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掌珠集__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所谓新国风,大略亦如此
正文

《全美安保》第七章 闲过信陵饮

(2014-01-24 09:07:54) 下一个

第七章

闲过信陵饮

 

星期四一大早,理查德端着杯咖啡从我办公室门口路过,打了声招呼,又将我的桌子打量了一番:一笔筒,一订书器,一笔记本电脑而已。旁边的书架清得空空如也,只摆着凯蒂赠送的三本大讲义夹,整整齐齐摞在一起。

 

理查德抿了一口咖啡,说:“是我给你的活儿太少,还是你习惯把桌子收拾得很干净呢?我原来觉着,头一个星期,你桌上应该堆得乱糟糟的才对啊.”

 

呵呵,这是以前在投资者关系部养成的习惯,东西随看随归档,桌上不留任何有公司机密的东西。

 

哦,你需要什么别的用品,尽管跟娜尼说,她会帮你办齐的。对了,跟她说,要一个桃木落地衣帽架,我办公室的那种,冬天用很方便。

 

我会的,谢谢。

 

纪念馆报价做的怎么样?资料都齐了吗?

 

其它都齐了,枪支,装备,制服和车辆的成本契普还没有给我。

 

催他,到中午他还不给你,告诉我。说完,理查德走了。

 

约翰和我已最后确认了安保人员的数目及轮班计划。有了这个,员工的工资,福利计划就大致可以出台了。带薪年假,病假,健康与福利津贴,加班费,晚班/夜班津贴,制服浆洗津贴等,劳资协议里都有规定,只需按图索骥拿来用就行。凯蒂的财务部已将联邦保险捐助条例税(FICA),联邦失业保险税(FUTA),州失业保险税(SUTA) 和工伤赔偿保险的数据都给了我,这些成本对公司来说,仿佛中药铺里的甘草-是必不可少的。人事部的海瑟把人员招聘及体检计划也给了我, 此外,她甚至把华盛顿特区关于出庭陪审和证人事假及丧假的规定也传了过来。韦恩负责核实和申请安保人员的持枪证,上岗执照及武器和岗位培训,昨天他也把估算跟我过了一遍。有了这些,我做起报价来也就信心十足,颇有些顺风顺水的架式了。

 

看看快到12点,一直没有契普的消息,我便给理查德送了个电邮,告诉了他。理查德立刻回了信,就两个字:“过来。

 

我赶紧走了过去,一进门,理查德正坐在办公桌前,手里刚把话筒提起来,正要拨号。见我进来,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问道:“你给契普打过电话吗?

打过,没人接,可能不在。

 

我来看看到底在不在。理查德一边摁键,一边呶呶嘴示意我坐下。一开始,电话那头似乎没动静,过了两三秒,只见他仰了仰头,瞅着天花板,轻轻说了声:“喂?

 

看来那头有人接了。那人开始可能以为是别人打的,本没想接,后来估计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才知道是理查德,这才赶紧接了。我想象着那人一副手忙脚乱的狼狈样,心里不禁直乐。

 

契普是吧?理查德仍然瞅着天花板,接着说,“听说这些天你人很不好找,都上哪儿忙去了?

 

出去了?你又不象约翰和比尔,要去核实岗位人数和巡查,你出哪儿去了?

 

去设备经销商那里?设备经销商打电话就行了,我们从他们那里进了上千支枪械,数十万元的制服和装备,还用得着自己跑上门去拜他们的码头?应该他们过来才对吧?

 

把契普奚落了一番,电话那头似乎没词了,理查德这才在椅子里坐直了身子,语气慢慢严肃了起来,他一字一顿地说,“听着,在我公司上班,有电话不接,有电邮不回,有份内的工作不做,这些行为是不可接受的,在任何公司也都是不可接受的。

 

理查德的声音依然很轻。有理不在声高,更何况他还有权。

 

先别急着说对不起。理查德接着说,“我问你,你知道纪念馆的标书明天必须要做出来吗?。。。知道?那为什么郑如到现在还没收到枪支,装备,制服和车辆的成本数据?不是你在管数据库吗?。。。什么?你正在做?还需要多久?。。。三个小时?理查德抬起头,带着询问的表情看了看我。

 

三个小时,中间再耽搁一点,今天一天就没了。看来这个契普只是嘴上服了,心里的小算盘仍在打得山响。他把今天剩下的所有时间都打给了他自己,至于我拿到数据后还有没有时间做我的工作,他是不管的。

 

我冲理查德摇了摇头。

 

理查德点点头,冲着话筒说:“契普,我是让你查一下枪支和装备的成本,不是他妈的让你捋起袖子给我造支枪出来。你听懂了吗?现在是十二点半,我给你三十分钟,一点之前你把数据给郑如发过去,不然的话,你自己到我办公室来解释。

 

理查德搁下电话,盯着电话机发了一阵呆,嘴里骂了一句:“操!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两个杂种。扭过头来,见我还在,又带些掩饰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叮嘱我道:“我估计,半小时内你应该能拿到东西,记住,拿到后让凯蒂扫一眼,如果这小子跟我们耍滑头,凯蒂应该看得出来。

 

好的。我答道。从他当着我面骂他的对手,从他交待我任务时的神情,我能感觉到,理查德在拿我当自己人。抛开他和格雷迪的恩怨不说,他把我雇进公司这层关系也先不考虑,单就工作态度和职业操守来说,格雷迪和契普的行为的确颇为下作,也为我所不耻。我早先对格雷迪的一丝同情也随着这番电话的结束而烟消云散。

 

回到办公室,不到二十分钟,契普果然把数据放在一个EXCEL文件里邮过来了。我长了个心眼,没直接打开,而是先下载,然后从资源管理器里查看了该文件的文件属性,结果发现,这个文件最后一次被人修改是在今天早上9点左右。也就是说,契普其实早就把资料弄妥了,就是一直压着不寄出来,刚才当着理查德的面,他甚至说还需要三个小时。他这么干,我敢肯定是格雷迪授意的。想到这儿,我也不禁在心里了一句。

 

。。。

 

星期五下午两点。给理查德演示纪念馆报价的时间。

 

我提早到了大会议室,把电脑和桌上的幻灯机连上,将文件投射在会议室前方的白色大屏幕上。然后,到门边把灯光调暗,才坐下来,静静地边喝水边等。

 

据凯蒂介绍,这是装订标书前修改报价的最后一个机会。前任总裁主事的时候,开这个会时,除了大卫之外,凯蒂和格雷迪也都有份参加。但理查德上任以后,就把其他人都排除在外,只与临时被借用的凯蒂一人商量。而现在,当然就是只与我。他和我,两个人来敲定最后的报价。

 

看着强烈的光柱从幻灯机前方的孔里射出,把墙壁照得雪亮,高分辨率的光学镜头将文件中的每个数字,每个词语和每条下划线都清晰地暴露在外,仿佛手术台上的病人正被手术灯照得连皮肤下的毛细血管都隐约可见一般。我的第一份报价,即将在手术台上遭遇全面检查,也许还需要动些手术。看着一小撮尘灰从幻灯机射出的光柱前悠悠飘过,我心里也不禁升起一丝紧张:我不敢奢望连一丁点手术都不用动,只希望不是伤筋动骨的那类才好。

 

理查德走进会议室,随手把门关上。他没有走向桌子对面,而是挑了我身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屏幕,然后转过头来看了看我,:“演出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我答道。

 

在你开讲之前,我先问个问题。对我来说,这个问题跟报价同样重要。他接着问道,“在你做报价的过程中,除了契普和格雷迪,还有没有别人故意拖延时间?”

 

这是在通过我检验手下人的忠诚度。我实话实说就行:“没有。

好。你可以开始了。

 

我们估计,这个项目每年需要值岗15万小时左右,五年总共为75万小时,我得出的总报价大约为三千二百万美元。

 

五年三千二百万?” 理查德坐近了些,从裤兜里变魔术似地掏出一只计算器,放在桌上开始摁了起来,“那就是平均每小时42.6美元,对不对?”

 

不错。

 

这个价高了。前两年也许还行,但现在竞争激烈,这个价位够呛。在华盛顿特区,每小时的价格得降到40美元左右才有戏。。。嗯,降到39.50吧。

 

这个价是实打实一笔笔算出来的,如果降到39.50,抛除成本,利润就太薄了,几乎挣不来钱。我想,全美安保应该已经过了靠白干活不挣钱只图挤进门槛的阶段了吧。我对自己的计算颇有信心,于是说话也就放肆了些。

 

郑如,我喜欢你这么说话。我花钱雇你来不是光为了听你附和我的。理查德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面朝我,一屁股坐在了会议桌边上,“但有一点你要永远记住,参加投标,如果从报价上别人就能一眼看出你利润很高,那你中标的希望就非常渺茫了。没人愿意别人从自己身上榨油水。

 

那当然,但如果总靠低价去抢合同,赚不来钱,我们自己也不乐意啊。

 

,诀窍就在这儿。既要拿到合同,还要赚到钱。你想想,怎么才能做到这点?”

 

叫员工下班后端着枪到街上去抢,我只想得出这么个主意。

 

但愿你没把这个写进投标计划书里去。。。约翰有没有跟你讲过TAS?”

 

没有,什么意思?”

 

“TAS是临时性指派任务的缩写。用低价拿下合同后,我们就靠它来赚钱。

 

临时性指派任务?”

 

, 就是规定岗位时间以外的任务。因为超出了合同规定,这些任务的收费通常比平时高一倍半到两倍。而我们付给员工的工资还与平时一样,中间的差额就全都是利润。

 

能不能举个例子?”

 

就拿大屠杀纪念馆来说吧。你知道德国人在二战中杀了多少犹太人吗?”

 

好几百万?”

 

六百万。这个数够德国人忏悔一阵子了吧?”

 

六百万?这才到哪儿.日本人二战杀了几千万中国人,到现在也没见他们脸红过。

 

要不怎么全世界就日本人被原子弹核过两次呢?我们还是回来讲德国人吧。假如德国总理来美国首都国事访问,想代表本国国民对其二战的暴行进行忏悔,他可能会选择到大屠杀纪念馆来参观并演讲;当然,以色列总理也可能会来此搞同样的纪念活动。而这些活动对纪念馆的保安级别,以及保安人员的数目都会有更高要求,这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还比方说,七月四日国庆的时候,有上百万人到特区中心的大草坪观看表演和焰火,光凭特区的警力维持秩序是不够的,所以特区政府会从私营安保公司抽调人员前往协助。这些都属于临时性指派任务, 也是最赚钱的任务。

 

我心里暗想,所谓临时性指派任务用中国话讲,不就是赚外快吗?只不过外快挣的钱都进了公司老板的兜里,员工自己其实并没占着多少便宜。看来,“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还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

 

怎么样?理查德从桌子边上站起身来,把椅子挪回原处,说,“就这样吧?

 

就这样?细节你不过目了?

 

细节是你的工作,我只负责最后拿主意。胡德克先生说过,虽然我们不问,但并不意味着在细节上你可以不用心。你的前任,叫什么来着?对了,大卫,就捅过好几次娄子,要不是有那位总裁罩着他,早就被开掉了。我雇你来,因为我觉得你能胜任,你有任何事,任何困难都可以跟我说,我办公室的门永远对你开着,但有一样,工作上我从不讲情面,如果因为懒惰,粗心或者缺乏责任心而出错,不要指望我会罩着你。

 

我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但心里暗想:“我倒要见识见识你怎么处置格雷迪和契普。

 

没用多久,我便果真见识到了。理查德并非在虚张声势。

 

见我没吭声,理查德把口气放轻松了些,说:“别紧张。我很看好你的。我能成为公司的总裁,不只是因为我工作努力,更重要的是我对胡德克先生的忠心,对公司的忠诚。郑如,我知道你工作能力没问题,但忠诚呢?你会不会也让我看到你的忠诚?

 

这是一道必答题,是今天在纪念馆那份标书之外,理查德个人向我发出的一份标书,标靶是我的个人忠诚,而他的报价却悬而未定。

 

呵呵,理查德,如果你放心我的工作,就应该放心我的忠诚,这两者如影随行,是不可分的。就拿契普来说,他工作干成那样,谁要告诉我他对公司,对你忠诚,打死我我也不信。你放心,我会尽力的。我说得振振有辞,其实却没有一句落在实处,但我特意把契普拖了出来,放在了自己的对立面,这应该搔到了理查德的痒处。说契普的那段话,其实反过来是不成立的,一个人工作卖力,认真,并不一定就是对理查德个人的忠诚使然,世上有一种人,他们生来拥有凡事认真的信念,不但自己事事追求完美,而且眼里对他人的不轨言行也容不得半点沙子。我知道凯蒂就是这样的人,至于我自己,我还不敢太早下结论。

 

你说得也有道理。理查德一下子还没从我的逻辑悖论里绕出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好干。

 

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契普。。。你给我接卡麦隆,把他叫过来。

 

我把桌上的电话扯过来,摁了卡麦隆的分机号,第一轮铃声还未响毕,就有人接了。搞市场的人都这习惯,惟恐错过每一个做生意的机会。

 

卡麦隆,理查德请你来趟会议室。我放下电话,冲理查德点了点头。

 

卡麦隆来了。他关上们,走近了问理查德道:“头儿,有什么吩咐?

 

理查德倚着桌沿坐着,冲卡麦隆和我往里挥了挥手。卡麦隆和我会意地往他跟前走近了一步。

 

你们俩听着,“理查德降低了音量说,“郑如,呆会儿散会后把最终报价做出来,电邮一份给卡麦隆和我,我要转给胡德克先生看;卡麦隆,星期一的装订,等郑如到场再开始,你们俩共同负责,必须一直守在装订中心,到完成为止。任何人不得翻看标书,尤其是报价部分。记住,我说的是任何人。你们也不要对其他人透露标书的内容。我能信得过你们吗?

 

当然。两个人应声答到。理查德也真是谨慎,生怕卡麦隆有意无意把报价泄露出去,还要派我去看着他。

 

开完会,我前脚刚进办公室,后脚卡麦隆便跟了进来。他扯过一把椅子坐下,也没客气,将脚搭在了我办公桌的角上。

 

这是星期五下午,一星期心情最放松最充满期待的时候。出来乍到的我乐意看到别人这种不拿我当外人的举动。

 

怎么?这就来催了?我可没那么快。我边在电脑上修改报价,边挪揄了他一句。

以前搞装订,理查德可从没像今天这样如临大敌过。我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谨慎点总不会坏事。报价泄露出去,被竞争者知道,我们就白忙了。

 

这我当然知道,我只是觉得刚才理查德似有所指,又不肯明说。他收起搁在桌上的脚,站起身,走到门边想把门关上。

 

我忙说,“别关门, 你别害我挨骂。

 

卡麦隆笑了笑,没关,走回到桌边,凑近了低声问我道:“是我心里猜的那两个人吗?

 

谁要刚与公司总裁单独在会议室里呆了近一个小时,我也会找个借口趁机找他去打听打听消息。但是,别说我并不知道理查德的这些保密措施针对的是谁,即使知道,我也不会让消息从我嘴里传出去。

 

呵呵,我真不知道你想的是哪两个人。我只知道不是你,也不是我。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我抬头看了卡麦隆一眼。

 

见我口风挺紧,卡麦隆重新坐了下来,翘着脚,捏着下巴在那里自言自语:“他们干活的态度是差了点儿,但还不至于泄露公司机密吧。。。

 

我没搭卡麦隆的话茬,心里却也同意他的分析。格雷迪和契普,这两位虽然拿钱不干活,出工不出力,但他们与理查德,与胡德克之间的芥蒂应该还没到让他们干出吃里扒外之事的程度吧。我耳旁又响起了马龙白兰度在《教父》中的那句名言:“女人和孩子可以粗心,但男人绝对不可以。理查德或许也看过这部片子。

 

卡麦隆和我都错了。

 

那两个人并非只是干活的态度差。

 

理查德也并非只是名普通的电影观众。未出数日,他便亲手导演了充满刀光剑影的一幕。那一幕给我带来的惊悸并不亚于《教父》中那些血肉横飞的场景。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