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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发与光头

(2010-02-02 13:33:50) 下一个

  据说我一出生就成了全家的宝贝疙瘩,我不仅是父母亲的长女,还是外祖母的长外孙女,还是舅和姨的长……什么的。当年小舅还没有结婚,看着母亲整日抱着个小不点婴孩,就笑话她乐得像抱个聚宝盆。可是过了不久,母亲的眉头开始结疙瘩了----怀中的女儿就是不长头发,小脑袋上铺着一层淡淡的乳毛,又软又稀松,远看就一光头。小舅还在一旁推波助澜说:“咦!这个丫头现在成了‘拿破侖’了。”。母亲心中一急,抱着‘拿破侖’就去找名医,最后挂上了当时上海儿童医院院长苏祖斐的号。谁知苏老瞧了小光头一眼就对母亲说:“你不用再东奔西跑找医生了,这个孩子今后的头发会长得不多也不少。信我,恰恰好。”于是母亲眉头一展好似中了个上上签吃了定心丸,决定回家重新打造‘拿破侖’,然后耐心等待。所以我还在混沌世界没记忆的照片里就是一身男娃装:一顶不可缺的帽子加上小皮鞋和背带裤。

 等我长记性的时候,苏老的话还没有应验。小‘拿破侖’不懂沮丧,每天拖了条面围巾盖在头上对着镜子编小辫,围巾分不了股只能绕了一圈又一圈。有时绕圈圈的‘小辫’很听话,我十分得意便要妈带出门显摆去,不幸的是常常还没出门,‘小辫’又变回围巾了。最后小舅哄着说拍张照吧,以后带出门作凭证,像片里的小‘拿破侖’顶了条围巾很不倫不类,少了许多光头的风采。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我终于长出了不多也不少的头发来,每天可以穿连衣裙,对着镜子看保姆为我编各种花样的小辫子,那时候她总喜欢用刨花水把头发浆得光光亮亮的,随后我就高高兴兴去学校。

或许我的小光头受到更多的阳光和雨露,后来长出的头发乌黑油亮。母亲每次捋着我一头不多也不少的秀发,心中的烦恼早已烟消云散。其实这段经历却从没在我的心里投下过阴影,从小到大,头发剪了长,长了剪,我总觉得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了,一直到上山下乡去了农村才领略一段没有头发的苦衷。

那时侯乡下穷又落后,村里来个知青很希奇,每晚一堆姑娘围着我看城里带来的新鲜东西。叽叽喳喳几天后,我才知道躲在角落里剃着光头的管叫癞小五是个女孩子,她不太作声是大队委员家里的唯一闺女,他们家还有七个男娃,一家人睡一个屋个个都染上癞俐头,为此这些娃子都剃了光头。父母亲除了管温饱还愁着几个大男孩的婚事,这摸样没法说亲啊。这番话让我有点紧张,当晚就把母亲临行前放进行李袋的一把蓖子找出来,记得她叮嘱我每晚用它把头发蓖一遍就不会生头虱,睡前我仔仔细细把头发滤了两遍。

没多久我和村里的老乡们捻熟了。一天在田埂上碰上了癞小五她爹,大队委员和我聊上几句,见没旁人就挺不好意思地开口说:“姑娘,不知能不能帮个忙,听说上海有种丸子叫‘灰黄霉素’可以治咱家娃的头病,您过年回家能为咱捎上几瓶吗?”想着小五躲角落那种落落寡欢的模样,我马上答应了。开春后,我带回三瓶药给了小五她爹让他试试,他眉开眼笑谢个不停。

出人意外的是小五全家为药打得鸡飞狗跳。当爹赶回家的路上,手里拿着药心里想像着孩子们个个能长出新发了。他即不去看用药说明,压根儿更没想过如何去分配那些药丸子。还没到家就呼儿唤女的,一进门举着药瓶大声宣布带回治癞痢头的灵丹妙药,谁知话声没落这群孩子争先恐后一涌而上去抢,要知道他们为了这头病有过多少不堪回首的苦恼啊,不就是在盼这一天吗?于是他们大的先推开小的然后再冲上,年令相近的又大打出手,他们不能错失这良机。这当爹的是万万没有想到孩子们会有这种举动,他喊停没人理,自己给小的们搡得快站不住了,好在他把药瓶紧紧拽在手中,此时的他已从失望到了怒气冲冲,一愤之下出门到了院里生闷气,婆娘在旁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这群小把戏随之也统统跟出门来,一边是娘抹着眼泪望着这群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心肝们,一边是爹在绞尽脑汁对付这局面,倒也安静下来了。最后爹想破了头,想出个最不科学的的公平办法,他把孩子们围成一圈,倒出瓶里的药丸子,告诉这些宝贝们,他把丸子像扬稻种一样往上扬,落到谁跟前就是谁的,中间的就凭本事了,接着是一番激烈的抢药混战,折腾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隔了几天我在院里洗头发,小五来了。她见我把洗发膏塗满一头后又全都冲洗掉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便问道:“姐,为啥这香喷喷的膏子都洗了?多可惜!”“喂!小五,先告诉我你抢了多少药丸子?”“有十二颗吧,大哥问我要都给他了。”“好了,小五别再想那药丸子了,姐把这膏子都送你了。”小五那灿烂的笑容令我难忘,她小心翼翼挖了点膏摸在头上说:“姐,我不洗,这香香的多好闻啊!”她的小光头顶着一头青绿色的洗发膏,觉得很特别,连谢都忘了便兴高采烈地去找伙伴了。过了几年我返城了,离乡的那会儿小五家没有一个娃子的癞痢头得到治愈,我只能把小五家的这段遗憾带走了。

回到上海后的生活如同走马灯似的,上学,出国,工作。然而几十年的时尚走得更是日新月异。不说常见的护发素和敞蓬跑车广告中的长发女郎那一头像瀑布般的秀发随风而起,总是让女士们羡慕不已,让男士们有着无尽的遐想,就乔丹和阿卡西的的招牌光头,男士们多了款无发的发型越来越领风骚;至于男留长发梳辫,女剃水兵头,马路上比比皆是,各显品味,都是风景线。而我欣赏多于尝试,短发总在齐耳的两三寸上下来来回回,直到最近……

最近我为了化疗见肿瘤科医生,他告诉我用药后会掉头发接着马上安慰说,一停药头发又会长回来的。我思忖着与其到时候头发掉得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不可收拾,那就有些麻烦了,还不如采取主动,把头发先作个了断。于是第二天我就走进了大商场里的一家理发店。美容师一听我的要求,说声简单就三下五除二,理出个比儿子还短的发型来。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不习惯,又跑去买了副大耳环来相配,心里还不够爽。当我穿过成衣部时一抬头便笑出了声,瞧那一排排身着秋装的石膏模特儿不个个是光头吗?我边想边推出门去,外面是夏末的下午,阳光明媚。嘿!怎么头顶一下子会发烫?我摸了一下后脑勺,久违了!头皮总算见到了太阳,于是我就想起小时候‘拿破侖’的故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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