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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终于停止啜泣的时候,顾医生让前台的小妹端来一杯香气四溢的热巧克力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我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闭着眼睛感受温温热热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滑下。
我感觉到了一种全新的溶解。
溶解了我对心理医生习惯性的抗拒,也溶解了我在对抗他们的过程里得到的乐趣。
最重要的,是让我得以把梦境中如论如何都完成不了的事情完成了,把那些堵在我心口怎么都哭不出来的眼泪都哭出来了。
我睁开眼睛重新审视顾医生,他已经擦干净手臂扣上了衬衣袖口的纽扣,依然是温和地对我说:“如果你需要休息一下,我们可以把下面的一半时间挪到下一次见面。”
“不用,”我调整了一下坐姿,很快地说:“我觉得胸口松快多了。”想了想,我问他:“你对我用的,是什么治疗方法?什么什么转移法?”
“治疗方法?”顾医生歪着头看我,说:“不是什么方法,只是想看一看你的反应而已。你不用想太多关于我会对你用什么样的办法,其实,人与人之间的了解,是非常不可解的事情。”
“怎么不可解?”我问。
“不是纯凭逻辑可以推理出一个人的内心,也不是纯凭语言能得知一个人真正的想法,”顾医生淡淡地说:“你肯定听说过第六感觉,是不是?有时候最精确的,并不是逻辑,更不是道理,而是面对面那一刹那的直觉。无凭无据,难道不是最不可解的吗?”
“蓝晨,我知道你看过不少心理医师,你寻找我们的帮助,可同时又知道没有人能帮得了你。你觉得在医师眼里,你是一种病,而不是一个人。所以你习惯性地欺骗,而且是巧妙地撒谎。所谓巧妙,是篡改细节保留大方向。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你很享受眼看着别人被你欺骗,轻而易举地博取别人的同情心,是不是被安慰的感觉挺不错的?”顾医生对我说:“其实,在我眼里你绝对不是某种心理疾病的名称,也不是教科书上的列表,五项病征中找到三项便可以确诊你属于强迫症还是厌食症还是多重性格。。。所以,千万不要觉得我们是对立的两方,那样会让你发自内心抗拒治疗。”
“我现在知道了,”我对他说:“刚才哭完,我就知道了。你说的,让我们一起试一试。所以,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既然如此,”顾医生认真地问我:“我可以不可以提一个要求?”
“你说。”
“对我诚实,就是这一个要求。”
“好的,”我点头:“经过了第一次谈话,我已经对你诚实了。”
“是吗?”顾医生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地拿起笔记本,问我:“还记得刚才我们开始之前的聊天吗?你说昨天晚上很忙,我问你都忙些什么,然后你按时间顺序列举了很多?”
我想了想,点头道:“记得。”
“那好,现在再重复一次,”顾医生要求:“不过,跟刚才的顺序相反,倒过来说一次我听听。”
“倒过来?”我不确定地问他。
“倒过来,之前你从下班后开始一直说到回家睡觉,”顾医生耐心地说:“现在从上床睡觉开始往回说。”
我狐疑地看着他,一边猜测他这么要求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一边结巴地开始进行倒叙。
才说了两句话,顾医生就打断我:“不对吧?你说睡觉之前喝了一碗红豆沙。”
一会儿又打断我:“不对吧?究竟是先看新闻还是先洗澡的?”
“这有什么关系吗?!”我恼羞成怒地问。
顾医生丢下本子,说:“你篡改了细节!”
“你怎么知道?!”
“叙述一系列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和编造一系列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大脑的认知能力负重完全不一样,”顾医生说:“我的要求打乱你预先设好的顺序,对吧?因为这些小事情没有真正发生,你随口捏造出来的,所以现在让你反过来重复,你大脑的认知就乱了。不用说别的,你的表情和身体比你的这张嘴诚实!”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底气不足地说。
“那编造它们的意义又是什么呢?”顾医生说:“你也知道,一碗红豆沙还是一碗稀饭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区别,为什么要编?因为你需要这种快感,你在撒谎,而对面的那个人一无所知。给你很大满足感了,是吧?”
我撇嘴。
“我对你的唯一要求,就是诚实,”顾医生说:“让大脑的放松下来,不需要去创造任何过往,修改任何情节。当你脑子里充满了心机的时候,其实你就彻底地迷失了自己,看不见了自己,感受不到了自己。”
我缓缓地点头:“就像,就像,刚才那个包扎,我什么都没有想,突然之间就哭了。”
“我们签一个口头协议,”顾医生说:“如果你再撒谎,那么我们的见面到此为止了,好吗?我想,现在你心里也有数,我有的是办法发现你的谎言。”
我郑重地点头。
顾医生要求我:“请亲口说出来。”
“我信任你,顾医生,”我对他说:“无论大事小事,我不会再对你撒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