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乌鸦的树洞
Life is not a snapshot
161 我答应你
奇怪的是，我这次哭了没多久后就觉得精疲力尽，明明心痛得无法言说，却也哭不出来了。比溜冰场那次，比他忘了生日时，比他春节跟我吵架时哭得都要短得多。是一次又一次失望累积得太多变麻木了，还是泪腺已经超负荷无法工作了？
床头边的 “说地”安静的坐在那里朝着我笑，自从上次暑假把学校东西都搬回来后，我就没再把它带回宿舍。它白里透粉的笑脸很像我第一次遇见时的谭天。我把“说地”搂入怀中，轻轻的抚摸着它，自言自语的跟它说着话：“我本来就是打算留下来陪你的，是你说我们一起出去的，可是你又反悔了。”
我抱着“说地”像祥林嫂似的重复着说着这些话，不知不觉斜靠在床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了。我迷迷糊糊的去摸电话机，把听筒贴到脸上时才发觉脸是湿的。
“喂……”
“小妞，你给我打过视频了？”
我瞬间清醒了过来，坐直了身子，电话机屏幕显示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了。我用手抹干泪痕，抹了一半才想到谭天看不见，于是清了清嗓子直接说：“这都不重要了。谭天，你若想分手大可以明说，我绝不会有半点纠缠，你不需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法。”
“我没有想分手……” 谭天在那头心急火燎，“我怎么会想跟你分手呢，小妞，我从来没想过要分手。这都是误会，你听我解释……”
“你若是想脚踏两只船，那是更不可能的。”
“我没有，真的没有。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行，你说吧，但这是最后一次听你解释。”
“好，你只要给我这一次机会就行，但你一定要等我把话说完，不要中途挂电话，行吗？”
我沉默不语。
谭天急忙忙开始解释起来：“事情是这样的。上次春节从你这里回家后，我妈告诉我史云霞的工作找在北京了，过了元宵节就去报到，让我回去后帮她找个地方先住着。我当时很意外，以前她一直说要回京州工作的。但是你也知道我们两家的情分，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到北京来，只有我一个熟人，我肯定得帮她的。所以我回去后就联系了一个女生宿舍，让她先住着，过了两周才给她搬家去一个离公司近一点的地…….”
“所以上次你不是去帮许老师搬家，而是帮史云霞搬家，对吗？” 搬家两个字好像电源开关，瞬间将我的记忆片段似集成电路般连接在一起，当初的疑惑如晶体管一一亮起了灯。
“……是的。” 谭天犹豫了片刻说，“我……”
我没有给他机会插话：“你说去打球，我问你跟谁打，你说我不认识，其实你是在跟史云霞打球，对吗？你这段时间晚上经常都不在办公室，是跟她在一起，对吗？”
“是……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完……”
谭天的一个“是”字像一股瞬间超大的电流，穿过方才亮起的晶体管，逐个将它们击穿。
我情绪失控的大叫到：“谭天，你是个大骗子，你对我撒了这么多的谎，你这个骗子……”
“我……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史云霞到北京来了，我怕你不高兴。” 谭天急着辩解。
“怕女朋友不高兴所以不说，这是所有男人撒谎时用烂了的理由，得了便宜又卖乖。你既然知道我会不高兴，就别做啊！” 我怒斥到，“你春节回家后就知道了，却一直瞒我到现在，一个接一个谎的遮掩。谭天，你亲手毁掉了我对你的所有信任。你陪她找房子搬家，陪她聊天说话，陪她打球看电影，给她买奶茶，让她用你的电脑，却把我撩在一边，跟你说话都心不在焉，一周通不了一次话，你觉得你到底是谁的男朋友？你是在怕谁不高兴？”
“小妞，你冷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然后再发脾气，行吗？” 谭天深吸了几口气，把节奏夺回自己手里，理了理思绪说，“吴老师，史云霞的妈妈，刚过完春节就病故了。当时正值节日，她家里没有声张，直到我回北京后才听我妈说的。”
我顿时呆住了，刚才来势汹汹的怒气瞬间被凝固了，就像在密歇根湖上被冻住的波浪， 动态还在气势却没了。
过了半晌，我余怒未消的说：“她妈妈的事一码归一码，这不是你隐瞒我的理由。”
“没及时告诉你是我不对。主要咱们分开两地的，我怕你多心。”
“你既然知道咱俩不在一起容易多心，你就不该冷落我啊。” 我觉得谭天的解释不够有说服力。
“她每天下了班就来找我，我也很头疼怎么安慰她。她走了我还得继续赶工作，是有些分身乏术。”
“分身乏术还是你履行的义务太多了？况且刚才她视频里得意忘形的样子，可不像刚没了妈妈。” 我气呼呼的说。
“她那是在外人面前硬撑着呢。我在火车站接她时差点都没认出来，瘦得那叫一个不成人样。来北京后这段时间才慢慢振作起来，愿意多吃点东西了，可想起她妈妈还是时不时的哭。”
“外人？就是说你跟她是自己人咯？所以你要为她分身，没空为我分身了？” 我忍不住怼他。
照理，史云霞新丧母伤心流泪在情理之中，我应该对她充满同情才对。可是想起了上一次史云霞趁我在美国时，借着她妈妈病重到谭天面前哭诉被杨豆豆撞见的事，又加之刚才她视频里张狂的样子和现在谭天维护她的话，我有一种吃了个苍蝇无处说的恶心，很想一吐为快。但是话说出口后，却只觉得自己像个“恶妇”。
“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胡搅蛮缠，我就事说事。” 谭天继续说：“今天晚饭吃葱焖鳊鱼时，她说这是她妈妈的拿手好菜，勾起她的回忆，说着说着又哭了，最后晚饭也没吃几口。所以后来她说饿了，我就去给她买奶茶喝。”
“你们这天天一起吃饭，当然天天能看见她哭了，你不见她，她也就没处哭了。她没妈了需要人可怜，我啥都有就活该被男朋友冷落在一边，还被说胡搅蛮缠。” 我心里郁闷得慌，控制不住的发泄。
“小妞，你别这么刻薄。她刚刚没了妈妈，为了生计，忍着悲痛千里迢迢来投奔我，我帮她做点事，宽慰她，没什么过分的吧？她为了北京工作，都不惜拿着最低工资，住在地下室里。再怎么说她妈妈都对我有恩，她家对我家有恩，我得知恩图报啊。”
谭天的一句又一句的解释像个增压泵似的把我的憋屈一遍遍加压，我听不下去打断他：”什么叫为了来北京工作，她刚才都亲口说了是为了跟你在一起，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对你的心。她伤心难过不假，但也不代表她没有借题发挥博你同情。”
“我……可我对她没有这心思，纯粹是旧友啊。”
谭天的狡辩越发给我火上浇油，我心中的怒火终于高压锅盖爆发出来说：“好，那么我明天就去把在你这里受的委屈，说给欧阳飞宇这个 ‘旧友’ 听，我也到他面前去哭，他一定会陪我吃饭，打球，看电影，你觉得如何？你去给别人尽男朋友的义务，那么我就去找个人来替你尽义务。”
“林溪…… 你别蛮不讲理，不许乱来。”谭天霎时间像一只被激起斗志的公鸡，竖起了鸡冠，张开羽翼，大声怒吼到。
“那么就请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毫不示弱的回他。
谭天像被噎了块馒头在嗓子里，说不出话来。
我寸步不让的说：“你如果觉得你事事在理，你干嘛又心虚的三更半夜来跟我解释呢？”
“我哪里心虚了，我不是怕你生气嘛？你不能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肺。” 谭天辩解，但明显底气不足。
“那就是说你也觉得我有理所当然值得生气的地方喽？那么，也请你不要得寸进尺，利用我的心软欺负我。你可以知恩图报，但如果你是想以男朋友的身份，或者干脆以身相许，麻烦你先告诉我一声，我会马上为你让路。如果你只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帮助她，那么我觉得你已经越界了。我不管什么情有可原，事出有因，我只看你行为结果。你的行为做法让我无法接受，无论你怎么觉得有理，在我这里不接受就是不接受。你别妄想既要、又要。如果你一意孤行，我有的是办法如法炮制。” 最后一句话我提高了声量，说得落地有声。
谭天倏忽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来：“我真没有别的想法，我对你从没有半点不忠，日月可鉴。我也是在想等她心情好点了，可以自己适应在北京的生活，再来告诉你。再说，我又不是在北京一直待下去，暑假前我肯定能回去跟你在一起了。”
”你不要跟我耍这些虚与委蛇的心眼，我要的不是过阵子、马上，我要现在。如果你不能从此刻起就跟她划清界限，你也不用再回来见我了。” 我觉得自己以前太好说话，给谭天定的规矩不够明确，“你之前陪她这么久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如果她一直哭哭啼啼想妈妈，你是打算替她妈陪她一辈子吗？从现在开始，如果不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你不必再跟她有来往。不许一起吃饭看电影打球，不许让她到你办公室或宿舍里来，你更不许去她家，也不许打电话。”
”那她若有急事怎么办呢？”
“十万火急的事自有110，120可以打。至于其他的事情，问之前请你想一想，我现在也是一个人独居，爸妈和男朋友可都不在身边，若有急事我该向谁求助呢？如果我的事对你来说都不成问题，她的事在你这里就是问题吗？还是你觉得张鹏，欧阳飞宇都能随叫随到呢？”
“你……” 谭天想驳却无从驳，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痛下决心：“好，就依你。”
“错，不是依我，是依你自己的心。你若不是心甘情愿的，我也不稀罕要。”
“好，好，我都听你的，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
谭天满口答应后却也并未让我松口气。我思量了一会儿，做了一个重要决定。
“我还有一些重要事情跟你说，” 我喝了口水整顿了一下情绪说，“史云霞对我做过很多小人行当，我都未曾告诉你，今天我全部讲出来让你开开眼。”
谭天十分诧异，迟疑了一会儿说：“什么事？”
我把史云霞在冰场故意撞倒我想让我致残，设计让杨豆豆看见她靠在他身上哭泣，宿舍走廊上出手打我，在外贸展会上污蔑我……所有这些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谭天。
谭天在那头消化不良的愣住了，我猜他很想反驳说“这些都不是真的”，但是又不知从何驳起。
回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让我十分疲倦：“谭天，如果你曾经真的爱过我，信任过我，那么请你相信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情每一件都是真的，没有一句话是添油加醋的。史云霞，你的小霞妹妹，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单纯无辜可怜，她喜欢你大概是真的，但是她的手段卑劣，心机深沉也是真的。”
谭天还没有从一系列他心目中的天方夜谭里缓过神来，难以置信的说：“怎么可能？吴老师那么令人尊敬的人，小霞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怎么会……”
“那你就说今天我给你打视频，她有没有告诉你？”
谭天被我问住了，诺诺的说：“没有。当时我去买奶茶，她说无聊要用会儿电脑，我没多想就给她了。我睡觉前，想给你留个言，才发现你打过视频而且被接了。”
“那你现在相信了吧，如果她心中没鬼，为什么不告诉你她跟我通过话了呢？她就是想让我们的矛盾发酵变大。如果你不是今天发现了，过几天再问她，她大可以说忘记了。”
谭天终于不得不承认：“难怪，我回来的时候看见耳机动过了而且我一进门她就把电脑关掉了。”
“这下你相信了？你觉得被这样一个心地不纯善的人喜欢，是一件值得骄傲的好事吗？需要难以割舍吗？”
“我当然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我不在乎她对我什么感情，根本谈不上什么不舍得，反正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真就只是看她可怜安慰她。”
“如果你是光明正大的，就不需要瞒着我的。我纵然爱吃醋，也不会蛮横无理，在界线范围内我不会阻止你的正常社交。但是你现在的行为逼得我不得不铁石心肠。”
“瞒着你是我不对，但你念着我本意是好的，不要再生气了好吗？” 谭天恳切的说。
“好，那么你答应我一件事。” ” 我郑重其事的说。
“你说，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
“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了，你可以去找其他女孩子，但一定不要跟史云霞在一起，她不是良配。”
谭天吃了一惊，立刻说：“我不会跟你分手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不要胡思乱想。”
“但是，我不能保证我不会跟你分手。” 我平静的说，“我说过让你依从自己的心，我也会依从我自己的心。”
谭天彻底傻了，没有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你还是在生我气？”
“不是一件事的问题，谭天，你回想一下，我们在一起以后你伤了我多少次的心。”
“我……以前的事咱们不是都沟通过了，都翻篇了吗？你别翻旧账啊。” 谭天似健忘的金鱼那般无辜。
可是那些伤心的事真的能翻过篇去吗？伤过的疤痕能完好如初吗？就好像脚踝上被标枪扎的痕迹，它大概会跟我一辈子吧。只是我现在没有力气为这些旧账再吵一架了。
“史云霞才是你妈妈意属的儿媳妇人选，她亲口告诉我的，你们两家已经达成共识。你这么听你妈妈的话，你难道会为了我忤逆她吗？再说，我也不想去一个不欢迎我的家庭。”
“怎么会呢？都什么年代了，父母还能包办不成，而且我妈妈不是挺喜欢你的吗？”
“春节时你和你妈妈打电话时声音太大，我都听到了，我不觉得那是喜欢的表达。”
“那是她因为我回不去一时性急……” 然而说到这里谭天也觉得理不直气不壮，话筒里只传来他沉重的叹息。
”还有别的事情。” 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谭天妈妈下跪求我的事告诉他，也懒得再跟谭天把他妈妈那些小动作详细捋一遍，只是说，“我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是我的感觉告诉我，你妈妈并不希望我跟你在一起。她用了各种方法阻止我们见面。”
“那都是外界的阻力，但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我喜欢你，我爱你。” 谭天竭力补救。
“是吗？”我冷淡的说，“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可以因为史云霞到来就如此疏离我，对我撒谎，我还能相信你吗？再加上那么多外界阻力，再好的感情也会被消耗完的。”
“我不是因为感情的问题故意冷淡你，一方面是因为史云霞的事情占了时间，我也很头疼怎么跟你解释，所以有时候回避说话。另外，可能是我们离得远，无法共享生活，所以话题少了。这个我一定会改进，我以后一定多关心你，不会再冷落你的。”
我轻轻叹了口起说：“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的冷却，我也习惯了生活里没有你。我已经不再期盼你的电话和信息了。长久的疏远，我也和你一样不知道跟你说什么。”
“有问题，咱们就来解决。只要我们有共同的决心，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的。我会早点完成项目回去你身边的，到时候所有问题都没有了。” 谭天说这话的时候热切又真挚，好像那年我们一起在星空下喷泉边规划未来一样。
我心里想说 “你太天真了。” 可是我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像是想要给他一点希望，也给自己一点希望。
我只重复的对谭天说：“你能答应我吗？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跟史云霞在一起。”
谭天无奈我的坚持，妥协说：“好，我答应，我绝不会跟史云霞在一起。这下放心了吧？况且我们不会分手的，你就算跑了我也会把你揪回来。你是不是累了，尽说胡话。你先睡觉吧，我们明天再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