,偏偏是那棵树,死都不主动,总等着别人来吊在你身上。

    当时我就说做一棵树挺好的。现在我更加这么认为。欧阳飞宇说想成为我的下一棵树,我当然相信他的真诚,也渴望无助时有人可依。只是,一时的依靠或许是甜蜜,时时的依靠却会是负累。与其仰仗他人,倒不如让自己成为 一棵树,不依附、不迁就,不讨好,扎根大地,仰望天空,悄悄地生长出枝叶,年复一年地茂盛自己。我向往的自由就是如此,独立坚定,无惧孤独,在看不见的根里深藏着足够的底气。至于有没有人愿意靠近,愿意吊上来,那只是顺带的事。

    学校的答辩会上,有了前一次的演练,我应对自如,轻松拿到了A,顺利为学业划上了圆满的句号。我选了鹿特丹最高建筑EuroMaster上的旋转餐厅,请Pieter和欧阳飞宇,这两位在荷兰给过我最多温暖的朋友一起庆祝。 

    EuroMaster100多米高,拥有360度的全景视野。我们围坐在落地窗旁的桌前,俯瞰着城市的灯火和蜿蜒的马斯河。随着餐厅缓慢旋转,城市的景色在我们眼前不断变换,仿佛置身于一幅动态的画卷中。

    我们三个都是第一次来,包括Pieter

    “这里很贵的,笑嘻嘻,你确定今天不会让你破产?” Pieter 指着菜单悄声说。

    “除非你打算把所有菜都点一遍,不然还是没问题的,放心吃。我笑着合上菜单,故意不去看Pieter狡黠的表情。

    “她在Shell工资高,比我有钱。鲱鱼,咱们今天多吃点。” Pieter假装低下声去跟欧阳飞宇合计,手指在菜单上比划着最贵的几道海鲜,嘴角挂着恶作剧般的笑。

    “我带了礼物给她,可以多吃点,你带了没?没带的话,只能吃沙拉。欧阳飞宇不为所动的说。

    “啊?你背叛我!你提前买好礼物怎么不告诉我?” Pieter大叫起来,然后转头看向我,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完了,我今天只能啃面包了,还好这里有免费面包。他一副讨巧卖乖的表情,配上他高大的身材,这组合实在是太滑稽了。

    我笑得快岔气了:好啦,别演了。你找到工作时我也没想起来送你礼物,咱们扯平了,今天敞开吃。

    Pieter开心的点头,嘲笑欧阳飞宇说:没有礼物也能吃饭。你礼数太多了。

    欧阳飞宇却幽幽的说:那你吃完了得唱首歌助兴,以资补偿。

    “鲱鱼,原来咱俩不是一伙的吗?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跟笑嘻嘻一伙的啦?” Pieter憋不住的委屈说,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叛变的?

    “我本来就是她的人。欧阳飞宇毫不退怯的说。

    Pieter听不懂中文里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只顾回顾着何时开始被欧阳飞宇抛弃。但我却被欧阳飞宇的明目张胆惊到了,略带抱怨的看了他一眼。他镇定自若的回看着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巧的深蓝色小礼盒,推到我面前:打开看看。

    我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银质书签。书签呈山毛榉造型,质地沉稳厚重,通体带着柔和的磨砂雾面光泽,摸上去温润细腻。最上方那一缕微微探出的树枝雕刻得格外逼真,叶脉分明,仿佛真的会在风中轻轻摇曳。下方树干上,优雅的花体字刻着一句荷兰文:Blijf groeien, ook als niemand kijkt.(就算无人注视,也要继续成长)。深浅不一的刻痕里闪着淡淡的银灰光,字字戳中我的心。

    更巧妙的是,整枚书签被固定在一张横纹米色纸板上,纸板上印着一个侧坐着看书的少女剪影,安静、娴雅,发丝微垂,神情专注。而书签的树干部分恰巧贴合在她的背后,看上去就像她正静静倚靠在这棵树上。

    这份礼物像是冥冥之中被时光打磨好的巧合,来得恰到好处,而且不论是外形还是寓意,都精确地击中了我的心意,仿佛是为我量身定制的一样。难怪欧阳飞宇忍不住要当众炫耀,他知道这份礼物我一定会爱不释手。    

    的确,看着书签,我的眼睛不由自主的闪起了星光:谢谢,我非常喜欢。

    欧阳飞宇微微一点头,没有跟我客套,但是他的眼睛满足的垂下来,弯成了两片小舟。

    “Blijf groeien…” Pieter 凑过来看着书签念到,一边抬眼瞧了欧阳飞宇一眼,鲱鱼,你什么时候也能看懂荷兰语了?我都还没开始教你,你怎么就会了?

    自从上次欧阳飞宇提出要跟我学荷兰语后,我虽没有正式答应,但经常在短信里或者MSN里教他一点,见面时也会讲上几句,只是这些 Pieter都不知道。

    “来这里好几个月了,耳濡目染多少学了点。欧阳飞宇随意搪塞说。

    Pieter突然默不作声的打量了一下欧阳飞宇,又回头看看我,猝不及防的问到:鲱鱼,我发现一个大秘密。你是不是贼心不死,还在追求笑嘻嘻?

    我拿着玻璃杯的手不由的一抖,几滴水晃到了手背上。

    而对面的欧阳飞宇倒是镇定自若,面不改色,大方的说:这不是秘密,我从没放弃过。我就是为她到这里来的,也愿意为她留下来。

    Pieter顿时兴奋的鼓起掌来:你比我勇敢,我看好你。祝你马到成功!说着跟他对击掌。

    我在一旁羞得很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而Pieter却还不放过我:笑嘻嘻,你说我是外国人,你不喜欢。他是中国人,符合你要求了吧?我帮你检验过了,他是个好男人,不会欺骗你。你要好好考虑哦。

    我红着脸埋头吃东西。Pieter又凑到欧阳飞宇耳边轻声嘀咕了些什么,只听见计划……”几个字。欧阳飞宇笑而不语,叉起牛排大口吃着。

    我敲敲Pieter的盘子说:不专心吃饭,一会儿自己买单。

    Pieter 赶紧噤声正坐,眼神却忙不迭的天旋地转,好似一对八卦转盘,拿起杯子说:敬咱们聪明美丽的笑嘻嘻,祝你将来多赚钱,常常请我们来这里吃饭。

    欧阳飞宇也举起杯子,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说:祝你所愿皆成,早日找到所有答案。

    我笑着举起杯子跟他们的碰在一起:谢谢你们的陪伴,敬未知的未来。

    杯盏碰撞的叮当声,三个人的笑语声都随着窗外的灯光、霞光汇入马斯河的波影中,随之汇入的还有无限宽广和一无所知的未来。天边最后一抹橘粉色的晚霞慢慢褪去,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马斯河如一条流动的星带蜿蜒在脚下,静谧而宽阔,好像时光留下的痕迹。欧阳飞宇在等着我告诉他我的答案,此刻,我还答不上来,但我想时光会带我走向所有的答案。

    杯盏相碰的叮当声,三个人交错的笑语声,一并随着窗外的灯火与霞光,悄然汇入马斯河的波影之中。随之流淌的,还有这无限宽广却又一无所知的未来。天边最后一抹橘粉色的晚霞缓缓隐去,灯光辉映下的马斯河如一条静静流动的星带,在夜色中蜿蜒铺展,宽阔而宁静,就像是时光走过后留下的痕迹。

    欧阳飞宇在等我开口,等我给他一个答案。而此刻,我依然答不上来。但我想,那些答案,也许会藏在未来的风里、梦里,藏在我们走过的每一段时光里,终有一日,会在不经意间,与我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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