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际连鱼肚白都还没有出现的时候,营地就开始热闹起来。收拾帐篷,清理垃圾,洗漱穿衣,大家都想要趁早出发。
或许是扎针的关系,郁晓东一夜好睡。早上起来神清气爽,神采奕奕的,只是脚上的水泡让他走路有些困难。
丁宁跑过来帮他一起收帐篷,她换了一身衣服。浅白色的长袖衬衫,底下穿了条哥伦比亚的两用登山裤,裤腿被她卸下了半截,成了条长度及膝的短裤。郁晓东瞧了瞧她露在外面腿,禁不住想,她一定也喜欢跑步,腿部的肌肉给人一种张弛有力的健康感,跟何赛的腿很像。
“你在看什么?”丁宁见他盯着自己的腿看得出神,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在想,你一定喜欢跑步。”郁晓东回过神来。
“对,我是喜欢,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的腿部线条像是经常锻炼长跑的样子。”
“这能看出来?”
“我能看出来。”
郁晓东突然觉得很累很累,念念不忘其实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他有意无意,只要有那么一丢丢的关联,他都会想起何赛。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在何赛身上纠结,归根结底,他不能忘怀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自己亲手把何赛给推开了。为此,他不能原谅自己,他总是放任自己去想,假如当初他没有离开她,那么现在他们会在哪里,干些什么。想起这些,心头会有中闷闷的痛,可他从不介意这种痛。
不过今天,他并不愿意去想何赛。
“你怎么了?脚痛?”丁宁看了看他有些古怪的走路姿势,说:“起泡了?”
“嗯,好几个。”郁晓东点头。
“唉!”丁宁叹了口气,从包上取下自己的手杖:“你用我的手杖吧,走起来会容易些。”
“不用,我拿了你的,你怎么办?我走慢点就是了,没事儿。”
“拿着吧,”丁宁强行把手杖塞到他手里:“走慢了,中午赶不到的话,很容易中暑的。我脚上没泡,反正这段也不是上坡,我不需要。”
郁晓东突然间觉得有些羞愧,他一个大男人到了这里,处处需要一个女孩子的照顾,让他非常不习惯。于是他为了留住一点面子,坚持着不肯要。
丁宁摆了一脸的嫌弃,说:“你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呢?烦死了!拿着,不然我丢下你不管了,你可别哭!”
郁晓东笑了一声,认真地说:“你不会丢下我的。”
丁宁凶巴巴地看着他,一付气鼓鼓的样子,跟他对望了一会儿后,憋不住笑了。
郁晓东盯着她的看,她的笑容是那么的张扬,那么的无所顾忌,甚至有些刺眼。就像雷雨过后从云层里透出来的阳光,金光闪耀。几乎是无意识的,他拉了她一把,把她抱进了自己怀里。没有任何杂念,就是觉得他需要这么做。
丁宁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她没有挣扎,反而伸出手来也抱了他。两人安静地这么站了一会儿,丁宁轻轻地说:“我们走吧。”
尽管这段步道在峡谷的底部,基本没有什么坡度,但是却不平坦。多亏了丁宁的手杖,借掉了很大一部分力量,让脚下的痛楚减轻了很多。郁晓东已经很努力,但是他的速度仍然跟丁宁他们一伙人不能比。
走了一段之后,太阳渐渐上来,郁晓东不想他们为了迁就自己而耽误时间,就对他们说:“You guys should go first, don’t wait for me. I am delaying everyone now.”
“No worries, it’s not very hot today, besides, we still have a lot of time.”那个叫Joe的男孩一派无所谓的态度。
“Maybe he is right,”另一个亚裔的女孩突然接口道:“Kaylee can stay with him, we go first. ”
她这么一说,那几个小伙子也有些明白过来,笑呵呵地看着丁宁。
丁宁脸一红,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郁晓东倒是不希望她跟着受罪,反正自己今天感觉不错,时间上也确实比较宽裕,就对丁宁说:“你也先走,我虽然慢一些,但是也不是太慢,不会比你们晚很久的。你先到了,好多休息一会儿。”
丁宁咬了咬嘴唇,走到他身边,对其他的人说:“You guys go, I stay. ”
那几个孩子冲他们摆了摆手,就走了。渐渐地距离拉开,一个转弯后,看不见他们了。
“坐下喝点水吧,”丁宁说:“你的后背都湿透了。”
郁晓东卸下他的背包,就地坐了下来:“怎么不跟他们走?这么不放心我呀?还是舍不得我?”
“去,三句一说就不正经。”丁宁啐了他一口:“怎么这么看得起自己呢!”
郁晓东没说话,就是一边喝水一边看着她笑。
他们确实没有耽误很久,中午之前就赶到了印第安花园。
印第安花园就是峡谷里的一个绿洲,有参天的巨树,有潺潺的小溪。到了这里,距离南缘的出口就只有9.6公里路,听起来不远但全部都是上行,对体力是很大挑战。他们打算在这个休息站躲过一天中最毒的日头的直射,在三点半之后开始上行。
郁晓东跟丁宁在溪边找了个位置,把脚泡了进去,闭起眼享受这一刻的清凉和安逸。
丁宁的朋友们已经忍不住开始讨论等下上去之后在哪家饭店里好好吃一顿,两天的徒步和简单的饮食让他们对美食有着无比热切的向往。
郁晓东转头去看了看丁宁,忍不住想,他们还有9.6公里的路可以在一起。9.6公里之后呢?是不是拥抱告别,从此便不再记得对方?就像丁宁昨夜告诉他的,回去之后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个梦,慢慢地就不记得了。
他伸手推了推闭着眼的丁宁,问:“你们晚上订酒店了吗?”
“有,不过在公园外面。”丁宁继续闭着眼睛:“我们有车停在南缘,下一站要去羚羊谷,所以我们吃过饭就走。”
“哦。”郁晓东的心微微一沉,没再问下去。
“你呢?”丁宁反问他。
“我订了酒店,就在南缘,我准备在这里再待一天。”郁晓东告诉她。
上行的路真的很难走,有些地方的坡度还挺大。
这光明天使路在郁晓东眼里看来,没有任何天使的地方。无论他再怎么想坚持,每隔五分钟都必须坐下休息一阵。脚上的泡估计都被挤破了,每步都带来一种尖锐的疼痛。
丁宁也走得很辛苦,因为她把手杖给了他,每格台阶都是要自己咬牙挺上去的。郁晓东一再坚持要把手杖还给她,最后被逼得没办法了,她拿了一根。
丁宁慢慢地走在前面,每到台阶略高的地方,就会转身伸手给他,拉着他上来。再到后来,他们索性也不松手了,就这么紧紧地握着,甚至感觉不出来究竟是她拉了他一把,还是他扶了她一下,就是这么一节一节地不断向上。
等他走到第二休息站的时候,他知道,丁宁他们已经不能再陪他了。
按照他的速度上去,他们今天可能要到半夜才能去到订好的酒店。他向他们提议,不如就在这里告别,他的酒店就在上面,而且从第二休息站开始,徒步的人一下子多了很多,不必再担心他了。这回,几个小伙子都没有再坚持,接受了他的提议。丁宁看起来很不情愿,但是她也知道形势不允许她再留下。
夕阳下的峡谷很漂亮,柔和的呈现出一种橙红色来。不知谁想起来,他们还未曾合影留念,于是赶紧找人帮他们拍照。照完了集体的,几个孩子撺掇着让郁晓东跟丁宁合影。
郁晓东笑着说这是must,拉过丁宁来,从背后搂着她的腰拍了一张。
告别的时候,他们都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算算时间,只不过一天而已,可在郁晓东心里,竟然觉得他们在一起已经很久。久到不知该怎么说再见。最后的那段路他们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心手相连的那份触觉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深刻。
郁晓东跟丁宁交换了他们能想到的所有联系方法,他说一上去就马上给她打电话。
丁宁坚持把手杖留给他,最后,他说:“咱们一人一根,好么?”
郁晓东把丁宁紧紧地抱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头发。
丁宁转身离开的时候,虽然眼中泪光点点,但仍冲着他笑得阳光灿烂。
郁晓东看着他们一群人渐行渐远,上行的步道呈之字形,隔一段还能看见他们的身影。他尽力去看那一点柔和的浅白色,但随着日头落下,再也看不清楚了。
暮色时分,他走到了最后一个休息站,只剩下1.5公里,他就能到达南缘了。
郁晓东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拿了块牛肉干慢慢地啃。身边几个同行的路人也停下来接水休息,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们大多都是从南缘下来再返回的,听说他从北缘过来,倒是很羡慕,一直在打听着他路上的情况。
不一会儿后,有个人说了句:怎么这么晚还有人跑步下来?
郁晓东顺着步道看去,一个浅色的小身影飞奔而来。他站起来,紧盯着来人的方向,几个折之后,他终于看清了丁宁的脸。
不知不觉地,郁晓东张开了双臂,丁宁一下子投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
郁晓东忍无可忍,把脸埋进她的脖子里低喊了一声,抬起她的下巴就吻住了她的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