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掌珠集__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所谓新国风,大略亦如此
正文

彼岸诗话(全篇修订稿)

(2006-07-17 11:30:02) 下一个

彼岸诗话(全篇修订稿)

2006-07-17 11:30:02

 

 (转贴)

1、有欲从吾学诗者,问曰∶“先生有何门规?”曰∶“其一,十年之内不得言改革。”
2、好诗源自生活,然生活非体验得,须经验得。今之作家诗人,动辄言体验生活,自以为偶然采访于民众间,即可得其疾苦,谬矣!盖因人不临死地,虽上高山,而不知其危;不经贫困,虽见其况,而不解其苦。贫人唯以野菜为食,文人偶以野菜尝鲜,其中滋味,岂得相似?故诗人只可发一己之心声,切不得存为民立言之想。不然,即堕空虚境地。
3、诗宜白,而不宜直。不白难免晦涩,失流传吟唱之道;过直有伤蕴藉,失温柔敦厚之雅。
4、咏史诗以讽今为上,凭吊次之,述古又次之。至于颠倒是非,故作翻新者,则不必作矣。今之咏史者专好翻案,遂有为秦桧作辩,谓之忍辱负重,促进民族融合者,此其作者真意哉?不过欲以奇言 人耳目尔!
5、诗不必文言,亦不必白话。凡凝练流顺, 于运用者,皆可以为诗。所谓“诗家自有诗家语,非关白话与文言。”
6、古之大家,均以时语为诗。故周人用周语,唐人用唐语。今之腐儒,唯以古文为诗,砌古奥艰涩之辞,以为得周唐之三昧。此不亦守株待兔、缘木求鱼者乎!
7、从来轻薄浮躁之初学者,唯好谈意境,厌谈格律。盖意境虚之,无迹可循,人不得断言其无;格律实之,有法可依,彼不得妄称其有。然格律者,基础也。诗家之有格律,如武术家之有马步。不谙马步者,得飞花摘叶乎?
8、诗者,器耳!器当为吾所用。吾家有古花瓶,唯插鲜花,不插朽木。
9、好诗当一诵能爱,十目能玩。若一诵而拗口,久读而无味,皆非佳作。
10、吾友晏如也尝曰∶“宁可千年不得道,弗修一日野狐禅。”是己之谓也。视之当代诸名家,则不能无憾。
11、吾友孟兰善七律,每有佳作,辄与古人相较,吾因而哂之曰∶“吾于圆周率,当 祖冲之。君诗虽如老杜,亦不足道。”
12、吾尝谓彼岸诸友曰∶“古之炼字,欲得其当。今之炼字,欲得其怪。荆公有句云`春风又绿江南岸',于嘘堂,当作`春风又腐江南岸'。若于李子,当作`春风又刺江南岸'。李子闻而笑曰∶“何不作`春风又操江南岸?'”
13、诗学太白,常画虎不成反类犬,学老杜,则刻鹄不成尚类鹜。若学于长吉,是肖狐不得却成鼠矣。长吉,诗家之鬼狐也,未入正宗。故呕心沥血,不及太白对酒当歌。今之众人,才气未逮长吉,而欲学之。不得其妖媚,唯得其鬼祟。等而下之,不足一哂。
14、今之网络咨讯发达,韵部查询、格律校验等软件俯拾皆是,故诸写手多以为格律易学,吾独不以为然。格律固不难合式,然于吟句时,不假思索而暗合,则非一日之功。今之学诗者,多对照平仄而易字,数易之下,虽合于律,而语句已失流顺。如是,可谓通格律乎?
15、湖南名家熊东遨为某初学者改诗,以“ 退”直白,谕之改为“解甲”。吾闻而笑曰∶“彼非将军,如何解甲。 退虽直,意思恰当。如熊君所改,则酸气逼人矣。”
16、湖北诗友翟光正有《鹧鸪天》句曰∶“嗟老大,自心寒”。后曰∶“蒙熊东遨君略加调料,改为`嗟老大,守清寒'”。吾闻而笑曰∶“原句固不对仗,不失兄之本色。如熊君调料,别无他物,唯醋耳。”
17、彼岸诗社有网名青松者专好打油,吾尝面斥之曰∶“未得工笔,欲为漫画。得有成哉?”
18、陈祖荫吟丈为京师某高校数学教授,善写实,喜吟诵文革事,然常流于议论,亦多文人做派。每有句如“会心一笑烹新茗 懒共时贤话短长”,酸态可掬。吾尝谓之曰∶“人言老干体固不佳,君之作,却可称为老知体。”问曰∶“何为老知体?”曰∶“老知识分子体耳。”
19、今之 退休干部学诗者,国学功底多不足,亦不知比兴白描。每以直述直论吟咏时事,或歌颂之,或讽骂之,了无回味,故名之老干体,为方家所轻。然老干体固劣,尚得三颂余绪, 所谓实验革新,故弄玄虚者多矣。
20、甘肃袁第锐吟丈,与吾为文字交。每有新作,常以阅吾。其诗多咏时事,常有句曰∶“泥牛入海伊拉克,饿殍呼援奥尔良。”“枪炮喧时民主少,霸权炽处自由稀。”“夜色苍茫欲曙前,荧屏相对看飞船。”,读之皆铿然有力,然落笔处,多大而不细,有老干体之嫌。尝寄书谏之。乃答之曰∶“老朽封闭,只得大处写写, 有愧弟台。然当如五四后之梁任公,奋力以追少年。”
21、网络诗词,合作者、读者、评者为一,随时互动,此非汉唐所及也。然实验浮夸吹嘘之风,亦更甚。譬如一人发帖,乏人称道,彼有不甘,或以实验欺人,或以行状 人,或以吹嘘媚人,得人瞩目,则为名家。吾初上网时,与某君交好。后于论坛言彼诗劣,彼愤而斥吾负恩。吾不知彼于吾何恩,细思之下,唯说项尔。
22、于文政为辽东名家,工近体,重格律。其诗不用孤雁入群,亦不用特拗句。然好以奇支,元门通叶,今人读之不甚佳。此诚有才而泥于古,有力而不善用者也。
23、于文政有弟子名冰砚,好与吾论诗。尝以一律呈吾,曰∶“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嫦娥老大无归处,独倚银轮哭桂花。”评之曰∶“语顺典雅,然章法纠缠,语言刻意。虽抒家国之恨,不免作态。”曰∶“此钱牧斋之大作也。”
24、冰砚以为,诗惟温厚,始得耐嚼。吾笑之曰∶“耐嚼者,厚耳,与温何干?诗句有炎厚者,亦有温薄者。古之变风变雅,多得炎厚之味。今之老干体,则不过温薄而已。”
25、冰砚问吾曰∶“莼鲈归客统领留社,然唯以拟古为能事,底子薄弱,章法尚且不明,何以得享大名?”曰∶“是个好人,象个名家。”
26、今世有学西昆体者,于对仗间,只求工稳,不求达意,且自以为得小李真谛。吾尝哂之曰∶“如是,则`沧海月凉珠有雾,蓝田日暖玉无烟'矣!”
27、逾号拟古者,逾不知古。勿论古人精神,且以格律观之,便知其实。留社以拟古自居,然军持不知拗救体,误判出律,而不自知;天吴作“仄平仄平仄”句,而不识出律;碰壁斋主以为“平仄仄平仄仄平”非孤平,而留社诸君多然之,且引经?典,喋喋不休。留社、留社、真不知所留何物哉!昔袁简斋尝云,清之村儒学究,全不知诗,或陈列典故,或拼凑陈句,以晦涩为博学,以拗口为高尚。今留社之作,或类于此。然诗坛式微,恰以此风为正宗,此诚令人笑矣,此诚令人悲矣!
28、冰砚尝谓吾曰∶“孔凡章先生有遗言嘱家师,若不能振兴诗词,当慎言改革,继承古风,保持原貌,以待后人。”曰∶“善。然如何继承法?若唐人宋人皆以自家语说自家事,吾辈若以唐宋语说唐宋事,是刻舟求剑耳,乌得不失原貌?”
29、冰砚以为留社之徒虽不能诗,但多饱学。吾谓之曰∶“彼不过能知回字有四种写法耳,汝不能,故以为饱学。”
30、有从吾学诗者尝问吾曰∶“实验体如何作法?”曰∶“新诗意象、文言语言、不中不洋、似通非通耳。吾随手可得,如∶`玻璃流光影,来扫夜之骸'。”
31、吾初上网时,嘘堂已成名于网络,为天涯诗词比兴版主,故乡实验体领袖。一日,读其五律,有句曰“漠漠蓝天色,峨峨碧玉林。象征之理想,暴死于人民。”乃 曰∶“出韵矣!三平尾矣!出律矣!”闻者笑曰∶“竖子岂知古韵?独不闻一三五不论乎?”后某人作《网络诗坛点将录》,点吾曰∶“赵缺作诗初无格律。”
32、诗者心声耳,灵感而得,理性不得。若秉承风雅,结合生活,抒发性灵,自出佳作,何庸实验哉!
33、诗不可艰涩,然须于平中见奇,涵曲折于平实,如大湖平静,暗涌潜流。如是,方为佳腹。今之网络诸倡实验体者,以故弄玄虚为能事,以不知所云为佳腹。吾尝信手拟其风格作《生查子》曰∶“和风渗竹帘,一脉流光黑。心潮野马来,瞬息时空仄。微微鼠啮声,宛若幽人泣。床在小庐东,梦在大江北。”乃化名“灵山蝼蚁” 呈之,皆大嘉许。后得知蝼蚁即吾,唯大呼曰∶“上了个恶当。”然终不稍改。
34、冰砚尝谓吾曰∶“诗词如一老者,寿元将近,当平静以善终。”吾斥之曰∶“妄语也!诗词当如一古老家族,多不肖子,门庭冷落。或有庶子如流行歌词者稍稍通达。然兴家者,新国风也。新国风秉祖宗之基因,合当今之时势,戮力而前,自有所成。”
35、碰壁斋主于网络诗坛有领袖之名,然不达诗义,以诗词为文言创作,可阅而不可读,必不能使民众传诵,故力倡“小圈子里交流”。吾闻而笑之曰∶“是所谓井蛙不可以语海也。好诗词多由口头吟得,岂不能传诵哉?碰壁之流,语感甚差,所谓诗词,乃以笔墨拼凑而来,故可阅而不可读。然以一己之经验,概括他人,妄播言论,使谬种流传,此诚诗坛之蠹也。”
36、写实诗贵以小见大,忌小题大做。譬如碰壁斋主满含热泪,悲愤诅咒“肯德基,肯德垃圾”,未得杜少陵之针砭,反落周星驰之幽默。
37、吾门下有初学者朱氏,语感不通,颇乏天分。尝作赠某君诗,吾批之曰∶“赠人,须以真情描摹,或亲属、或朋友、或情侣,读来各有不同。读汝所作,不知某君何人。”
38、某君有网友病故,倩吾作诗文以祭。答曰∶“诗贵情真。吾与汝友素不相识,彼固不幸,吾固未恸。若勉凑文字以祭,虽工,亦不敬。”
39、陈祖荫读实验体诗,叹曰∶“李子大作,中西合璧,文理结合,隐然有数学之味,合吾专业,故颇喜之。至于嘘堂,吾诚不解。然吾若为此,彼亦当不解。”乃即兴赋一五绝赞之曰∶“长歌频插值,短调一微分。浑沌人间世,模糊天下文。”未几,复得一七绝∶“冉冉羲和固 回,苍龙白虎共骖 。苟容不审同权槩,来革比干谁可讥?”
40、网络诗坛有初学者名黑眼睛,颇乏学力,然急欲成名。乃效实验体五古∶有“枕侧复何人,疲惫之妓女”,“生命复何如,灵魂之骈拇”等句,并以问吾。答曰∶“此必汝仿嘘堂也,然章法纠缠,未得其力。故吾能识破。然汝若化名发于菊斋,诗三百等论坛,当得推许。”黑眼睛曰∶“吾固发之,但不化名。”曰∶“如是,则彼必判曰,空得其形,而不得其神。”后果如所言。
41、徐晋如,盐城人,北大文学硕士。颇习晚清民国诗,每与名家唱和,名噪诗坛。然好发异论以 人,尝以岳武穆为走狗,以殴打老丐为乐事。吾与落草堂主皆轻薄之。或曰∶“不得以人品论诗。”堂主曰∶“吾向以为人品即诗品。若人品恶,其诗必劣。”吾闻而非之,曰∶“人品未必同于诗品。然诗人须怀赤子之心,抒发真情,始得佳作。晋如苏北竖子,京师同学或轻之,及稍稍得志,乃自命贵族,轻薄贫弱,四处标榜,行迹直如戏子。此等伪人,焉有佳作。况彼文辞梗塞,语感不通,无甚才气,尚不得与秦缪丑,汪精卫同列。”

42、作讽喻诗,宁拍活苍蝇,不打死老虎。李锐之流,好讽跃进、文革事,于时事则略无微言,此诚善打死虎者也。
43、黑眼睛以生活流 ,谓诗词误己。吾斥之曰∶“竖子妄语!汝不作诗词,亦不过一寻常民工尔!何言为诗词所误?”
44、有网名南华帝子者,好仿古,每以拟诗经乐府为能事,然不识格律,多以入声与上去二声通叶作四言诗,吾尝哂之曰∶“读南华诗,如见一周鼎,上刻`公元前八百年铸'。”
45、吾尝作《七律·重读铁铉传有感》曰∶“才雄势大即真王,国法原来纸一张。怒看龙车驭兵马,徒伸螳臂守门墙。冤声未必新闻录,墟土依然旧帜扬。逆处潮流耽往事,痴心谁似铁忠襄。”或曰∶“咏此何益?”曰∶“若名之《闻上海某区居民以五星旗,先主像对抗强制拆迁》,君以为如何?”
46、某君习新国风,其诗体验真切,然韵味颇劣。尝曰∶“诗歌首重思想性,艺术性则次之。”吾闻而叹曰∶“诗无思想性,则空洞,若无艺术性,则非诗矣。”
47、今之填慢词者,常空洞单薄,得一句是一句,全无章法。若二词同韵,以其一之任一句,换其二之同位句,则全词意味不变。然亦得成名。
48、黑眼睛作《过徐浦大桥》,有“足底鼋鼍啸”句,吾笑之曰∶“斯处安得斯景?汝梦游乎!”
49、写实能佳者,必善拟古,反之则不然。
50、某君以教授诗词为业,一日,问吾曰“∶君执何业?”曰∶“打杂的。”叹曰∶“以君之才,何不以诗词为业。”曰∶“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如君者,不饥不劳,何以成诗?”
51、晏如也曰∶“有篇无句者,能达其意,无可厚非。有句无篇者,纯属取巧,殊不可取。”吾曰∶“若真个成篇,则字字紧扣,何句不佳?”
52、嘘堂谓黑眼睛曰∶“书生霸王如市井遗容画匠,虽浸淫毕生心血,亦不得艺术家精神。”黑眼睛奔告彼岸诸社友,有网名舍予其者大笑曰∶“若书生霸王是市井画匠,毕竟还唯肖传神;至于嘘堂,则如茅山道士鬼画符,无人识得画什厶。” ”
53、汉语素轻语法,现代汉语,套用西洋语法,未必科学。王力之徒编纂格律书,于对仗但言词性,颇为误人。今之学诗者不能藉对仗生趣,反为对仗所累。王力诸君,难卸其责。若古人之对仗,未必合于所谓词性。譬如,“一点通”对“双飞翼。”通不得释为名词、翼不得释为动词。或曰∶“通者,通道也,名词。”曰∶“一点通道,汝以为通否?”
54、今之学诗者,好以长篇古风为能事,诗赛头奖者,多为古风。然诗之特质在于凝练,流顺,易于记诵。故格律既立,应以近体为正宗。

55、诗歌修辞,在于搭配。世上无佳字,字于句中见佳。某君有句曰∶“唯深心似雪。”深字固非不佳,然用于此句则恶。盖因雪非深物,纵使深雪,亦不过数尺。岂可以雪言心之深?故而,只宜作深心似海、清心似雪、柔心似水,不宜作深心似雪。
56、或谓吾曰∶“诗词非当代文学主流。”曰∶“文学亦非当代艺术主流。然诗词简短、凝练,隽永。匆匆一阅,可以反复咀嚼,合当代生活之节奏。且当代教育普及,平民可以习诗,吟唱生活之感悟。若许多平民,得一二天才,则诗词可兴矣。”
57、好诗多顺口,然顺口者,未必是好诗。
58、古今能诗者,多以求新为要。子美集开新世界,韩文公亦云∶“唯陈言之勿去。”然新者,须于平常语中得之,道常人所能想,而不能道,始为佳句。若暝思苦想,故得奇句,此野狐禅耳。吾尝有句曰∶“他年人海如相遇,互指娇儿问小名”。晏如也以为新而有致,然亦不过平常语耳。
59、佛家有大乘,有小乘。大乘者,济世渡人也,小乘者,独善其身也。大小乘外,有野狐禅者,篡佛意旨也。诗家唯缘情,亦有大乘,有小乘。大乘者,抒家国天下之情也,小乘者,抒一己儿女之情也。大乘小乘,果位不同,皆是正道。至于泥古实验,因古而古,以新为新,妄言守旧,轻言改革者,是野狐禅也。
60、某生好拟古,然言语甚涩,偶有可读处,亦徒袭典故耳,读者或不解其义,彼曰∶“好诗乃与诸神通灵,作者尚不得自解,何况凡人。”吾闻而笑曰∶“非通神也,是捣鬼耳。”
61、今之诗家,语言多不纯。好切短长语,以合字数、格律。然如此者既多,彼此则不以为病。碰壁斋主专好生造,每用“忙莺、古蟋”等词,犹得尊奉为巨擘大家。吾友晏如也善缘情,多清隽语句,然有时亦不免生造,尝有词曰∶“红玫”,盖因字数所限,乃切去一个“瑰”,吾读而叹之曰∶“北宋宗室有句曰`抛馒接建章',宋神宗见之大笑,乃忘头痛。若神宗生于今日,见诸诗家词语,当头痛痊愈,千秋丌岁。”
62、昔穆罕默德尝曰∶“我不走近大山,大山如何能走近我。”此语,诗家亦当牢记。今之诗家,或官居清要,高谈阔论,轻言诗词大众化,以延安精神为旗帜,以人民群众为口实;或身处江湖,自命清高,妄言诗词精英性,以读者寥寥为荣耀,以彼此谬赞为知音。是何风气哉!设生活为大山,群众为山中林木,好诗词为山中气氛。我不入大山与林木相傍,又如何能得清新气氛?
63、老杜有七律《又呈吴郎》曰∶“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篪却甚真。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明清评论者多以为无韵味,不成诗。吾初读此,亦以为然,且叹曰∶“杜少陵宁有如此之作。”及再读,稍觉有心动处,数读之下,但觉贫妇状貌跃然纸上。“只缘恐惧转须亲”,惶惑之态,令人心痛。此穷人滋味也,岂明清士大夫可以解得。
64、有网名李子者客寓京师,以工科出身,多哲理思辩,好以白话、现代意象入词,令人读之一新。北师大檀博士盛赞之,乃名之曰“李子体”。吾尝戏作《临江仙》以效之曰∶“有块石头潮湿了,滋生某种霉斑。火炉烧烤水循环,死灰沉?处,分裂那张船。◎光影参差流幻影,一双彩蝶翩翩。鲜花烂漫是春天,茫茫来个我,弥散在炊烟。”论者或以为犹 原作,或以为只得形似。
65、刘庆霖有诗曰∶“从戎卅载知天命,看淡利名吾不能。利在国家终欲得,名归天下每思争。”如此笔力,何言创新?
66、刘庆霖倡导旧体新诗,然未谙旧体,更不知新诗为何物。不过挖空心思,强作一二小巧之句,其诗如“月亮一枚银质奖,年年得主是文章。”是名旧体新诗耳。李子以白话入词,多跳跃荒诞之句,其词如“天空流白海流蓝,血脉自循环。泥巴植物多欢笑,太阳是、某种遗传。果实互相寻觅,石头放弃交谈。”是实旧体新诗也。然新诗本来无甚读者,所谓旧体新诗,亦不过是弱弱联手耳。
67、丁冬提倡歌体新诗,以“刘三姐嫁王力”为名,欲将格律诗词与广西民歌纳为一体,此亦一家之说也。然广西民歌本来没落,一省之外,歌者无几。吾以为,若提倡歌体新诗,何不以格律诗词谱入流行歌曲,如是,或能真个大众化。
68、吾有《捣练子·有个娃娃》数阕∶“春草绿,小溪流,有个娃娃在放牛。阿爸阿妈城里去,明年接我住高楼┅┅”,自恨不谙动漫,不能制成FLASH。
69、李子填鹧鸪天,咏武汉长江大桥,有句曰“青涩梦,此桥头,一张合影四年休。”网友孟依依谓之曰∶“比照贺兰雪‘欲寻旧我陪新我,只在桥边唤不回’,语句韵味均处下风。”吾闻而叹曰∶“孟氏真不知诗为何物也。李子句,是诗人句,真挚沉郁;贺兰句,是匠人句,故作其新。诗人句,可以动人心;匠人句,只可动人目。然今之诗坛,多匠人而少诗人,重匠人而轻诗人,故李子虽有诗人天分,亦常作匠人语。”
70、善治军者,一曰整,二曰暇,整暇之余,得出奇制 。若草泽流寇,只知奇兵,虽有小 ,终究成不得大器。今之诗词改革者,惟于字句间,以求新为要,不问章法结腹,心浮气燥,急于求成,此其诗坛流寇者乎?
71、今人作近体,力避重字,然语境乏力,常有重复处,唯以同义词代之。故一诗中“我、吾”相对,“汝、尔”共存。有网名风露中宵者有句曰∶“心中红豆任君采,唯有愁心不与侬。”非特此病也,且不通文义。盖因侬字,于古人为我也,于今之沪人为汝也。风露非沪人,其诗亦不用沪语,岂得以侬作汝。吾尝谓风露曰∶“若侬为第二人称,则汝诗可作反面教材。”彼尚不解其义,曰∶“如何不能作正面教材。”令人失笑。
72、或问吾曰∶“学诗者,到如何境界,方得小成?”曰∶“能以自家话说自家事,且不失诗词规模,如此,算得小成。”
73、有网名牛牛者名己诗集曰∶《食草集》,取义牛食草也。吾闻而笑之曰∶“何如《插花集》雅致?”此虽戏谑,亦见学诗境界。
74、牛牛尝作词句∶“楼下二胡老者,声声触着心弦。”以书其寂寞无聊。吾改之曰∶“有时触着心弦。”彼曰∶“不佳。”曰∶“差距在此。”
75、生活如金矿,诗人须善采金,更须善炼金。
76、诗人必多情,然不必多表情。所谓“不须哭给别人看,却要别人陪我哭”。
77、诗词章法,多有定格。定格之外,稍加变化,则气象丌千。某女于网络略有才名,然其诗词,得一句是一句,全无章法。盖才气浅薄,只得按律填字,不得自家意思。吾尝面批之,孰料,彼竟对人漫言曰∶“某人诗词千篇一律,章法不过起承转合,重复雷同。”或以告吾,吾闻而笑曰∶“设彼曰某人诗词文字单一,全是汉字,并无一个希腊字母,汝又以为如何?”
78、修辞须善用,不得滥用。若体验真切刻骨,直抒其痛便可以感人,无须夸张比拟。昔袁简斋有不识字之乡人,尝作悼母词曰“叫一声,哭一声,儿的声音娘惯听,为何娘不应。”读来令人心动。因其不识字,亦不知作伪,字字发乎天良,一片天真,得诗家之真要。今之网络名家碰壁斋主,亦有悼父诗曰∶“微温何炙灼,十载手犹伤。”语感酸涩而修辞生硬,一片隔膜,差袁氏乡人远矣。
79、唯多情者可以作诗,唯有心者可以解诗。吾尝作《七绝·河边老翁》,曰“几回扶手慢经过,无限夕阳看小河。今晚老妻终不在,独推轮椅唱山歌。”自以为近作第一,然读者多不解其妙,是不能用心细品也。
80、诗禀灵异之气而生,古来诗家多非道貌君子,故太白不逊、老杜偏狭、乐天荒淫,微之卑劣。所谓君子诗,多于危难间,以议论、气势 ,平常着实难得。吾家明道先生有诗句曰∶“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读之响亮,堪为儿孙铭记,然终究算不得好诗。
81、李子填词,常于每一字每一句皆大力锤炼,以求奇味,然句间多断裂,不得成篇,误矣。好诗词为一整体,而非好句之拼合。若句句皆欲新奇,反而不佳。譬如帕瓦罗蒂高歌,亦有低昂处。若声声高昂,则不成调矣。
82、今之论诗者常以为唐人疏于格律,而清人严之。其实未必。譬若“仄平仄仄仄平平”之格,读之不甚美,唐人少之,如太白“忽闻岸上踏歌声”者无几,而清人多不以为意,如定庵“著书只为稻粱谋”者多矣。
83、君子不党,诗人亦当如是。党同伐异者,才学低之,则徒为小人,才学高之,则徒为异党扬名。李德裕为中晚唐第一相才,有平定藩镇之大功,唯因朋党之争,故不能上袭郭汾阳、裴晋公,徒与牛僧孺、李宗闵诸庸碌之徒齐名,使今之读史者,谓之牛李之争。吾每轻当代名家,是轻其诗词耳,不涉其人。若诸名家有好诗词,吾亦当盛赞之。或曰∶“眼中有诗,目中无人。”于吾心有戚戚焉,当力行之。
84、中国人素重男轻女,偏有“侠女文化”、“才女文化”。其实侠女武功,多不如寻常侠客、才女诗词,亦多不如寻常才子。士子追奉之,非敬之也,是藉之意淫耳。
85、诗人必勤奋,方得好诗。然勤奋者,所作必多,未必俱佳。古之大家多去芜存精,以佳篇流传于世。老杜七岁能咏凤凰,然少年之作,唯《登岳》著名;短李为新乐府先驱,脍炙人口者,不过《悯农》二章;小杜一生诗作数以千计,至于晚年,删存二百。吾学诗十五载,于少年时常日作数首,删除殆尽,亦不可惜。今之网络名家,唯自重身份,未肯轻易落笔,或曰一年写二三首,不写则已,一写必绝妙。是其天才过古人耶,是其无知者无畏耶?
86、有天分者,练笔数千,所谓佳句,稍思即是。某诗友读吾诗集, 而问曰∶“君有佳句如`煮鹤酬名士,吹牛话 朝'、`再无名士堪青眼,惟有先生是白眉'至今可以口诵,如何亦都删去?”曰∶“二尺珊瑚,王恺宝之,石崇碎之。”俄尔,复曰∶“篇腹不佳则删,篇意不佳亦删。”
87、吾有徒弟名杜斌,谋食于深圳。每以生计紧迫,无暇读书写诗为憾。吾诫之曰∶“吾每于用餐时读《通鉴》,如厕时作推敲。”
88、大凡无天分者,多好以己度人。胡 尝以为,无二十年功力,则不能作七律。今世网络名家嘘堂亦以为,学诗者不达三十岁,所作必不能佳。是皆以己度人也。不然,如王勃、李贺、王令之徒,终其一生,必无佳作,至于夏完淳,益不足道矣。吾尝以胡 、嘘堂俱好理论实验,遂曰无天分者,亦多好实验,然是言武断,终非确论。
89、陈祖荫吟丈于冬日见老翁装鸭跳舞,为商家广告。甚以为罕,乃作五律曰∶“妆鸭延宾舞,圆颅黄白毛。临街终日冷,扑面北风高。瘦骨应愁折,苍头敢惮劳。犹 残疾妇,桥上卧呼号。”读者多以为佳。吾独评之曰∶“何不食肉糜。”装鸭人岂畏寒冬,畏炎夏耳。且此行业日薪亦不菲,常有数十元之多。远 于多数劳力者。奈何以乞丐比之?吾尝作《五律·送水工》,有句曰“足以傲同乡。”是实录其言也。至于远观而洒泪,揣度而成诗,终究隔靴搔 ,故吾不取之。
90、写实讽喻,最忌想象捏造,不然,即失生动,且有污蔑之嫌。某君作《七绝·名士》曰∶“日上北山提酒壶,花间漫步笑钱奴。偶过宝马急相认,昨夜唱酬卿大夫。”吾评之曰∶“卿大夫甚少驾驶宝马,且于山上,如何见之,虽山路亦可以行车,然未免巧合过甚。”彼遂改之曰∶“遥望宝马急相认。”,吾笑曰∶“彼戴望远镜登山乎?”
91、吾作新国风,多描绘市井风情。甚少及于农村题材,非才力不逮也,是见识不逮耳。然当今中国,仍是农业社会,农村题材,应是国风主流。想中国八亿农民,必有善于诗歌者,吾其待之。”

92、诗词文章取材,或不免稍有虚腹,然细节处,亦当真实。昔宋人于杜诗中得知唐代酒价,诗史作用,可见一斑。
93、学唐诗者,学力乏,常流于打油;学宋诗者,才气乏,常近于老干体;学晚清民国诗者,俱乏,可以为网络诗坛大家。
94、某君稍知格律,即广收弟子,以博虚名。吾素轻之。彼徒弟乃谓吾曰∶“吾师素重先生,先生轻之,必有误会。”是言可笑。吾轻之,是轻其诗词品性耳,非关交谊。今之诗人,多相互成名。或重之,则亦重之,或轻之,则亦轻之,是何风气哉!昔王导以私憾坐视周 之死,后知周 尝上书救己,乃恸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重泉之下,愧此良友。”是有私心而无公义也。吾每读史至此,常罢卷而叹曰∶“江左夷吾,昏聩若此,晋事可知矣!”
95、有从吾学诗者,一旦背之,常耽于实验晦涩间,有思辩而无世情,有小我而无大我,风骨无存。是所谓逃墨必归于杨者乎?
96、吾作诗向重格律,不但合于古韵,亦尽力合于今韵。然亦尝有句曰“朝佛不折腰”,以“佛”字梵音,不计平仄矣。后屡为人指摘,乃笑叹曰∶“先主席误我!”盖因少年学先主席诗词,以“成吉思汗”为胡音,未计平仄。
97、佟法海《吊琵琶亭》曰∶“司马青衫何必湿,留将泪眼哭苍生。”袁简斋以为杀风景语。然其“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亦不过如此。袁氏一生诗作,恰以此为佳。
98、满清入侵时,江阴城最后降。城破日,横尸十丌,秽不可闻。有女子啮指血题诗曰∶“过路郎君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吾每念及此,则泫然欲泣。后与某江阴友人往来书札,乃有句曰∶“今宵复对汝乡叩,愧我太公生伪朝。”复作悼南京大屠杀诗,亦有句曰∶“江阴烈士无遗种,自有夷兵到国都。”
99、吾学诗十三载,阅历波折,练笔数千,始倡新国风。又一载,始得随心运用,渐入佳境。今之知我者,多知难而退,而学我者,多着意于皮毛。故三载以来,未得佳弟。
100、李大白好呼吁民主,其诗常直白喧嚣,读者多非之。然有句曰“民主原来民众事,宣扬无罪也无功。”至今可以口诵。
101、网友慕容诗多有晚清民国习气,孟兰尝以为颇似吾戏人之作《不通集》,风韵犹逊之。吾亦不喜其作,然其赠于文政诗曰∶.“坛间推汝掌牛耳,宇内共谁膺凤毛。”意虽过誉,典雅工稳,辞色颇佳。
102、有人作《网络诗坛点妖录》,以《西游记》诸妖喻网络诗坛诸写手。或曰∶“何时作点药录?”吾闻而笑曰∶“吾略知药理,可以试之。当点李子为淫羊藿,取其力猛壮阳,颇生虚火;莼鲈归客为灵芝,取其生于腐朽,得享大名,然人工栽培,毫无灵气;李大白为远志,名号固壮大,然不过祛痰消肿,药力平常。至于嘘堂,当为符灰水,巫神 物,不得以药物视之。”
103、吾有《七绝·金丝燕》曰∶“奔波何处立家园,恳恳生涯飒飒天。明日又为人拆去,终身心血付华筵。”诗友刘玲不解以问,吾曰∶“不过以燕窝喻人窝耳。”曰∶“素读君诗,多深罗密致,立意数重,故一见新作,咀嚼深思,反而不解。”
104、近体诗有数十字,韵脚不过十一。善于运用者,和韵亦可得佳作。若清人之“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亦不过次韵晚唐,然意味颇 原作,一经传播,乃令钱谦益羞死。
105、吾作近体诗,用古韵,有入声。读者或以为墨守成规,是耶?非耶?吾尝闻一民族之语言声调逾丰富,则思维逾敏锐,社会逾发达。入声本吾中华旧调,胡人入侵,乃失之,中华亦衰。今世之普通话,为胡汉杂语,入声已失,然吴粤方言,犹存之。吾吴人,遂谙入声。或曰∶民族融合,乃胡人之进步,汉人之退步,令人大恨。然吾辈血统,未必无鲜卑契丹,今既一体,须戮力同心,去夷兴夏,以倡文明。普通话久为普及,未能改之。唯诗词一道,当存入声,以为记念。
106、老子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丌物。新国风深厚之作,只言其一,而得衍生二三丌物;老干体直白之作,言一是一,言二是二;实验体玄虚之作,常欲言丌物,而不过得一,得二。
107、今之学者,以传统诗词为旧诗,断行白话为新诗,吾颇为不然。夫事物之新旧,不在年代,在于活力。譬如中国之有瓷器,已阅数千年,至今常用。岂必瓷杯为旧杯,而塑料杯子始为新杯乎?
108、同事陈某,为生物学硕士,好文学。尝论吾诗曰∶“大作固佳,然于写当代处,有时风格变异,少欠古雅。”答曰∶“古人亦写当代,周唐风格不一。”曰∶“然周汉魏晋唐宋,风格渐变。今日断代久远,忽作变异,不免突兀。”吾闻而笑曰∶“善哉,故当戮力承前,稍为启后。”
或问吾曰∶“君素不说文言,然作诗话,何以用之?”曰∶“吾作诗话,予学诗者阅耳。如此浅近文字,都不识得,焉得作诗?”
2006年1月7日

 

彼岸诗话(全篇修订稿)

 

 

 


              
[ 打印 ]
阅读 ()评论 (2)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