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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生日的夜晚我在庄强和时杨宿舍里度过,跟他们俩说了很多很多我的事情。主要是庄强在跟我聊天,时杨在一旁安静地端茶递水和聆听。
时杨后来告诉我,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一起跑出去大城市打工,把他交给了大伯照管。大伯一家人对他视如己出,然而终究不是自己的父母,到底还是隔了一层。他有些腼腆地对我说,他最擅长的就是懂事和听话,可以把存在感刷到很低,能自己做好的事情,尽量不麻烦家里人。
我想起那段坐在街心小花园里看行人的日子,果不其然,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份不容易,不禁也为时杨感到一丢丢的心疼。
我记得庄强对我说:一个人的成长路上经历过不同的人和事,每一个阶段的感受和感悟都不一样,无论悲喜好坏,都可以是深刻而可贵的。这些领悟或许就滋养了你的理想和眼界,而一个人的眼界可能会决定Ta一辈子的宿命。不仅仅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也要知道这样的生活会带给自己什么样的反馈。
其实,当年的我没有完全听得懂,但是好坏还是能分得清。庄强作为我们的大师兄,给我和他身边这些蟹蟹虾虾的师兄弟们的提携,帮助和鼓励,一辈子都不会忘怀。
这一夜的倾诉,我对庄强感觉亲近了很多,毕竟,他把我的过往了解得清清楚楚。后来一天天跟他熟悉起来,某一次我便去问他,为什么自己开了公司,做得又挺好,还来学校里熬这个硕士文凭。
庄强撇嘴道:“还用问?当然是为了我媳妇和我儿子!”
老实说,我们一群人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媳妇,很多时候大家都忘记了他有家庭这件事。
“嫂子在哪儿呢?”我问:“一年多吃那么多次饭,你从来没有带过她。”
“他们在周游世界。”庄强颇为得意,抬头吐出一个圆溜溜的烟圈,接着道:“她一直都是一个很向往外面的世界的人,心气高着呢!我跟她说,先出去看一圈,是吧?欧洲、北美、澳洲,哪儿觉得最喜欢最有感觉,再考虑去哪儿找一个学校落脚。家里不需要她挣钱,慢慢看,慢慢选。所以她经常带着儿子到处去玩儿,哎,不对,是考察。”
我啧啧称奇,想了想,又问:“这跟你来上学有什么关系?”
“她考虑着想移民加拿大,我拿个硕士,申请起来容易一些。”庄强笑眯眯地说:“技术移民便宜,不到不得已,咱们不用拿钱去买投资移民。”
“她自己为什么不申请?”我刨根问底:“或者,她干嘛不直接申请学校?”
“关你啥事?”庄强瞪我一眼:“我老婆爱怎么样,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说得也是,我悻悻闭上嘴。
反正,在读研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谁都没有见过庄强的爱人。在我的印象中,她只是在他邮局发出和收到的包裹上的一个名字而已。
到他临近毕业的时候,庄强在学校的时间明显多了很多,我们一群小喽啰跟掉进蜜罐里一般,整天跟着他吃吃喝喝,当然,也要出力帮忙。他的答辩课题在当时而言算是比较“理念先进”的那种,很多资料得从外语原文里寻找,翻译阅读和整理归纳都有不小的挑战。
他忙着自己的一摊子事情,也没有忽略我们的细枝末节。谁家有人需要他牵线给一个工作;谁家又有人需要他找个门路解决一个事情;还有就是,撮合我和时杨。
庄强对待时杨跟对待我们有明显的不同,胳膊肘朝里拐得很张狂。我有时候想,时杨跟我一起入校,就算跟他凑到一间里住着,这点时间也培养不出这么亲近到就跟自己亲弟弟差不多,很有点古怪。但是我着有自己学业自己的烦心事,最多有一闪念,也就没有再去细想其中缘由。
后来,我和时杨走到了一起。
再后来,庄强带着全家移民加拿大多伦多了。
再再后来,我和时杨也带着美好的憧憬和梦想奔向了多伦多。
这个异国他乡的城市,因为有着庄强的存在,而变得亲切无比。
我们找到了第一个落脚的地方,是距离地铁站很近的小公寓。我记得很清楚,买了临时电话卡以后,时杨第一通就是打给庄强。然后很高兴地说,明天是周六,他会来接我们俩去他家吃饭。
只不过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这顿饭吃完,十年没有再见过他一面。
那天,我们俩连行李都没有完全收拾清楚,早起就跟两只小狗一样扒着窗户等庄强来接我们。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时杨才慢吞吞地告诉我,他上大学有一阵子闹出点事情来,又不愿意要家里的钱,不得已在外面打工的时候认识了庄强。庄强不仅仅把他护到翅膀下面,后来自己开了公司以后,直接就让时杨吃住在里面,复习功课准备考研。
我知道他跟他父母之间疙瘩着,有什么事情他宁死不会回家说。也难怪,庄强对他来说,是亦父亦兄的感情。时杨话少,记情却记得很深,对人好也是真心很好很好。虽然很多朋友走着走着就散了,但是跟庄强,我们俩都是绝不愿意散的。
我记得是嫂子开车带全家来的,还是一辆两门小跑车,后面想坐下人得掀开椅子挤进去才行。我们俩和庄强的儿子挤在一起,这小子养得白白胖胖,等他坐进去也得半天。
庄强不好意思地说:“车子小了点儿,但是我老婆特别喜欢这款的造型。”
“真有点儿太小了,”我直白地说:“就你们仨坐也挺显小。”
他儿子不太高兴地撇嘴:“平时我都坐前面的!”
时杨掐我一把,我便不吭气了。
对于嫂子,我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象。主要是心情上爱屋及乌,觉得她算家里人,什么好看不好看打扮不打扮我都没有在乎,只记得是一挺普通的女人,脸蛋圆皮肤白。
她跟我们打了招呼以后,就说家里没菜,需要去买,于是就先去了超市。
后来我和时杨认真讨论过,是我们太年轻不懂事了,或者是跟庄强一起混得太久习惯了他买所有的单,连起码的礼仪都没有做好,空着手就去别人家做客。
买菜的时候嫂子的脸色就不太好看,我们俩谁都没有留意,光顾着跟庄强说话,追着他问多伦多生活的情况。初来乍到的我们,有问不完的新问题,还有分享不完的我们自己的鸡毛蒜皮。
见到他太高兴了,高兴得我们忘乎所以了。
整个过程中庄强说话不多,倒是嫂子,两杯红酒下肚后给我们说,技术移民申请坏在面试那关。庄强英语不够利落,卡了一个问题之后有些紧张,最后竟然就被拒了。
“没办法咯,”她晃一下杯子:“后来律师给我们办了投资移民,很快就下来了。”
当时庄强的公司办的虽然挺不错,但是到底还是在起步阶段,更别说还是跟其他几个人合作的,他撤出了自己的那部分投资来办理移民,还有支持移民以后买房,老婆上学期间家里的生活费用。
“我毕业了以后找到工作了,还不错。”嫂子淡淡地说:“他的英语口语不太好,出去面试总是不成。反正,我也无所谓,他就在家里也挺好的。”
庄强的表情意味不明,时杨沉默着,我拿着一片西瓜发愣。
我觉得他不是英语不行,而是他的性格不适应加拿大这样的环境。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在国外生活的,从前的庄强总是如鱼得水潇洒自在。
而北美的这片水,养不了他这样的鱼。
庄强不再是最强的那个男人了,这一场的转变对他来说绝对是颠覆性的。
我试图岔开话题,看着墙上的照片说:“嫂子,你去过的地方真多,那个雪山是哪儿啊?真漂亮。”
“班芙国家公园。”她笑了笑,用肩膀顶了一下庄强,说:“以前去的地方是挺多的,都是老公惯的,让我到处玩。”
庄强没有说话。
吃过饭后又聊了一会儿天,但是聊得并不投机也不愉快,时不时有尴尬的冷场。我和时杨对视了一眼,就起身告别。
嫂子说她喝了酒,不能开车送我们了,便去厨房收拾。庄强送我们下楼,无奈地说:“我前两周把公交电车给撞了,驾照吊销六周,不能开车。”
“小园,实在不好意思啊,”庄强揽了一下我的肩膀道:“你们得坐公车换地铁。”
“没事的,”我兴致颇高的样子:“我们正好走走,吃得很饱呢!”
我特意走开了一点,给他们俩一点空间,说不准他们有些什么话想说。然而走了好一段路,他们俩都没开口说话。
临走说了下次再约,却一次都没有再约上。
庄强联系不上了,就像那天他转过一个街角,便消失不见了。
如今我们仨再次坐在一张餐桌边,中间隔着十年的岁月。
我还是忍不住说:“是我不懂礼貌,嫂子嫌弃我们是正常的。也许她以为我们俩要靠上你们,赖上你们,让你们帮各种各样的忙,这种朋友,还是离得远点儿比较好。”
时杨蹬我一脚,我不理睬他,接着说:“当时,我真的没想过要赖着你,依靠你做点什么。我们俩,我们俩就是想你了,真的。”
庄强微微一笑:“我当然知道。”
说着,他看了时杨一眼,又说一遍:“我当然知道。”
服务员走过来让我们点菜,庄强随口点了几个。
“你们俩现在过得很好,看得出来。”庄强喝了一口茶,问时杨:“在哪里上班?”
“目前在***,”时杨终于开口跟他说话:“年底准备换一家了。”
他们平静地聊了一会儿无关痛痒的天,庄强忽然道:“一会儿有空吗?去我那里坐坐,喝一杯好茶。不远,就在对面。”
很自然的,我立刻有一点犹豫,庄强轻轻一笑:“就我一人,儿子上大学去了。”
言下之意非常明确,时杨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不好看,眉头慢慢锁起,嘴唇抿紧形成一道不太友好的弧线。
我悄悄地拽拽他的衣服。
“要不,”我提议道:“包起来回去吃吧?我去买一点啤酒,青岛。”
“也行啊,”庄强笑道:“家里说话舒舒服服的更自在一点。”
“那我直接去超市了,”我对时杨说:“你打包买单。”
我挎着小包走了出去,到了停车场才回头看去。他们俩面对面坐在窗口,相互凑近了对方一点在交谈着什么。太久没有看过这个情景,我禁不住有点鼻酸。
庄强是个多么好的人,然而命运和生活并没有因为他是个好人就对他手软,一点儿都不公平。还有时杨和我自己,一路走来也各种坎坷。他还在试图与那段童年父母的离别和解;也还在不断挣扎向上,又被现实击败着倒下再爬起;我妈还在寻找各种理由跟我爸吵架,我爸在不离婚的情况下,还在坚持寻找他和阿姨的幸福,我仍然被挤在中间撕扯,心疼哪一边都觉得自己很愧疚另一边。。。
《好人难寻》里说,人生没有真正的乐趣。也许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应该懂得了命运不是托辞,它是接受,包容,成长,尽其所能地好好生活下去。
快到节日了,停车场里人还挺多的,来来往往地穿梭忙碌着,我又禁不住为他们感到心疼。
夜晚的空气里透着凉意,我吸了吸鼻子,扭头朝超市走去。
(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酸与无奈,都会有低沉的时候,不管是哪方面的,看了别人的心酸,立马就可以找到共鸣:“哦,世上不只我有尴尬,每个人都有的。”感觉就好多了,谢谢治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