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的 余 音

        海是浪漫的。但它發了怒﹐咆哮的巨浪沖天﹐又是那麼恐怖。

　　風是多情的。當它失去了理智﹐狂吼着席卷大地﹐也是那麼猙獰。

　　在南加州東區山谷中﹐每年秋季來臨﹐夜裡常被“唔。。唔。。”的風聲驚醒。躺在松軟的床上﹐想到在高速公路上急駛﹐滿目枯枝黃葉飛舞﹐視線模糊﹐還要飢腸轆轆地緊緊把住方向盤的情景﹐心中好是滿足。

　　家﹐就是一片瓦﹐一堵牆為你遮風避雨。每當聽到那急鳴的風聲﹐就倍感小窩的溫馨。

　　今年聖佛南度的大風﹐攜帶着山林野火﹐在加州美麗的山巒肆意狂飆。它們摧毀了70多萬英畝山林﹐燒掉了2800多戶住家的房屋﹐還奪走了20人的生命。經濟損失高達21億美金。夠一座飛船升空的。據說這是兩個白人青年縱的火﹐動機不明﹐下落也不明。這場大火給加州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災難。

　 那些日子﹐電視裡忘記了南加州大型超市和公交汽車大罷工的消息﹐全神貫注在火景。

離家不遠的聖巴拿地山脈﹐熊熊燃起的火焰﹐象被激怒的黃龍﹐扭動着身軀﹐吐出旋轉的火舌﹐吞噬着團團樹木﹐逼迫着商店﹑住家。那重山峻嶺雖碩大無比﹐卻無奈于生龍活虎的挑逗﹐俯臥在地﹐任憑那火龍肆虐。

　　許多傲然挺拔的參天大樹﹐在火的洗禮下不斷地消失﹐尚未燃盡的枝桿上殘留着星星點點的火花﹐如同平安夜裡﹐點上了彩燈的聖誕樹﹐紅光閃着死亡後的平安。烈焰熔着樹團﹐火山岩漿般地滾動着從山谷中瀉下。從東邊燒到西邊﹐從白天燃到黑夜。

　　美麗迷人的箭頭湖﹐那些深居在青山綠水之中的小木屋主人﹐紛紛逃離了家園。大火掠過﹐精緻典雅的別墅變成了一片片廢墟。遺留下的是一座座孤伶伶的壁爐煙囪﹐往日溫暖的家化作了一杵杵紅磚墓碑。扭曲的黑焦樹桿﹐在黑夜裡﹐殘風下﹐悽慘地襞啪作響。好像老巫婆用她那樹根拐杖﹐敲打着的地獄的大門。夜幕中凝聚着藍色月光﹐大地冒着慘淡淡的白色輕煙。活生生一場場墳地恐怖影片。

　　譽為天堂中的天堂的聖地亞哥﹐被一個迷途的獵人﹐誤點了大火。印第安原始大森林﹐草深葉茂﹐松柏粗壯﹐深不可測。象童話故事中小紅帽去外婆家那段路上的風景一樣的美。平日時有小鹿﹑野兔出沒之中。此時紅色的火浪隨着大風涌進﹐爆破般地蔓延﹐那些野生動物﹐在驚恐的大逃亡中頻頻受傷無以數計。火光映紅了整片天空﹐白灼的火球跌進了山坳﹐又爬上了山巔。太陽也在火海之中失去了光澤。

　　火﹗火﹗一片連上了另一片﹐一連燒了好幾天了﹐還是不肯罷休。那火勢洶湧澎湃﹐磅礡浩瀚﹐慘烈壯觀。風﹐變幻莫測﹗剛把火頭甩向南邊﹐又突然調了頭沖向了北。沒有人能估計它到底要去那裡﹐更無人能控制。

　　那些記者們不顧危險沖到火場的最前線。有一輛電視臺的新聞車﹐來不及逃離那跳躍的風火﹐被燒個全黑。有個華人攝影記者被燒了一只鞋﹐說是比伊拉克戰場還要驚心動魄。可是他們精心拍攝的作品卻是非常之美。風﹐火﹐以及廢墟﹐都是大自然的孽原作。配上悽涼的背景音樂﹐動人心靈﹐摧人淚下。聖經上說﹐魔鬼是墮落的天使。她美麗又凶悍﹐專門到世界上來破壞﹐尋找可食的東西﹐從人的靈魂到大自然。這場大火就象撒旦的傑作﹐人又耐何﹖

　　消防人員仍然舉着高壓水龍﹐在風火之中頑強的行使天職。飛機仍然冒着高溫﹐高氣壓﹐狂風的危險﹐飛越火海﹐噴撒滅火劑。可這一切努力﹐在大自然暴怒之下﹐顯得那麼微弱﹐渺小﹐無助。想起文革年代的一句名話﹕“人定勝天”﹐就只會搖頭。

　　燃燒的三處大火﹐有一處離我家僅十幾英里。回家的60號高速公路上﹐清晰可見爬坡的火焰和黑焦的山脊。滾滾的蘑菇雲狀濃煙﹐沖破了天際﹐又鋪天蓋地包了下來。越來越大﹐彌漫着徽至舜蟮亍?煵菸稘饬覇鼙签o雖然關緊了門窗﹐仍然難以呼吸。悶熱的空氣讓人窒息﹐昏昏欲睡。

　　小屋前窗似暴風雨將臨﹐秀麗的風景已被烏雲般的黑煙遮蓋無遺。只剩下一些家園中的小樹在風中搖曳。後院的小草在大風中掀起層層漣漪﹐急切切﹐整整齊﹐沙沙作響﹐欲掙脫泥土的束縛飛向天際。我呆呆地望着這般奇景久久不能離去。

        渾濁的空氣擋住了加州燦爛的陽光﹐正當午時﹐已似夕陽西下。處處看似戴着茶色墨鏡﹐處處又似在煙囪口處。

　　欲往西區華人商場購物。車庫門一開﹐屋裡的火警器竟然發出了“滴﹐滴﹐﹐”聲。坐在沙發上﹐開始擔心風向﹐每小時45英里風速﹗我們能做什麼呢﹖人在無助的時候才會想到上帝。我閉上眼睛開始陡姗o祈求上帝熄滅大火﹐關那魔鬼進無底深淵。一面又在想﹐如果警車真的到家門口呼叫疏散。就趕緊抓上幾本相冊﹐帶上那只生命的夥伴小綠龜上車﹗不管它有多麼弱小﹐唯有記憶和生命是無價的。

　　華人超市停車場﹐以往似車展﹐BMW﹐奔馳錚亮成行﹐竟相爭輝。僅購物的時間﹐就蓋滿了厚厚灰塵﹐好象幾個月無人認領的舊車。地上是一道道的車輪痕跡。天空中飄着雪花般的煙灰。我感到口干舌燥﹐塵土撲鼻﹐不停的干咳﹐試圖把口中煙塵清出。耽心晚上躺在床上會不會象躺在沙灘上﹖

　　ontario飛機場﹐擠進了大量逃生的人們﹐室內停機場裡﹐架起了 幾百張臨時床﹐好熱鬧的聚會。他們帶上了家養的愛犬﹐卻沒有帶牙膏牙刷。又有更多的人募捐了水﹑食物﹑衣服﹑被子﹑電視機。人類就是這樣相扶相助共同生存的。這裡沒有焦慮的眼神﹐沒有失落的淚水。美國的孩子們從未經歷這種集體生活﹐還興奮不已﹐說是很好玩呢。弄得我都想去住兩天。

　　有戶人家原本要賣房﹐門口插着“For Sale" 的木牌。回來一看﹕家﹐不見了﹗干脆插上另一塊牌“sold﹗”。美國人相信上帝﹐總有喜樂在心中。

          平日一直抱怨說家務太多﹐不願回家的人。看到那一片片廢墟後﹐都急着往家趕﹐再不埋怨﹐想到那無家可歸的情形﹐會加倍珍惜那抹布﹐拖把﹐吸塵的樂趣。想到還有一張床﹐可以讓你伸開四肢舒服的躺下﹐就感到足夠的幸福。人們在災難面前﹐慾望也會自然減少很多。災難讓人們學會了珍惜現有的一切﹐誰又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大自然水火無情﹐天也有不測的風雲。人是不能勝天的。

           據說保險公司每家先付兩萬賠金﹐讓人們去租房﹐繼續生存。僅管可以住進舒適的HOTLE﹐但平日垂手可得的一本書﹐一雙襪﹐一杯果汁﹐一支筆﹐都要重新設定起來。還是有很多的不便和失落。那苦心經營的家中﹐終有保險公司賠不了的記憶。總讓人的心澀澀的疼。火毀壞了山林﹐燒去了我們的家園﹐傷痛之中試着放棄﹐接受苦難也是一種勇敢。

         風瘋夠了﹐慢慢減弱﹐山上飄起了細細的雪花。是上帝垂聽了人們的祈订o降雨熄了火。人們生存在這大自然中﹐尤如那離離原上小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大家回到正常生活﹐那些失去家園的人們﹐重新開始建立新家。人不能勝天﹐但人不會屈服于天。有一家父母兒女四人﹐站立在自己家的廢墟上擁抱合影。水火可以摧毀我們的小木屋﹐摧毀不了親情和愛擁起的家。

         家﹐就是一盞燈﹐一個人在燈下等着你。天涯海角﹐人在哪裡﹐家就在哪裡。換一處景色﹐又是一片新的溫馨。在美國這個基督精神的國家裡﹐人們相信即使天崩地裂﹐萬物皆毀。我們還共同擁有一個永恆的家﹐在天上﹐水淹不掉﹐火摧不毀。那裡有親人在等你﹐有天父的慈愛﹐永不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