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正日时代的帷幕正在徐徐拉开

朝鲜于今年6月间宣布：将在时隔44年后的9月上旬再次召开劳动党党代表大会。朝鲜劳动党党章规定：党代表大会将决定党的路线、政策及选举劳动党最高领导机构等重大事项。正当朝核问题、天安舰事件以及朝鲜的粮荒、洪灾和接班人问题深深困扰着朝鲜和有关各国时，这次党代会的召开无疑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盛传不到27岁的金正日三子金正银（又译金正云/金正恩）将在党代会上正式登基为“金三世”，使该党代会更加备受世人瞩目。然而，直到9月中旬结束时，该党代会在千呼万唤下仍只是“只见楼梯响，不见人下来”。最新消息称该党代会将延迟到10月10日建党纪念日之前召开，原因是在广大灾民嗷嗷待哺的大环境下，指定金正银接班将适得其反；另有消息称金正银因压力过大不愿意接班；也有消息称胡锦涛希望朝鲜推动中国式改革开放政策的力度很高，令朝鲜措手不及，拟在党代会上提出的新的政策路线无法在9月上旬完成。不管事态将如何发展，一个可以确定的事实是：在朝鲜这个世界上最神秘、最专制和最集权的国度内，后金正日时代的帷幕正在徐徐拉开。

金正日8月访华的弦外之音

金正日于8月26日至30日对中国的“非正式访问”，距上一次中朝峰会仅相隔三个多月。金正日不惜把美国前总统卡特这位难得一见的贵宾“晾”在平壤也要赶赴中朝长春峰会，说明了这次峰会的紧迫性和必要性，金正日显然希望解决一些双方都关注且亟待解决的重大问题。然而，国内外媒体对此的解读仍多侧重于金是来“托孤”并寻求中国提供更大规模的政治支持和经济援助。但这些解读无法解释为什么寻求支持的金正日没有直接去北京，更忽略了提供支持的中国最高领导人胡锦涛千里迢迢“屈尊”到长春去“郊迎”（注）金正日的真正含义。在中国外交史上，这种“郊迎”很少见。

在胡、金举行峰会前，金曾在吉林、黑龙江各地进行了长时间的考察。注意金不是走马看花，重点也不在去金日成曾就读的中学等地“怀旧朝圣”。笔者在分析了众多媒体的报导后认为：“天安舰事件”以来，面对美韩军演的步步紧逼、中美博弈黄海的剑拔弩张，中国多年来首次感受到了强敌打到家门口的危机，故在中朝长春峰会上多年来第一次重新承诺将负担起对朝鲜的盟国义务。朝鲜方面，已进入风烛残年的金正日最终不得不接受现实，寻求在与中国（朝鲜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盟国）的同盟关系中获得生存的基础和发展的动力。金正日8月对中国访问时真正值得重视的公开谈话，是金对中朝双边经贸合作的首次积极表态。据报导：金正日在东北期间，先后在吉林和黑龙江两省考察有关机械制造、轨道交通、化学工业等项目。他说：看到吉林的变化发展，深受震动、感触良多，他还说要加强朝鲜同中国东北地区的经济交流与合作，这种话金以前可从来没有说过。如果说过，亟盼朝鲜实行经济改革的中国媒体决不会漏过。笔者认为：金的这番话说明双方已达成协议：朝鲜需要中国大力支持金正银继位，中国则把朝鲜的权力转移视为扩大中国在朝鲜的影响力和获得更大利益的天赐良机。从各媒体透露出的种种蛛丝马迹看：双方在这次会谈中很可能对朝鲜效法中国启动经济改革形成了共识，并对启动经济改革所必不可少的中朝经济圈作了积极布局。其构思是：朝鲜背靠中国辽阔富庶、重工业门类齐全的东北启动自己的经济改革，而东北乃至中国完全有能力取代愿意对朝提供大规模经济援助却肯定有吞并朝鲜之心的韩国。金正日这次带来的实质性方案，很可能是推动中朝经济一体化的初步设想和探索可能的经济合作途径。有媒体猜测：比较可行的中朝经济互补方案是：朝鲜出口铁矿石等资源到中国，并利用朝鲜廉价而优质的劳动力，为中国制造业提供零部件甚至半成品；而中国则向严重缺乏粮食等各类物资的朝鲜提供大批粮食和其它援助物资。这种互补式贸易方式取代了中国以往对朝鲜“肉包子打狗”式的援助，是中国一直梦寐以求的。

有关各国对朝鲜半岛统一的真实态度

在后金正日时代，充分了解各国对朝鲜半岛重新统一（以下简称“朝韩统一”）的真实态度是相当重要的，这种态度决定了各国对后金正日时代的朝鲜的态度。

如今的朝鲜其实内心最不希望朝韩重新统一。别看金正日天天将统一的口号喊得震天响，那是骗骗朝鲜老百姓的。小金心里很清楚：不论经济军事这些硬实力，还是政治文化民心这些软实力，朝鲜没一样拿得出手。金正日别说领导朝鲜半岛重新统一，每天能让臣民喝饱三顿玉米粥就不错了。统一就是韩国并吞朝鲜、最终使苦心经营六十余年的金氏王朝土崩瓦解。届时老金很可能步斯大林的后尘，被挫骨扬灰；小金（如果还活着）及子孙辈除了流亡国外，别无他途；金氏留在朝鲜的九族也没好日子过。金正日现在能 “救九族”、“救国家”的唯一选择，就是效法中国在朝鲜启动经济改革，并和中国结成政治、军事和经济同盟。朝鲜内部只要不因经济原因而崩溃（在朝鲜这个控制得如同铁桶般的国家，短期内因政治原因崩溃的可能性不大），美韩忌讳中俄，美国更有阿富汗、伊拉克、伊朗等难题，故除非有极大的诱惑和胜算，否则美韩不会冒然出兵北进。另一方面，一旦乳臭未乾的金正银被确认为储君，金二世、金三世都将用全副身心忙于摆平内部的各种不满和权力争斗，不到万不得已不敢以挑起对韩国的战争来转移内部矛盾，那样做不会得到中俄的支持，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

中国内心也不希望朝韩统一。朝鲜是隔绝美韩两大“敌对势力”的最好的地理屏障，朝韩统一就是让这两大势力直抵鸭绿江边。对中国而言，一个统一而强大的韩国卧榻东北，那光景和当年小日本窥视东北差不多。韩国人连豆腐、端午节粽子的发明权都要从中国人手里硬生生地夺走，统一后韩国人正式提出长白山乃至延边都是韩国的领土就毫不奇怪了（近年有韩国学者的“考证”更指出：当年古朝鲜国的军队曾一直打到中国长江流域下游的上海附近，言外之意是韩国的领土应该包括今日的上海一带。韩国人想占有中国领土的“创意”可比当年小日本的“大东亚共荣圈”雷多了）。而美国势力在陆地上离中国这么近，中国人肯定浑身不舒服。

日本对朝韩统一的心态是矛盾的。虽然统一后朝鲜核武器的威胁解除了，但如今早已不是强盛的“大日本帝国”的时代。一个统一、强大、信心大增又近在咫尺、对日本深怀民族和历史仇恨的韩国将是日本的克星。另一方面，若没有了顶在日本头上的美军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长期陷于经济危机和政治危机中的日本一夜之间就能成为核大国，半年之内就能全面复活日本军国主义。届时军国主义势力与日本国内强大的反战反核团体之间的激烈冲突，势必造成日本政局的剧烈动荡。

美国也不希望朝韩统一。统一了，美国驻韩国乃至日本的数量庞大军队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赖在那里不走？驻韩日的美军都是为了防范朝鲜（和中国）“入侵”以及防止日本复活军国主义的。一旦失去了驻韩、驻日的美军基地，美国军力一退就退过浩渺的半个太平洋，一直退到中太平洋的夏威夷，回到了二次大战太平洋战争爆发前的状态，在美军的全球态势图上形成一个巨大的缺口，这是美国无法容忍的。更令美国人不寒而栗的是：若日本造出了核武器，最可能扔到美国而不是中国头上，以报当年广岛、长崎的二箭之仇。

俄国人也不希望朝韩统一。俄国人的心态与中国人相似：利用朝鲜做俄远东地区的地理屏障。虽然如今俄国的远东地区早已是十室九空、防务脆弱，但不等于俄国人想放弃远东。

数来数去，世界上只有韩国才真心实意地希望朝鲜半岛重新统一，否则“大韩民国”之“大”只是徒有虚名而已。虽然韩国经济界普遍估计朝韩重新统一的代价高达天文数字的2-5兆（万亿）美元，需要长达30年的时间才能最终完成。然而，没有美国、中国、俄国乃至日本的一致首肯，韩国人的统一美梦永远只能是一厢情愿，这是身为小国的最大悲哀。

一个小小朝鲜的兴亡存废竟牵动着如此之多的邻国/大国的利益和算盘，真是世所罕见。若金三世“横空出世”，全世界在嗤之以鼻之余，短期内对朝鲜没什么兴趣，任由它偏安一隅，遗世孤立，自生自灭。但一旦朝鲜内部因饥荒或争权夺利闹出无法控制的大动乱，大批难民涌向韩国、中国，届时不论是韩国情不自禁地趁机攻打朝鲜，还是朝鲜为转移内部尖锐矛盾挥军入侵韩国，一旦朝鲜半岛脆弱的政治/军事平衡被打破，牵动了中美俄日四大国的国家利益，谁都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笔者衷心希望：朝鲜背后的中俄、韩国背后的美日都再也不要重蹈五十年前朝鲜战争的旧辙，不要再用本民族的鲜血和生命为过时的地缘政治理论、为他民族的利益火中取粟。

（注）在中国古代，“郊迎”是具有重要政治地位的主人亲自到城外迎接来访者，以示对来访者的隆重与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