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餐饭,离荣说得多,喝得多,吃得少。
何田田心里有几分理解,让一个人忽然改变他最熟悉的生活状态,并不容易。
他老婆当年一直瞒到怀孕生子才告诉家里,是想让她父母接受她和离荣的婚姻,她从来就没有打算过跟家人脱离关系。谁愿意从富家千金变成个穷光蛋?而且,按离荣的说法,她受的这些所谓高等教育,里头水分太多,既没有工作经验也受不起职场里这些窝囊气。真要跑出来,她爸的钱全都归她妹妹,她绝对不甘心。
吃完饭,离荣领着她从饭店出来,沿着小镇的街道散步。
他的酒量不行,那天在酒吧看到他偷偷吐酒何田田就知道了。幸好法国菜吃起来时间特别长,红酒也不算烈酒,他基本上抗住了。只是,伸手搂住何田田的时候,动作别别扭扭的。
何田田看到街上的圣诞彩灯,安慰他说:“快了,寒假很快就来了。”
“我不想看见他们,”离荣皱眉,眯着眼睛说:“多一眼都不想看。”
何田田有几分黯然,轻轻地说:“其实你不是不想看,是看了太心疼,是吧?”
离荣瞪她一眼,说:“你又知道?”
“意思差不多,”何田田说:“我男朋友每一次考试没通过,或者被公司雷了,都不愿意回家见我。他说,觉得自己没用,看见我他心疼。我也挺心疼他,明明有很多理想愿望,明明是个挺聪明的人,怎么一天天走下来,现实和预期差这么远?所以我想,当年你知道要做爸爸的时候,没想过孩子的人生会是今天这个样子的,看到他也会心疼自责,对么?”
离荣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何田田觉得,他老婆这样做事,其实挺践踏他作为男人的尊严的。要不是他有过被父母送走的经历,要不是他体会过没有亲爹妈就没有那种理直气壮的底气,他也不会这样坚持不让儿子叫别人爸爸。从某个角度来说,他能为自己孩子做的,就是维持一个原生家庭,原装父母了。
“你现在做得挺好的,”何田田挽住他的胳膊拍了拍,说:“在蒙特利尔,你足够养家了。跟她商量商量,又不是过不下去——”
“现在你知道我没用了?”离荣打断她,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是挺没用的,自己家里的事自己的孩子怎么还要去求老婆。”
何田田扁扁嘴:“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我要跟她开这个口,”离荣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说:“我他妈就是疯了!”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太凶了,拿手揽了何田田的肩膀,解释般地说:“我情绪不好。”
男人心思,有时候比女人复杂;男人的孤独,有时候比女人更隐忍。
“我现在有个比较严重的问题,”何田田眨眨眼,很认真地对他说:“我没吃饱。”
离荣愣了一下,笑了。他转头看看四周,商店已经全部关门,只有几家酒吧和咖啡馆开着。他说:“要不,吃块蛋糕什么的?”
“不想再吃甜的,”何田田摇头,跟他商量:“我的箱子里有两个很小的碗面,咱们回去泡了吃,怎么样?”
“你不知道带外套,倒知道带碗面?”离荣不解地看着她。
何田田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一直就在箱子里,出差经常吃不惯老外的东西,晚上到酒店泡一碗,就是吃个咸味。跟你不一样,我还是很地道的中国嘴,中国胃。”
离荣带着她回去,用咖啡壶给她烧了点热水,何田田很快就泡好了面条。
“什么味啊?”离荣皱着眉头嗅嗅,问她:“这么臭?”
“臭吗?”何田田凑过去闻闻,说:“是重庆公鸡煲味。”
“还有这个味道的方便面?”离荣诧异地拿起碗来认字,可上面都是韩国字他不认识:“你骗我?”
“我也不想的,但就是忍不住,”何田田把他的原话丢还给他,看看他不善的脸色,改口道:“好吧,是重庆麻辣烫味的。”
离荣不理她,打开盖子喝了一小口,何田田赶紧说:“是韩国泡菜味的!。。。好吧好吧。。。其实是香菇滑鸡味的。。。”
离荣忍不住就笑出来。
何田田假装擦擦汗,说:“好不容易把你逗笑了!”
离荣立刻收了笑容,有些忧郁地说:“现在,我在你眼里的形象是不是一落千丈?还得让你费心来哄我高兴。”
“本来也没有多高大上,你不必自我感觉太好,”何田田撇撇嘴角,说:“不过,不管有钱没钱,我们都是在各自挣扎各自委屈,都有黑暗的角落。佛光普照面面光亮,那是神仙才能做到的,是吧?”
离荣眉心一动,伸手把她拉进怀里低头就要吻她。
何田田偏开头,说:“还是不要了。”
离荣挑起眉毛盯着她看,何田田笑笑说:“已经坏了你太多规矩,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还是按你的方法来,明天我回去,咱们不痛不痒地就此别过,应该更好一些。”
“别欺负人。”离荣捏住她的下巴,大拇指轻抚过她的嘴唇。
她没有想要矫情,发生的已经发生,她未曾有丝毫后悔。感情上的事情是最难界定的,道德法律是一回事,人心人情又是另一回事。她对离荣,尽管知道这浓情蜜意此话当不得真,可偏偏仍旧大有那种江河入海奔,行人欲断魂的态势。
有人说,没有无缘无故的遇见和分离。
何田田索性抱了他的腰,主动亲他一口,说:“苍生浮屠过眼,一念须臾之间。梦也痴也入也去也,皆经业火灼炎。”
离荣问她:“什么意思?”
“这几天,我过得很。。。尽兴。”何田田想了想,说:“业火,在佛教里是指恶业害身如火。咱们这一场相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敌不过你的诱惑,也许就是我应该要受的业火。这首歌唱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离荣舔舔嘴角,点头道:“还不是很明白,但是,这一次我真的不会勉强你了。”
晚上,他们分床而卧,闲散地聊了会儿天便熄灯睡觉。
何田田吃了方便面后口渴喝了好多水,睡到半夜就忍不住起来去洗手间。等她蹑手蹑脚地出来,突然就被一双大手搂到床上去了。
“别动!”离荣用腿压住她,说:“我怎么都睡不着,只是想问你,那首歌,叫什么?”
“我记不住名字了,”何田田想了半天,说:“只记得几句歌词。”
离荣说:“唱给我听听。”
“朱砂一点,只待浮华过尽怎般,前尘依稀可辨,因缘。”
“执笔平宣,泼墨入画一尺经年;酌酒推砚,再写旧人三生眉间。”
何田田推他:“真的不记得了。”
“执笔平宣,泼墨入画一尺经年,”离荣跟着她重复一遍,嘴唇贴住她的耳朵问:“我要把画修好了,你还要么?”
何田田慢慢地点头:“要。”
离荣没再说话,但也没有松手让她走,就这么抱着她睡。
何田田借着外头透进来的光线看他,离荣闭着眼睛平缓地呼吸,她不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假装。在晦暗不明的光影里,他的五官显得很深刻很立体,没有表情的脸显得很冷淡,男人味道格外地足。
有那么一个时刻,她很想伸手去摸他的脸。
手都伸出去了,靠近了,最后还是没敢落下。
第二天等她醒来,离荣已经起床,打电话叫了送餐服务。
吃过饭,他干脆利落地收拾东西开车带她回去。
快到达蒙特利尔的时候,何田田查了一下火车时刻表,跟离荣商量说:“进城那段路会堵么?要能赶上11点15那班车,我手机订票了?”
离荣淡淡地说:“不清楚,等下再说。”
何田田等了好长一段路也不见他下高速,觉得不太对劲,用手机定了一下位后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蒙特利尔,压根就没进去。
“大哥,你开过了!”何田田举着手机给他看:“赶紧的,掉头!”
“过了就过了!我心里烦着呢,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话?”离荣伸手挡开她的手,不耐烦地说。
“什么叫过了就过了?”何田田崩溃地问:“我要去火车站!”
“这个时候进城有多堵车你知道吗?”离荣板着脸说:“不去,看着车子排队就心烦!”
何田田咬住嘴唇看他,离荣也扭头过来瞥了她一眼,突然伸手就把她的手拉住,说:“着急什么?这么冷,坐什么鬼火车!我发发善心好人做到底,直接送你回家,不就完事了?”
(未完待续)
欢迎扫描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平台,跟博客同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