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昶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估计缓不过来。亦或许,他不知道该对我说什么才合适,于是一直都很沉默。
他下楼给我拿了一件毛巾浴袍批到我肩上,我把他的手拉住揣进胸口捂着。我很感激他没有试图安慰我,至少现在不是我想哭的时候。
我们家从来就没有太平过,那时候我二哥去戒毒所,人家给我们科普的时候就说,身体上的瘾没什么不能戒的,心理上的瘾才是最关键的。我大哥二哥一再糟蹋自己的身体,说到底是他们的选择。
大哥去世的时候,越泽被吓到,收敛了好几年,有了佳音,也有了女儿。最近因为我爸妈离婚,小弟弟出生,他跟我爸闹得很不愉快。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连话都没说上。我到家的时候他跟爸爸在对骂,我爸嘶声喊:“我没生过你这样的儿子!滚远点,老子就是死了,也一分钱都不留给你!!!”
十多年,越泽从未真正停止过吸毒。多少个深夜,多少个凌晨,爸妈接到电话匆忙起身去警察局保他,然后就是戒毒所检察院,周而复始无休无止。也许他们早就已经对他不抱希望,知道这样的结果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终于,屋子里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随后出来一个担架,上面是个黄色的裹尸袋。
一个警察走到我面前蹲下,低声说:“我们拉去殡仪馆,法医需要解剖。上面打过招呼了,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在那里等结果。”
我点点头,跟着他起身,何昶也立刻站起来了。
我拉住他,说:“你别去,那里很。。。脏的。”
“我又不是没有去参加过追悼会,”何昶撇嘴道:“怕什么?”
“不一样,”我定定地看着他,不想说的太吓人,婉转道:“现在是晚上,那里没有什么人。而且,非正常死亡的区域,多不干净啊!我知道你想陪我,但是,我不要你去。”
“你想得出来,”何昶皱眉看我:“这样的地方我让你一个女孩子去?说出去我还要不要脸面了?”
我看了一下时间,说:“我爸七姨他们,这个时候应该都到了,他们会去的。”
何昶根本不容我再说话,直接拉着我就去换衣服。我没有情绪跟他争辩什么,该告诉他的话我已经说清楚,剩下的就由着他去了。
殡仪馆比我想象得热闹,因为佳音来了,歇斯底里地哭声在夜里很是荡气回肠。
相比之下,我爸显得格外淡然。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眼神空洞洞的,整个人的姿态颓然。担架在他面前推过的那刻,他的眼睛红了,低下头把脸埋进手里。
一下子背就弓了,瞬间老了十年似的。
风风雨雨多少事,说到底都能扛过去。可过去之后这朝朝暮暮绵绵的折磨,才是最要他命的。大哥走的时候他还能哭,如今再来一遍,他也许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七姨疼他就跟疼儿子差不多,立刻过去抱了我爸,把他揽在怀里跟他说话。
江胜蓝靠在墙上,双手抱着胸口。看到我和何昶手拉手地过来,他一动都没动。
我过去叫了我爸一声,七姨抬头看到何昶,很是意外,问:“小昶怎么来了?”
“江阿姨,”何昶答道:“出事的时候,我跟蓝晨在一起呢,我就陪她过来了。”
七姨这才留意到我们两个的姿态,忽然明白了一点什么,可这个时候不方便细问,就微微点头道:“记得跟你爸爸说一声。”
何昶答应:“哎,我知道。”
说完,大家都恢复沉默,听着佳音放肆地哭着,哭得令人心碎。
我盯着我爸爸看,他忍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哭了。没发出声音,只是用手掌捂住眼睛,肩膀微微耸动。七姨又赶紧抱住他,也跟着掉眼泪。
我站在几步外看他们,心里一紧一紧,说不出来的感觉。我开始下意识地翻口袋,翻我的包,从里到外地翻。
何昶问我:“你找什么?手机?纸巾?”
我不说话,只是拼命地摇头。
江胜蓝很快地走过来,把手伸到我鼻子底下,摊开手掌,上面赫然放着一根黑色的橡皮筋。我如蒙大赦似的松了一口气,一把抢过来套到自己的手腕上。
他看了我一眼,转身默默地走开,还是退到刚才那个地方,用同样的姿势靠到墙上,仿佛从未挪开过位置。
我们谁都没有去劝佳音,她嚎叫了很长时间之后也疲倦不堪了,声音逐渐低下来,变成一种呜咽,一抽一抽的。
大楼的这片区域是警察局设立的解剖室,灯光打得很足,并不给人阴森的感觉。只是地方空旷,走路推车都有不小的回声。
佳音已经抽泣得没力,突然听到什么响声,立刻弹跳起来喊:“他们好了!推出来了!我要看他,我要看他!”
我们都来不及阻止,她飞也似的往走廊那端跑过去,推开一扇双开门就冲了进去。
我、何昶和江胜蓝反应过来后拔腿追过去,门后是个大屋子,中间一条走道通向后面另一扇门。佳音正站在那扇门前,试图推却推不开。
她回头看我们的时候,才一眼扫到整个屋子的环境,原来走道两侧停满了尸体,全部都是非正常死亡的情况。她朝自己身边的一张床看了一眼,放声尖叫起来。
我们三个匆忙停下奔跑的脚步,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江胜蓝一把搂过我的肩,强行把我的脸按进他胸口,大声说:“眼睛闭起来!”说着,他伸手在我膝盖弯那里一抱,飞快地把我抱了出去。
其实已经迟了一步,我看见了。
我整个人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剧烈地发抖。刚才一眼扫过的所有镜头都像投影一样的放大,然后飞舞,再放大再飞舞。我疯狂地拉我的领子,一种极致的恐惧淹没了我,好像有人掐着我的脖子,让我再也无法呼吸。
何昶把佳音拖出来,然后赶过来试图要抱我,低声安慰:“蓝晨,别怕别怕,过来。”
我扒着江胜蓝的脖子挣扎,紧贴到他身上,死死地搂住他不放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