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门廊上看着Carter离开,他走到拐角的地方回头看,对我眨了眨眼做了一个搞怪的表情。
曾经,我偏爱书呆型的男生,也许瘦弱一点苍白一点性格偏执一点,但是脑袋里装满了有趣的东西。我的大学里有很多这样的男生,我喜欢在图书馆里看他们学习,在课堂上看他们解题,女生主动跟他们说话他们还会脸红。
也许是从小在宽广的环境下长大,Carter的行为举止有种自然大方的风度。他处处都充满着自信,自信这个世界属于他,自信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有着绝对安全的立身之地。春风得意,没有一丝一毫的顾虑。
若是Carter在训练场里,我从来都不需要去搬小梯子。他一个手掌垫在我的靴子底下就能轻轻松松把我托起来翻身上马。随后,他帮我套好马镫,顺便检查一遍girth是否收紧。我的力气不够,经常的我觉得不能再收了,他还能轻松再上一个孔扣。每一次,他扶着我的腿收紧girth,我都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力,好像一波波无声无息的能量蔓延到我的身上。收好了,他的手掌也总是多逗留几秒,抬头注视我,加一句:U all set.
这波能量能持续好久,几圈跑过之后我还能体会出一条腿比另一条腿暖和些,这个感知让我不安。
我进屋打开袋子取出了四条裤子,黑色灰色还有浅米色,我随便试了一条,果然合身了很多。我再试着把half chaps套上,贴合得刚刚好。之前由于裤子太大,塞不进去,我的小腿和脚踝被half chaps的钉扣还有拉链直接接触,一不小心就擦出一条伤痕,现在有了合适的裤子,应该会舒服很多。
我打开小衣柜,把这些裤子一条一条挂上衣架。它们的手感都非常好,柔软而又有弹性,我想起Charlie说过它们是show pants,裤子的侧面和裤兜上还有绣着的装饰花纹,非常好看。我的手指在它们身上流连忘返了一会儿,然后视线落到衣柜门背后贴着的照片上。
Pea soup lake被几座山峰包围着,山上还有一小部分未化开的积雪,点点莹白。蔚蓝的天空照耀着无风无浪的湖面,完全就是上天造就的一块天然宝石。照片右下方有一块细长的岩石伸了出去,上面坐着一个男孩,光裸着上身背对着镜头面朝湖水。底下写着一句:Tag someone you want to sit with at Pea soup lake!
我盯着它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再习惯性地按了一遍贴住照片的玻璃胶,生怕它们松动似的,然后合上了门。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又回到了Gary的营地。
我在外面张望了一会儿,营地非常安静,他还没有起身。于是,走进去的时候我特意加重了一些脚步声,想让他提前听到一些动静,以免我突然说话惊到他。没料到,当我快走到他帐篷边上的时候,自己先被吓了一跳。
他的帘子掀起一个角,我的手电筒开着低光,刚好照到一把黑黝黝的弓箭探出来一丁点儿正对着我来的方向。
“Gary!”我赶紧开口道:“是我,Terri。”
“What the F!”Gary低声咒骂了一声,问我:“你想干什么?”
我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Percolator,举给他看,说:“我是来跟你一起喝咖啡的。”
“6 in the morning?”他收起了他的弓箭,在帐篷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
“我是怕来晚了你就走了。”我放下我的包和咖啡壶,然后动手收拾木柴,说:“我先把火生起来,你慢慢来不用急。”
我把他昨夜的剩下的灰烬扒拉扒拉,然后重新铺开新的木柴。为了节约时间我带了starter,点燃之后加了两把Gary捡回来的小树枝,不一会儿,火焰就慢慢起来了。
Gary拉开拉链,从帐篷里钻了出来,一边套上一件羽绒背心一边说:“难怪,Charlie跟我说,这个中国妞不是很好打发。”
“对,不是很好打发,”我点点头,轻轻拨动树枝,说:“他跟你说的是实话。”
Gary站了一会儿,低声说:“我需要take care of 我的morning business.”
“明白的,刷牙洗脸上厕所,”我摆摆手道:“你忙你的,我还没有开始磨咖啡豆呢。”
Gary的营地对面不远处就是一个trailhead,配备着一个简单的pit toilet。他晃荡着过去,不一会儿又晃荡着回来,开始洗手刷牙洗漱。我这才留意到这个营地是有接水管的,尽管是冷水,但是到底方便很多。难怪他每次都选在这里搭帐篷。
几分钟就搞定了这些事情,Gary走到我对面的树根上坐下,伸手靠近篝火取暖。他的手指对着火苗一抓一放的,仿佛想捉住它们似的,目光直直地看过来,盯着我正呼啦呼啦转圈磨咖啡豆的手,突兀地说:“你的手指非常长,会弹钢琴吗?”
“不会。”我摇摇头,说:“我不会任何乐器。”
我把磨好的咖啡粉倒入咖啡壶里的小罐,压平实,然后从包里掏出两瓶矿泉水来也倒入。Gary很配合地帮我拿来一个铁架子,直接丢在篝火上,尽量摆平方便我把咖啡壶搁上去。
等待的时间里,我继续从包里掏出两个陶瓷杯子,两个小勺,一小盒糖和一小盒咖啡伴侣,问他:“How do you take your coffee?”
“黑咖啡就行了。”
我点点头,一边把杯子并排摆好一边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喝咖啡的习惯会透露很多性格?”
“我喜欢黑咖啡,”Gary把手翻过去,让手背烤火,问:“是什么性格?”
“这些人通常做事耐心、高效、欣赏简单的事物,”我告诉他:“但是,有时候喜怒无常、固执,不喜欢改变。”
Gary哼了一声,没有发表意见。
“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据说很准的。”我拿起一根树枝戳动咖啡壶,让它略微避开火焰的最高处,说:“至少,我觉得你喝黑咖啡,毫不奇怪。实话说,我问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你会有其他答案。”
Gary起身,去拿了一只隔热的大手套丢给我,问:“你来,就是找我喝咖啡的?”
“啊呀,当然不是,这点你很清楚。”我没啥好遮遮掩掩的,反问道:“你昨天拿的斧子,是用来砍什么的?”
“你问这个干嘛?”
“Gary,我猜一下吧?”我套上手套,打开咖啡壶的盖子瞧了一眼,接着道:“你是去砍那些overgrown的树枝叉叉吧?那些长得七歪八扭的枝杈挡住了trail,对吗?”
“Maybe.”Gary不接我的话。
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咖啡好了。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还没有喝就感觉它驱赶清晨的寒意。天色变得更亮,四周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篝火噼啪作响,不远处有只啄木鸟,砰砰砰地忙活它的早餐。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壶倒出来,均匀分配好,递给他一杯。我们俩同时捧着杯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脸上是享受而满足表情。
“Gary,我昨天晚上想了下,”两口咖啡下肚后,浑身都起来一层暖意,舌头也灵活多了,说:“Charlie告诉你我想去pea soup lake,应该不是随口提起的。我觉得,他知道你在走这条路,说不定,他想让我们俩搭档起来。我问过Carter,他告诉我这条路上有人失踪过,一个至今没有结果的事件。我看,Charlie似乎很在意这个事情,取消了tour不算,到现在也不喜欢有人提起。关于失踪,Carter没有告诉我更多了,你知道吗?”
Gary默默地喝着咖啡,似乎没有要回答我的意思。我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他不喜欢谈论这个事情,不仅仅是因为失踪。更多的,是因为在志愿者搜山的过程中,他的一个员工摔下一块石头,摔得很不巧,砸中后脑勺。抢救治疗的过程我不是很清楚,但知道最后不得不关了life support,捐掉了一部分身体器官。”
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情况,好半天没法说话。
“He was the one,”Gary看了我一眼,咬着牙说:“决定关闭了维生系统。”
“是他的亲人?”我吓了一跳:“爱人?孩子?”
“不是不是,”Gary摇头道:“只不过,他是被当事人指定过的,所以最后这事情就落在他头上。对他来说,是个非常艰难痛苦的过程。”
“噢。”我叹了一口气,一下子就理解了为什么Charlie提都不愿意提这个事情。
但是,不等于他不想改变。
我在想,如果他不提,没有人会知道我折腾着要去pea soup lake这件事,Gary更不可能知道。
“Gary,我不知道你的时间安排是怎么样,我的休息日都可以拿出来跟你一起上山的。”我认真地看着他,说:“两把斧子,总比一把强。我们可以一段一段地把trail大致清一清,树上刷一些标识油漆,方便认路。”
“我上去,不是为了走那条路去看湖,实话实说,我根本没有固定的线路。”Gary放下了杯子。
我的心一沉,忍不住问:“那你是干什么去的?”
Gary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说:“跟你没关系。”
我扁了扁嘴,知道不好再问了。这段路线我反复读过为数不多的描述,一半在树林里相对简单,一半需要手脚并用的无绳攀爬乱石堆。所以,一般都是需要有经验和技术的向导带队的。我来找Charlie就是为了他有这个资源。可如今他坚决不做了,树林的那部分小径被荒废,光是清障估计就需要不少人力和时间,而乱石堆的那部分情况不明我也不敢逞强。
了解得越多,我越觉得困难重重。
Gary帮我把杯子洗了洗擦干净,我把东西塞进包里。咖啡壶底座还有些烫手,我把它挂在包的外侧。
“谢谢你的咖啡,”Gary把手插在兜里,对我说:“很棒。”
“很高兴跟你聊天。”我把包背上,准备离开。
“Terri,如果你感兴趣的话,”Gary指了指地上的弓箭,说:“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射几箭。体会一下真正的打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