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美安保》第八章 张仪称行薄

第八章

张仪称行薄

 

星期一，上午九点半。

 

桌上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卡麦隆。即使他不给我打，我也正要找他。

 

“我这边准备好了，你现在能过来吗？”

 

“我马上到。”我走出办公室，往右拐，朝卡麦隆位于楼层西端的办公室走去。中间路过理查德的办公室，见门敞开着，里面有收音机的音乐声飘出。头儿今天的心情还不错。

 

接着往前，路过人事部和信息技术部，不知从哪个办公室里忽然蹿出一个人来，险些撞在我身上。我伸出手，将来人连挡带拉地扶住，一看，是信息技术部的主管埃里克。

 

埃里克的眼镜差点儿没被撞掉。他尴尬地扶了扶掉到鼻子上的金边镜框，说道：“抱歉.”

 

“埃里克，星期一晚上的橄榄球赛好像还没开始吧？”我开了个玩笑。

 

“对不住，对不住。。。”埃里克似乎没心思跟我贫嘴，一边说一边半走半跑地朝理查德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来到卡麦隆的办公室，他已准备好一份最终的标书, 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一份标书通常包括两部分：技术方案和价格方案。前者要求有一份详细的工作计划书，包括人员的管理和轮换，管理层的履历和证明，公司以往从事政府合同所得的评估及评语，等等。负责技术方案的是卡麦隆的市场开发部和格雷迪的合同执行部，而价格方案则主要是报价，也就是我管的那摊。

 

我提议将标书最后核对一遍，然后开始复印装订，卡麦隆同意。我将价格方案从头到尾过了一遍，确信与我提供的终稿吻合，便对卡麦隆点了点头。

 

卡麦隆笑了笑，拿起电话拨了个号，说道：“斯蒂芬妮，告诉他们准备好，我需要八个五英寸厚的白壳三孔文件夹，复印纸用标号100的光泽纸，你再查一下复印机的彩色油墨，有没有备用的。五分钟后我们在复印装订室见。”

 

卡麦隆放下电话，说：“让他们先准备，我们再歇歇。”

 

我问他：“我记得招标方只要求提供一式五份标书啊？你怎么让人家准备八份？”

 

卡麦隆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他自己，然后说：“还有理查德一份。”

 

“谢谢了。”我笑着说。

 

刚说完，只见约翰端着咖啡杯踱了进来。约翰的办公室离这里隔着几间屋子。

 

这家伙确实壮，往屋门口一站，他不欠身，谁都甭想过去。

 

卡麦隆爱开玩笑，对他说：“对不起，约翰，我们刚聊完，你可以走了。”

 

“别介啊，再陪我聊会儿。”约翰道。

 

三个人正在说说笑笑的当口，桌上电话响了。我们都以为是复印室的人催我们动身，卡麦隆未加思索，把免提键一摁，大大咧咧地说：“我们马上到。。。”

 

不料，从免提话筒里传出的并非斯蒂芬妮怯怯的声音，而是一个熟悉而略带陌生和紧张的声音：“卡麦隆，我是理查德。。。”

 

卡麦隆惊得从椅子上一屁股蹦了起来，忙应道：“是。。。头儿。”

 

“约翰在你那儿吗？我打他办公室没人接。”理查德话说得很有条理。

 

“在。”卡麦隆答道，旁边的约翰将咖啡杯放在桌上，应了一声：“头儿，我在这儿。”

 

“你们旁边还有谁？”理查德一字一顿地问。

 

“只有郑如。”

 

“约翰，我问你，比尔和韦恩在不在？”理查德语速开始加快。

 

“比尔出去巡查了，韦恩在。”

 

“那好，约翰，听着，“理查德又慢了下来，确保约翰能听清指令，“现在，我要你立刻到韦恩那去，叫上他，你们俩都带上家伙，然后到我这儿来,我有事交代。记住，不要跑，不要惊动任何人。”

 

“我们俩呢,头儿?” 卡麦隆问。

 

“你们就在那儿呆着,哪儿也别去。”理查德说完,把电话挂了。

 

我和卡麦隆对视了一眼。 从对方的脸上,我们都能看到理查德那句“带上家伙”所带来的震撼。再看约翰,他却是一副纯粹的职业军人的反应:听到命令,第一反应不是思考,而是执行。约翰没有多言,利落地来了个转身,表情严肃地大步走出门,朝韦恩办公室的方向疾步走去。咖啡杯留在了卡麦隆的桌上。

 

卡麦隆和我想着理查德给我们的嘱咐,但又委实摁奈不住欲一窥眼前正在上演的这出活剧的冲动,便将脚挪到门口,伸头往楼道外面打探了一番。似乎没什么动静。我特意瞅了瞅格雷迪和契普的办公室,似乎都闭着门,不知是没人,还是又在关门搞自己的秘密。

 

这时,只见约翰冲这边走了回来,后边跟着昂首挺胸一副军人派头的韦恩。二人迅速从卡麦隆门前走过,目不斜视地直奔不远处放枪柜的贮藏室而去。二人进屋后,呆在办公室门边支着双耳的我和卡麦隆有几秒没听到任何动静,估计他们在输入开枪柜的密码, 果然,随后便响起了金属柜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微微能听见约翰说“给”,接着就是“咔嚓，咔嚓”两声清脆的金属物之间的撞击和契合声:弹匣被顶入枪膛的声音。接着,柜门被摔上,便见他们俩从屋里出来,一前一后,朝楼层的东头-理查德办公室的方向疾步而去。

 

他们没有跑,也没惊动楼层里的任何人。当然,我和卡麦隆除外。

 

理查德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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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在办公室里的卡麦隆和我,仿佛被拘在孙悟空用金箍棒画的圈圈里的唐僧师徒,不敢往门外跨出一步,惟恐理查德又有电话打来。两个人坐在椅子里，面面相觑,搞市场的人平时碰上石头也能侃上两句,可卡麦隆现在却连一句话都没有。

 

我在脑子里全力搜索着一切与眼前这幕可能相关的线索,思前想后,也只有刚才埃里克的那一撞，但也总还是与这舞刀弄枪的架势差得太远。

 

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外面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轻重不一,听上去人还不少。卡麦隆和我走到门边,只见走廊里,从楼道东头往西正过来一群人,确切地说,是前后共两伙人。走在最前面的一伙有三四个,看上去目的颇为明确,步调也很一致,正朝我们这边迅速走来;他们身后,隔着一段距离,稀稀拉拉跟着另一伙人,磨磨蹭蹭左顾右盼地跟着,也在往这边走。

 

卡麦隆和我不由自主来到门外,背靠墙站着,仔细打量起来:前面那四个人不自觉地走成了一个菱形阵势,人我们都认识:最前面是人事部总监海瑟,在她身后跟着的是约翰和韦恩,再后面是信息技术部的埃里克。后面那伙人则都是靠近走廊的办公室里的公司职员,连此刻应该在复印室里做准备的斯蒂芬妮她们几个也混在人群里。复印室紧挨着走廊,估计她们也是看到有情况便跟过来看热闹的。

 

海瑟离我们越来越近。刚进公司那几天,我跟她有过几次接触,她总是一派巧笑倩兮的职业风范,而此刻的她手里拿着两只土黄色的大信封,面无表情,看见我和卡麦隆，便立刻将眼光挪开,仿佛根本不认识;她身后的约翰和韦恩不知从哪儿一人弄来一身西装上衣，罩在二人原来穿着的衬衣上 (我隐约记得理查德办公室里的落地衣架上,总挂着两三件西装外套)。我和卡麦隆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除了约翰和韦恩,这里只有我们二人知道,在那两件不太合身的西装外套下面,在他们腰间的皮带或胸前的枪套里,正插着两支刚刚上满子弹的型号不明的“家伙”。

 

埃里克见到我,又尴尬地扶了一下眼镜,低着头过去了。我心里一动:莫非眼前的一切还真和埃里克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理查德绝不会有闲心找我们俩的,即使有,也去他妈的不管了。我和卡麦隆也跟了过去。

 

前头的海瑟走到格雷迪办公室的门边，停了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众人。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约翰和韦恩前跨一步,一左一右把在海瑟的两厢。海瑟同他们交流了一下目光,然后伸出手,在门上不疾不徐地敲了三下。

 

“咚,咚,咚。。。”

 

海瑟身后看热闹的人连眼睛都不眨,惟恐错过即将出现的镜头。

 

两三秒过去,没人回答,也没人开门。

 

“咚,咚,咚。。。”海瑟又敲了三下,这回重一些,也急一些。

 

还是没人答应,但里面隐约有了些声响。

 

海瑟抬头望了一眼站在她右侧的约翰,然后往后退了半步,约翰走上前,举起右掌,在门上 “啪,啪,啪”重重拍了三下,嘴里一边说道:“格雷迪,把门打开,我们知道你在里面。”

 

门开了。

 

屋里的人刚才一定就扒在门边听动静,要不,门开不了这么快。

 

格雷迪站了出来。

 

他一手扶着开了一半的门,一手扶着门框,身体堵住了进屋的通道。见到外面这般架式,他脸上的肉跳了一下,但嘴里的话却一点不露怯。他的反应是本能的,因为他根本没时间思考。

 

“又开惊喜派对啊，海瑟？”格雷迪问。

“抱歉，不是。。。。契普在里面吗?”海瑟说。

 

“在。。。找他有事?”

 

“哦，找你们俩。你把他叫出来。”

 

格雷迪回头示了个意,契普那张需要他时却难得一见的面孔很快出现在了门口。

 

门全部敞开了。从我的角度能望见办公室里格雷迪的办公桌,上面有电脑,旁边似乎还有几只黑色的小盒子。

 

海瑟走向格雷迪和契普,将手里的两只土黄色大信封举起来,一人手里递了一封,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代表全美安保向你们宣布一项决定:鉴于公司相信,你们从事了与员工身份不符且违反员工行为守则的活动,可能或已经对公司利益造成了损害,公司决定终止与你们的雇佣关系,此决定即刻生效。你们有五分钟的时间回办公室,收拾你们的私人物品,在接受检查之后,须立刻离开公司的办公区域。如果有私人物品现在无法带走,公司会安排合适的时间和地点通知你前来领取。你们已经工作但尚未领取的报酬,包括你没有用掉的带薪假,公司会寄支票给你。如果还有不明白的问题,可以看信封里的材料,上面都写得很清楚。”

 

格雷迪和契普僵硬地站在那里,没说话,也没动。契普低着头,眼睛在不停地眨,格雷迪却一直盯着海瑟看,他脸上似乎有一丝不可琢磨的笑意。

 

“海瑟,你开什么玩笑?”格雷迪开口了。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格雷迪。”海瑟面无表情的答道。

 

“我知道不是你,海瑟，是不是理查德搞的鬼?”

 

“我说得很清楚,这是公司的决定。”

 

“公司的决定?去他妈的公司。让理查德出来,让他来见我。”格雷迪的疯劲开始上来了。

 

“那没必要,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不来,我他妈去找他,行吗?”格雷迪火了,骂骂咧咧要往外闯。

 

海瑟吓得往旁一闪,这时只见两条健壮的身影齐刷刷贴了过来,一左一右把格雷迪帮在了中间。外面其他人一见这阵势,都不禁往后退,生怕被裹进去。

 

格雷迪见夹住自己的是约翰和韦恩二人,气势不禁矮了一截,但嘴里依旧强横得很:“约翰!韦恩!你们没认错人吧?他妈的给我闪开。”

 

约翰说:“格雷迪,我不想难为你,你也别让我们俩难做。我们有命令。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可以用别的办法。”说完,他一边继续拿手夹住格雷迪,一边看着格雷迪的眼睛,然后低下头去朝自己的西装上衣里头瞅了瞅。

 

格雷迪立刻懂了。他往外冲的力道顿时减了大半, 约翰和韦恩见他放老实些,也便把架在格雷迪身上的胳膊收了回来,站直了身子。

 

约翰整整西装外套,提了提裤子上的皮带,然后在格雷迪的肩膀上拍了拍,说:“伙计,赶紧去办公室收拾收拾吧,把东西拿过来让埃立克检查。你有五分钟。契普,你也一样。”

 

格雷迪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约翰也跟了进去。

 

 契普低着头,分开人群,朝自己办公室走去。像影子一样跟过去的是韦恩。

 

聚在门外的人们终于舒了口气。站在后头的人有的甚至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见大势已定, 我和卡麦隆稍稍往边上靠了靠,一回头,发现斯蒂芬妮等几人不知不觉已蹭到了我们身后, 斯蒂芬妮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刚看完一部好莱坞惊险大片,见到我和卡麦隆,不禁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

 

海瑟的表情也明显生动起来,她环视了周围的员工一眼,脸上重新浮现出了她的招牌笑容,同时又把手指举在嘴边晃了晃。人群中顿时又恢复了安静。

 

格雷迪走了出来,一手挎着公文包,另一只手提着一只黑色塑料袋。来到门外,他面无表情地扫了众人一眼,也不顾契普尚未过来,作势便直接要往外走。这时,站在门边的海瑟突然说:“慢着。埃里克,麻烦你检查一下。”

 

格雷迪站住脚,回过头,梗着脖子看着她,脸上一副难以置信和被恶心到了的表情,他说:“海瑟,你真是理查德的一条狗。包里都是我的私人物品,你他妈动动试试?”

 

海瑟不再说话。跟预先排练过一样,约翰缓缓走到格雷迪跟前,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然后朝他伸出手去。格雷迪迟疑了一下,识趣地把两个包递给了他。约翰转手将包给了早已蹭到了前排的埃里克。

 

埃里克蹲下身跪在地上,将两只包放下, 对公文包连瞧都没瞧，直接把手伸进那只黑色塑料袋里,歪着头若有所思地在里面摸着,仿佛电影里工兵正在排雷的架式。接着,只见他从里面掏出三只砖头大小插有数据连线的黑色金属盒子来。他抬眼看着海瑟, 点了点头。

 

海瑟说:“收起来吧。”然后, 转过头去对格雷迪说:“这几样东西得留下, 我们得检查,如果里面的确是你的私人物品,我们会通知你回来拿走。”说完，海瑟从地上把那只空黑色塑料袋捡起来，递还给格雷迪，说：“这个你可以拿走。”

 

格雷迪没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送你了，拿去装理查德赏你的骨头吧。”

 

这时,契普和韦恩也回来了。韦恩手里也拿着一个类似的盒子，他把它也给了埃里克。

 

在众目睽睽之下，格雷迪昂着头站在门边。走廊里围观的人越聚越多。许多人都是他一手录用，培训甚至精心照顾过的下属。就连约翰和韦恩，也都是他的直接部下，这些人曾同他朝夕相处，在一条战壕里摸爬滚打，如今却目睹了这般场面。格雷迪的喉骨动了动，抿了抿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人群静了下来。

 

格雷迪看了契普一眼，若无其事地问道：“伙计，你没事吧？”

 

“没事。” 契普也抬着头，硬气地答道。

 

事已至此，就差没亮家伙了，确实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在人丛中看着的我，心里不禁生出一丝对格雷迪的敬佩：身陷重围之际，兀自顾及自己的小兄弟，也算得上是条汉子。

 

这时，只听格雷迪说：“我在全美安保干了这些年，它是我眼瞅着一步步发展起来的；今天，当着这里所有人的面，我扔句话在这儿：我怎么看着全美安保起来的，就要怎么看着它再倒下去。。。”停了停，他咬着牙又补了一句:

 

“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