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掌珠集__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所谓新国风,大略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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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美安保》 第二章 君子远庖厨

(2014-01-20 07:28:26) 下一个

一星期后。

华盛顿特区,乔治•华盛顿纪念公园路。上午十点。

 

坐在方向盘后的我正暗自庆幸不堵车,这时手机响了。一看显示,是RD。那天跟妻子交过底之后,次日我便授意他开始下一步接洽。前前后后几轮沟通,便把去新公司面谈的时间定在了今天上午10点半。

 

“RD,早上好。

 

到哪儿啦?

 

“GW公园路上。

 

车上有蓝牙吗?

 

用着呢。怎么啦?

 

进特区后可别边开车边举着手机讲电话,在那里是违法的。

 

在马里兰这边不也违法吗?

 

在马里兰,警察不能因为见你开车讲电话就把你拦住开罚单,除非你同时还在超速什么的。但特区里面却是看见就罚。我可不想你因为这事儿把面谈弄砸了。

 

我就欣赏这家伙这点,话不多,但心思缜密,滴水不漏。当然,他也不白忙活:我如果能被新公司录用,他将获得相当于我头一个月工资数额的酬劳。

 

谢过RD,我看了看车速表,还好。前头快到乔治敦大学出口了。从路旁的树枝缝中已能隐隐约约瞧见古香古色的基桥的轮廓。GW 公园路上的林荫车道出了名的秀丽清静,即使在初春,树上一段段乌黑的秃枝,鲜有青翠的嫩芽,但那树的枝干,或挺拔,或颀长,或粗犷,或婉约,一排排,一株株,兀自在路旁怡然自得。离路更远些,在林子深处,树底下间或有尚未消融的白雪。过了基桥,前面再开几分钟,到罗斯福桥便该下道了。

 

我侧过头看了看在路左边山崖下不远处的波多马克河。现在是枯水期,河中多出了星星点点的礁石,有人正从岸上走到没水的河床中,在礁石上盘桓。

 

但愿今天的面谈不会跟这河里似的跑出那么多暗礁。

 

。。。

 

十点二十八分

纽约大道xxx号十楼

 

诺曼先生约我十点半来见他。我对前台的年轻女孩说。

 

你好,您贵姓?

 

郑如。

 

请稍等。她拿起电话,轻声说了几句,然后笑着说,“郑先生,您请坐,马上有人来带您进去。

 

多谢。我借机把四周打量了一番。进门正对面的墙上是由红白蓝三色组成的全美安保的公司标志,左边靠墙根摆着一个赤褐色的桃木旗墩,金色的金属旗杆上戳着一面掩着的美国国旗。天花板上专门有盏顶灯将国旗照得蹭亮。

 

侧面的墙上有一幅放大的彩色照片,是布什总统在某幢我不认识的政府大楼前与身穿制服的特勤安保人员的合影。人群后面的背景里有好几部执勤车辆,车上清晰可见全美安保的贴纸标志。

 

还想再看,听到身侧有人在打招呼:“你好,理查德·诺曼。

 

我转过身,有一只手已递到我身前。我将手握住,(要坚定有力,RD嘱咐过),然后抬起头看着来人(RD的面试手册说,目光要直视对方的眼睛),说道:“诺曼先生,你好。

 

理查德·诺曼是全美安保的总裁,我未来的老板。年纪看上去在四十开外,比我想象的要年轻。我心里陡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敬意。

 

同时,我也一阵暗喜:好兆头,没打发人事部的人来接我。

 

地方还好找吗?理查德一边带我往里走,一边打量着我问。

 

还好。车有点堵,但我见过比这更糟的。我那位猎头朋友说的,要始终表现出正能量。

 

绕过几间墙上挂着名牌的办公室和一个大型装订复印中心,理查德指着楼道拐角一间敞着门的屋子说:“请进。

 

。。。

 

十一点

总裁办公室

 

该你了,有什么要问我的吗?理查德抬起头对我说。

 

前面三十分钟把我的履历大略问了一遍,此刻理查德脸上的客套已渐渐抹去。他审慎地耵了我一眼,似乎在猜测我的提问方向。

 

诺曼先生,噢,可以叫您理查德吗?

 

当然。

 

理查德,你希望新的投标主任什么时候上任?

 

昨天。

 

哦?

 

我这里已经压着好几份标书了。凯蒂能帮点忙,但她还要管财务那一摊。

 

先前干这个的人呢?

 

呃,他家搬去外州了。

 

我顿了顿,又问道:“没记错的话,这家公司才成立四五年,能做到现在数千万合同的规模,想必有其过人之处。您姑且把我当成您未来的投标主任,为了让公司继续成功和壮大,如果有一句话您想让我切记的,那会是什么呢?"

 

一句话?仿佛听到了一声熟悉的乐曲,理查德坐直了身体,微微向坐在桌子对面的我倾过身来,“你回去后告诉RD,该给他推荐来的候选人出几个新点子了。。。不过我倒真有几句话想让你记住的。。。

 

第一,我没时间培训你,你来了就得直接跳进水池子里开始自己游,我最多在你被水呛得不行的时候扔根绳子给你。"

 

我本想回他一句"巧了,我游泳还就是这样学会的",但见他很严肃,嘴巴抿得紧紧的,便没出声。

 

第二条我觉得最重要,但公司里认为接下来第三条最重要的也大有人在。。。呵呵。。。这第二条就是,你得在阅读和领会标书的基础上,把完成合同所需的全部成本都估算出来,不,不是估算,是逐条计算出来,大到在海军基地周围水域巡逻用的冲锋艇,小到标准配备的手电筒里的电池的更换频率,和九毫米口径手枪训练用的子弹每盒有几发,甚至连安保人员执勤时隔多久上一趟厕所,或者家里死了人参加葬礼得请几天假,这些你都得一项不漏给我算出来。。。

 

理查德越说越激动,一推椅子站了起来。他走到办公桌前,抓起几页纸,走过来搁在我眼前的桌上,我瞅了一眼,纸上抬头处有几个大黑字:美国劳工部-德克萨斯州工资及待遇标准。

 

每州的工资和待遇标准都不同,有的州,像德州,甚至连两个相邻郡县的标准都不一样。比如这个叫加斯帕的鬼地方,规定工龄满二十年的员工每年可以休五个星期的带薪假,五个星期,连我都他妈想上那儿去当安保员了。这些红脖子还特别能呆,有五六个人已经在那里干了二十多年。现在,每年有一个星期,他们去海滩上潇洒的时候,我得自己掏钱请人顶他们的班,因为做标书的时候我们只算了四个星期的带薪假。

 

如果当时要求招标方公布现有人员的服役期资料,这应该是可以避免的。趁他歇口气的功夫,我说。

 

说得对。。。你做政府合同的经验怎么来的? 你不是一直在医学免疫吗?

 

这个说来话长。这么说吧,总体药物市场上的药大约能分为两类,一类是日常消耗品,像降胆固醇药、脱发药、心脏病药,或者减肥药,甚至是性药,这些药的年销售额一般都在70亿美元以上。而另一类药往往人一生中只需要用一次或几次,疫苗就是这一类的代表。在美国,即使是疫苗行业内的佼佼者-儿童肺炎疫苗,年销售额撑死了也就10亿美元。如果让你选,你生产哪一类?

 

性药,绝对的。

 

对啊,你和瑞辉公司的老板想一块去了,所以才会有伟哥。利润对比大大影响了疫苗厂家的积极性,此外,针对疫苗的索赔案和索赔金额也在逐年增加,别忘了大多数疫苗都是用于儿童,而且儿童的抵抗力不强,容易造成过敏性伤害,所以制药企业越来越不愿意生产疫苗。因此这几年,美国疫苗的生产能力明显不足,市场上甚至出现了疫苗短缺。

 

所以有人着急了?

 

是,于是联邦政府开始成批采购并储备疫苗,并大力扶持疫苗厂家。医学免疫便是其扶持的对象之一,后者独创的免注射喷雾剂流感疫苗被政府列为推荐产品,还给了它一个五千多万美元的合同用以更新其设备和厂房。而这些合同我都曾有幸参与。

 

其实,我的参与程度颇为有限,但正如克林顿那年在白宫记者年会上的那句名言所说,“找工作的时候,谁的话里头不带些水分呢?”

 

嗯,不错。。。别告诉我你和行业工会也打过交道?”

 

说实话, 确实有过。我感觉可以松弛下气氛了。

 

是吗?说来听听。理查德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

 

“98-99赛季,派特里克。尤因带领NBA球员罢工的时候,闹得我没球看,我在电视机前没少骂他们。

 

哈哈哈。理查德被逗乐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安保工会的那帮家伙难缠起来比派特里克。尤因有过之无不及,我今天都不打算跟你细说了,怕你听完会吓得把求职信从我这儿撤回去。

 

理查德重新坐回到桌前,摊了摊双手,问道:“ 还有别的问题吗?”

 

不介意的话,还有。您刚才提到的第三条是什么?”

 

噢,这个我没忘,呆会儿让凯蒂告诉你。走,我们去她那儿。

 

。。。

 

十一点五十分

财务副总办公室

 

把我介绍给凯蒂后,理查德跟我握了握手,说声再联系,便走了。

 

我从门口转过身,发现凯蒂正微笑着注视我。她冲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了下意,说:“到目前为止,感觉如何?

 

还好。我边坐下,边迅速打量了她一番。一件黑色的办公小西服外套,里面是乳白色的丝绸衬衣,脖子上没别的饰物,头发中等长短,脑后绾着一个清爽的髻子。椭圆脸,略尖的下巴,抿着的嘴唇透着一丝这间办公室必需的稳重。

 

我刚想接着说,有人进来请她在单据上签字。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

 

她道了声抱歉,从来人手里接过单据,边看边伸手去笔筒里摸笔。拿到笔,把单据翻到后面那页看了看,然后又翻回到第一页,盯着寻思了数秒。又把笔搁回到了桌上。

 

这跟那批订单的金额有出入啊。你问问格雷迪,这是全部收据还只是一部分?。。。这样,呆会儿我自己去,先搁我这吧。。。谢谢,不用关门。

 

她转过身来对着我,左手抚了抚胸前的外套,右手下意识搭在了桌上的一只小计算器上。

 

对不住。我其实也没什么别的问题,我看了你的履历,技术和经验方面应该不会有问题。唯一就是这一行与你目前工作的医药行业有些不同。。,嗯,我想应该说大不相同。你得花时间去熟悉,当然,有问题尽管来问我。我宁愿别人事先多问,这比捅出娄子后让我来善后要强。

 

少不了要请教你的。。。你现在很忙吧,听理查德说,我的前任因为搬家去外州,所以才离开的公司。

 

他这么说的?呵呵,是吧。

 

对了,他还说你会有一个重要的建议给我。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听了这句话,她将头侧到一边,闭上眼,抿着嘴笑了一笑,然后问我道:

 

你吸烟吗?

 

吸过,后来戒了。

 

那你准备好,重新开吸吧。

 

啊!我也许没问题,我太太那关恐怕不太好过。

 

相信我,“她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味,“你做的报价,有一半数据得去二楼的吸烟休息区里才弄得到。

 

。。。

 

十二点半

纽约大道xxx号大楼门外

 

,RD,我刚出来。他嘱咐过我,完事后马上给他打电话。

 

感觉如何?”

 

还行。

 

都见谁了?”

 

理查德和凯蒂,还有人事部的。

 

就俩?雷蒙德呢?”

 

那个财务主管吗?凯蒂说他今天病了没来。

 

,他那儿不会没问题。他也是我介绍去的。

 

那段为理查德所熟悉的名曲-《一句话》的另一位演奏家终于被我找到了。

 

我常对我推荐的求职人说,找工作是个工雇双方相互挑选的过程。怎么样?基于上午了解的情况,你现在对这份工作是很感兴趣,没有兴趣,还是一般?”RD尽量不流露出他自己的倾向性,但我知道他期盼的答案是哪个。

 

一般。

 

,是这样。”RD略有些失望,“我当然不希望你跳到一家新公司,才干两个星期就又打电话给我,但你也先别把理查德就这么拒绝了。我需要打几个电话,等我消息。

 

,多谢。我说。RD挂了。

 

我接着又调出妻子的号码,摁下拨号键:“,亲爱的,干嘛呢?”

 

上午公司特忙,正准备去吃饭呢。你呢?”

 

刚谈完,站在楼外头看街景呢。

 

怎么样?”

 

很对我的脾气,一是这个行业资金充足,二是我负责的那摊是公司生存的关键,能见度非常高。除了总裁,不会有人跳出来对我指手画脚,不像在医学免疫,是个人就在你跟前颐指气使, 好像他们的事件件是天下第一要务,站在你跟前的功夫就得把事给他办了。

 

你打定主意了?”

 

差不多吧,但先放一放,让RD去谈。。。晚上想吃什么?

 

你做啊?

 

当然。家里的分工是平时妻子做饭,只有周末一两顿由我负责:大多还是从餐馆买外卖。今天请了一整天假,现在还剩下大半天,感觉跟个小周末似的那么旖旎, 令我不禁有些技痒。

 

正午的纽约大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西装革履发线分明脸上挂着职业笑容的男士忙忙碌碌的多如过江之鲫。女人们的姿态却如唐恩都乐里的甜甜圈一样要丰富得多:年轻的妈妈们推着婴儿车在逛街,酷酷的女律师挎着公文包目不斜视的匆匆走过,来自南方的游客们裹着羽绒衣踏着便鞋正小憩于路旁,没课的女大学生则趁着中午的好太阳,穿着短裤亮出秀美的双腿在街头跑步。

 

这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光。

 

左边,远处白宫的屋顶依稀可辨。而往北隔着两个街区,便是政治游说公司多如牛毛的K大道。我望着眼前的长街,脑中不禁浮现出医学免疫大楼前那洼清水的影子, 还有凉亭。

那间供人吸烟的凉亭。

 

我扭头往两边看了看,然后朝最近的一辆流动售货车走了过去。

 

先生你买点什么?

 

一包白把万宝路,软盒的。这是我昔日的最爱。

 

“8美元。

 

什么?不是4块吗?我说。

 

售货车的主人闻言,把握着烟递过来的手又缩了回去,然后把眼镜往下压了压,眼光从镜框的上头朝我射了过来:

 

是吗?你告诉我哪儿有卖的,我也上那儿买去。。。

 

对不起,我的黑人兄弟,我并非成心。我最后一次陶醉在那片白色烟雾中的时候,我的晏晏还没出生呢。

 

。。。

 

三星期后

医学免疫公司一楼人事部

 

郑先生,为了改善我们的工作,人事部在员工离开公司前都要与他们进行离职面谈。先要谢谢你的配合。我保证不占用您过多时间。

 

好说。

 

那我们开始。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决定离开公司吗?

 

有一个机会很不错,我不想错过。

 

这我能理解。除此之外,还有其它原因吗?比如说,我们公司内部的?

 

没有。我不知道这个面谈记录都有谁可以过目,本包不包括在内?我以前不去得罪他,现在要走了更犯不着。再说我递辞职信那天,不管是真是假,人家好歹还是极力挽留了一番。

 

有没有什么措施,如果公司事先采取了,能让您改变主意的呢?人事部的人接着问。

 

呃。。。 没有,相信我。其实有,但是在一两年前。

 

最后一个问题,为了让本公司的薪酬水平保持行业竞争力,我们想请您填一份调查问卷。

 

我接过问卷,就一张纸,前面三个问题都无足重轻,我随手便答完了。第四个,也是最后一问是:

 

您新工作的薪酬与现在相比,是

A:降低

B:持平

C:上涨10%

D:上涨20%

E:上涨30%或者以上

 

我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人事部的姑娘。她手里捏着上面没写几个字的面谈记录,正无可奈何地瞧着我,似乎明白我一直都在敷衍她,也似乎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这最后的一个问题上。

 

是惭愧?是虚荣?是幼稚?是冲动?抑或是怜香惜玉?总之,我透了口气,低下头去,在纸上勾出了今天面谈中第一个诚实的回答:

 

“E”

 

干得漂亮,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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