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裴高中毕业的时候,有同学在他的留言簿上写道:你就像是一杯黑咖啡。他一直觉得挺贴切的,在学校里,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一杯黑咖啡,苦涩黑暗沉闷。
每每想起同学给他的评论,陆承裴都会笑。他对沈一丁说:“如果我是一杯黑咖啡,那你就是我的方糖,给我的生活带来滋味。”
陆承裴计划在美国停留十二天,沈一丁想让他多住一阵子,他不愿意,说:“早晚也是要回去的,留得时间越长我就越不想走了。我回去抓紧时间赚钱,你在这里抓紧时间念书,早点学完了回来才是正事。”
沈一丁说:“我在脸书上看到同学去黄石公园玩的照片挺漂亮的,不如咱们也报个团,去一次吧?”
陆承裴立刻就同意了。他们参加的团里,以学生居多,年龄普遍比较小,玩起来活力四射的,很有气氛。出门在外,又抛开了一切的束缚和杂念,陆承裴跟沈一丁都觉得这辈子从没有这样快乐过。
坐在大巴上,陆承裴总是脱了她的鞋子,把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沈一丁笑嘻嘻地在他耳边说:“小时候,我问我爸爸,小孩子是怎么来的?他说,夫妻结婚了之后,晚上睡在一起,鞋子脱了放在床边。仙女会把小孩子放到鞋子里,第二天女人穿上鞋子,小孩子就顺着腿爬到她的肚子里去了。”
沈一丁在他脸上亲了亲,接着说:“你老是喜欢脱我的鞋子,是不是想放小娃娃在我的鞋子里啊?”
陆承裴捏着她的脚趾头玩,低着头笑:“你的鞋子这么臭,我才不想要个闻起来一股脚丫子臭的孩子!”
沈一丁咯咯地笑:“我的鞋子不臭的,保证给你生一个很香的小孩子,好不好?”
陆承裴心里一紧,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拍拍她的脚,说:“你自己还是个孩子,想这么长远干什么?等你长大以后再说吧!”
陆承裴知道自己的性格生得不好,什么都放在心里,拿不起又放不下。他还有心结没有完全解开,但是在这样难得快乐的时刻,他舍不得用它来想那些不愉快的事。
美国的日子,似乎架空了现实,幸福也就在眼前,伸手就能够到握住。无论将来怎么样,他希望自己能够简单而纯粹地爱一次,不为了任何原因,不为了任何结果,只是为爱而爱。
他爱沈一丁,沈一丁也爱他,就是这么简单。
从美国回来后,陆承裴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想告诉沈介文他跟沈一丁之间的事情。可是公司里积攒的事情挺多,他一直在外面跑,几乎没怎么在家里住。
那天,陆承裴去了江西,刚下火车就接到沈介文的电话,说让他赶紧回上海,有急事。他匆匆去客户那里见了一面,吃了顿饭,就立刻坐火车又赶了回来。
清晨回到家里,沈介文在客厅里等他,说:“你外婆快不行了,我带你去医院见见她。”
陆承裴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他的外婆了,虽然住在同一个城市,但是她从来没有打过一个电话问过他一声。在她眼里,他压根就不是自己家的孩子。
陆承裴看着病床上那个干瘪蜡黄的老太太,只觉得无比的陌生。外婆已经神志不清,陆承裴也没有喊她,只是站在床边看了看。裴芳坐在床边,凑近外婆的耳朵絮絮叨叨地说:“妈,陆承裴来看你了,你不是想见他吗?他来了,你睁眼看看吧!”
老太太没有反应。裴芳有些遗憾地对他说:“昨天下午还醒过来一次的,吵着要见你,晚上就又迷糊过去了。”
陆承裴客气地说:“我暂时不会离开上海,有什么事你随时给我电话。”
裴芳站起来,问:“门口有个新亚大包,我们一起去吃点早饭吧?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陆承裴点点头。
裴芳等陆承裴端来早餐坐下,开门见山地对他说:“承裴,这么多年来,我们确实很对不起你。你妈妈当年非要跟你爸爸走,跟我们所有反对她的人断绝了关系。我妈是个脾气非常倔强的女人,她真的就再也没见过裴丽,也关照我们都不许再见她。后来你来我家里住了几个月,我对你也不好,我自己都知道。”
“今年三月份,她查出来癌症晚期。知道自己没多久可以活了之后,她突然拼了命地想去找你妈妈,见一面。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她嘴上不说,心里是非常想念的。”裴芳的眼圈有些红,她低头喝了一口牛肉粉丝汤,夹了一个小笼包吃。陆承裴跟沈介文对视了一眼,也默默地吃了一口包子,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裴芳才继续说道:“你们搬了两次家,老房子又拆掉了,又不知道你改了姓,还一直在找陆承裴,结果找到的都不是你。我最后一次见你,还是把你的关系转去孤儿院那天,之后你到底留在那边还是回到上海,我都不知道。没办法,我只能凭着当年老沈告诉我的一些线索,去找了我们老家那边的人。”
“辗转了很久,找到一个当年偷渡出去,前年才回国定居的老乡,跟我爸妈他们是一个村子的。”裴芳转身去翻自己的皮包,拿出一个布袋子来,递给陆承裴,说:“他给了我这个,是你妈妈的银镯子。他说他并不是跟你妈妈同一批偷渡的,他应该是比她晚一些。他们走的线路是先去俄罗斯,然后再慢慢往北欧那边移。在俄罗斯的时候,他见到你妈妈。跟她同批出去的,基本上都走掉了,可是因为裴丽长得漂亮,就被那里接应的蛇头看上,压住了不给她走。”
裴芳终于掉了眼泪,她拿起纸巾擦了擦眼睛,带着哭声说:“裴丽得知他是跟我们同一个村子的,就让他把这手镯带走,有机会带给家里人。一直到他离开那里,裴丽都没有走掉。他前年年底回国,是因为生病回来求医的,托过几个人打听我们家的住址,可也没有消息,毕竟我们来上海已经好几十年了。”
陆承裴拿着布袋子,不敢打开看。他想起高琳日记最后说的,有人传话说她病死在路上了,其实她是被人扣住了。在一个语言不通地方,没有身份,没有钱,她自然不可能联系任何人。
沈介文的脸色惨白,紧跟着问裴芳:“那后来呢?就没有人有她的消息么?我听说,那里中国人不多啊,总会有认识的人吧?”
裴芳看了他一眼,说:“她要是真的自由了,会不跟你联系,找她儿子吗?我们那老乡说,她是想好了要跑的,所以才把东西交给他。在那边,如果擅自逃跑,可能会被直接打死。那人说,他们偷渡出去人,都挺抱团的,圈子里的人都互相帮助,他从来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裴丽的消息。我知道裴丽的脾气,比我妈更倔强,她绝不会一直忍气吞声的任人欺负。那人虽然没有好意思直说,但是他的意思我明白,裴丽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陆承裴紧紧地捏着手里的东西,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指关节都开始发白。
裴芳直勾勾地盯着沈介文看,说:“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跟裴丽,从小就合不拢,当年我巴不得见不到她。可是,我们到底是亲姐妹,现在我老了老了,常常挂念她。我一直想问问你,为什么你们明知道她要去走那条路,不拦着她?她把承裴塞到我这里,只是说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就跑了,所以我完全不知道。”
沈介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犹豫了半天后才说:“我也不知道,是她走后,高琳才跟我说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她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那我问你,高琳为什么自杀?”裴芳一句接一句地问:“你说欠很多钱,可没多久不是都还掉了吗?不然,承裴在我这里住这么几个月,早就该有人找上门来了不是?你来找我办孤儿院事情的时候,就说你能养得起承裴,不用我们管。既然没什么大事,高琳为什么吞药?”
“我再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领养陆承裴?你怎么知道裴丽不回来了?你说是高琳留下的话,要好好养承裴。那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事情了,才这么说的?”裴芳的眼神空洞,她看了看陆承裴惨白的脸又看了看沈介文:“当年我是巴不得甩掉他这个包袱,你说的话我根本就没想,只要你能把他弄走就行了。可现在,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你告诉我的那些话,一直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我想不明白,所以要问问你。”
沈介文的表情非常惊恐,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看得出来,他也在努力回想,当时高琳究竟是为什么要那样说,那样再三关照他。
“裴芳,你信我一句,我真的不知道。”沈介文抓住桌子的边缘,说:“裴丽走后,高琳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她最后吞药,我们觉得是因为抑郁症的关系。她最后一段时间的举动,都是不太正常的那种,所以她说的话,我是一半听一半信的。但是,她确实反复关照我要收养承裴的事情,我念着是她遗愿,所以尽力在做。真的。”
裴芳见他的样子,也相信他说的是实话。她长出了一口气,说:“算了,就算是高琳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也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不过,我妈见不到她最后一面,是个很大的遗憾。”
说完,三个人都沉默着,裴芳继续低头吃饭,而剩下的两个人都只是坐着,一动不动。
陆承裴面无表情地看着桌面,突然站起来,说:“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沈介文也跟着起来想拦住他,但是陆承裴大踏步地出去了,他根本来不及。
陆承裴一口气跑出很远很远,仍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透不过气来。他转头往回跑,回到医院去拿了车,想都没想,就直奔了他爸爸的墓地。
墓园里静悄悄的,除了几个工作人员在门口刻墓碑之外,空无一人。
他跪在他父母的墓碑前,放声大哭。
不知道多久后,来了个男人,远远地问他:“小伙子,你没事吧?”
陆承裴带着痛哭之后的无力感,慢慢地摇了摇头。
“节哀,节哀。”那人冲他挥挥手,弯腰拿起一大卷电线,沿着台阶继续向上走。他的腰里别了个小录音机,有个自带的小喇叭在放着流行歌曲。
“。。。那史册。。。温柔不肯。。。下笔都太狠。。。”
陆承裴闭起眼睛,想,究竟是谁在书写他的命运?
温柔不肯,下笔如此之狠?
(未完待续,原创作品,请勿转载)
下次更新在周二,谢谢!
|
|
希望他们有情人忠诚眷属。
裴丽应该会回来的,沈介文对以前的事一点儿都不知道,没察觉吗?
真着急知道结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