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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医生,我把日记都给你了,”我的态度很生硬地说:“你现在告诉我你没有看过我的资料?有没有搞错?!”
“江小姐,”顾医生慢条斯理地打开我的资料夹,慢条斯理地说:“你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何必浪费了?”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尽量用缓和平静地语气说:“我只是想要你开一点抗抑郁的药物,okay?”
顾医生沉默地看着我,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我在填写资料的时候,已经写得非常详细了,”我耐心地解释:“我看过很多心理医生,他们的意见和诊断我复印了一部分。当然,我不可能拿到全部,但是能拿到的我都带过来了,okay?另外,还有我最近的日记,每一次做梦,我能记住的每一次,我都记录了,okay?!我再说一次,我需要抗抑郁的药物,仅此而已。”
“今天这么热,你为什么穿长袖?”顾医生看着我问。
“我为什么穿长袖?”我反问他:“关你什么事?”
“为什么特意排队来等我的时间?”顾医生问我:“既然这么不耐烦跟我说话。”
“因为你有好药。”我索性也不客气了,说:“你的权限在系统里能开出比较高级别的药物来。噢,你不用担心,钱不是问题。多贵都不是问题,okay?!再不给我吃药,我要自杀了,你知道吗?!”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顾医生问我:“这句话总听过吧?”
“所以你想不看病人资料就不看病人资料?所以你可以毫无准备地进入这个房间,一点点事先的基本准备工作都不用做?”我冷笑笑问他:“反正花我的钱呗,对吧?一个小时你能多少钱来着?”
“中国繁体字的‘听’是怎么写的你知道吗?”顾医生拿了写字板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写给我看:“要用眼,要用耳,还要用心。这才是听。我的责任,是心无旁骛地认真听你说话。我不需要别人的意见,别人的诊断,别人的看法。”
我抿了嘴不说话。
“我知道你看过很多心理医生,你很熟悉中间的流程,”顾医生温和地对我说:“思维最大的敌人,是结论。当结论来得太快了,等于失去了思维的能力。我宁愿自己面对你的时候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先入为主的想法,甚至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而来,我想自己一个机会,公平地认识你。”
“看得出来,你很忧虑。忧虑很正常,每个人都有。忧虑是成长的动力,忧虑是成长的代价。”他看了看我,轻描淡写地问:“你打算怎么自杀?”
我惊跳了一下,好半天才缓和过来,说:“我想去金门大桥,纵身一跃,身体尚未触及水面,脑子已经失去知觉,然后毫无痛苦地融入如画的风景里。”
“为什么选那个地方?”顾医生问我:“国内没有你喜欢的地方?是觉得不够美吗?”
“不是,”我低声说:“其实,我喜欢难看的东西。”
“喜欢难看的东西,”顾医生走回他的沙发里,面对我坐下,问:“比如你这件衣服?”
我想了一下,把上衣袖子卷起来给他看胳膊:“看吧看吧,没有针眼,没有刀片划痕。顾医生,不是每一个夏天穿长袖的病人都是为了遮盖什么见不得人的痕迹的。”
顾医生笑了,表情轻松自然,转开话题说:“说说你最近的一个梦吧,你印象最深的那个。”
“你不问问我小时候的事情吗?”我问他:“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觉得自己抑郁?为什么来找你看病?为什么——”
“怎么?打破你的节奏了?还是打乱了你准备好的答案?”顾医生眼睛都没有抬,坚持道:“今天,我想先听听你的梦。我们从梦开始的地方开始,好不好?”
“我小时候,爸妈都是科学家,被国家派出去西部治理沙尘暴,把我托给我姑妈照顾的。。。所以,我一直都有缺失感,被抛弃的感觉。。。”我执拗地开始背诵我早已滚瓜烂熟的“童年经历”,心理医生都吃这套。
“江小姐,”顾医生礼貌地对我说:“你想要我开药给你的话,最好遵从医生的嘱咐。我想从你最近的一个梦开始,不需要你给我背景交代。”
我咬着嘴唇,犹豫着。
顾医生没有催我,他安静地端坐,让我想起故宫里的石狮子,看尽繁华沧桑的巍然不动。
“敦煌,”我终于服软,一开口,我感觉到一阵轻松,从心底涌到指间,情不自禁地重复一遍:“敦煌,我梦见了敦煌。”
“你去过?”顾医生轻轻地问我。
“没有,电视里看过介绍。敦煌很小,那时候的城市很干净,旁边不远处就是沙漠,我很喜欢。”我很主动地说:“沙洲夜市,很多小吃,烤肉串,免费送杏皮水,听说好喝极了。”
“嗯,我梦到自己在念高中,参加一个画画的夏令营团,市政府和几所重点学校组织的,先旅游一圈然后自己选喜欢的景点去画画,绝大部分同学都选了莫高窟,但是我没有。”我对他笑了笑,说:“我喜欢难看的东西,所以,我选了去鸣沙山那里画骆驼。臭气熏天,它们都跪坐在地上,脏死了。但是,我喜欢闻那个味道,我喜欢坐在它们旁边。”
顾医生放下手里的笔,双手交握,对我说:“我打断你一下可以吗?”
我点点头。
“江小姐,我希望你对我诚实,所以我也要对你诚实。”顾医生很认真地说:“这是我们交流的基础。”
我问他:“什么意思?”
“嗅觉和味觉,是我们的知觉里很特例的两项,”顾医生尽力用简单的话来解释,说:“它们基本上不触及大脑的皮质层,cerebral cortex,尤其是嗅觉,它可能是最原始的知觉系统,跳过皮层直接跟记忆系统和感情系统相连。所以,嗅觉可以非常清晰地把记忆带回大脑里来。同样的原理,做梦的时候,梦到味道,几乎是不可能的。”
看到我面色泛红,顾医生微笑着说:“我野性猜测一下啊,你去过敦煌,喝过杏皮水,画过骆驼,闻过它们的味道,是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