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庭柯
妈,你一定在青草地溪水边等侯着爸的到来吧。这是你俩的一个约啊!一个从没有提过也没有应诺过的约,可我心里明了那是件再清楚不过的事。爸在最后的日子里常常咏读着这首全家最钟爱的诗篇,里面分明写着青草地,溪水边……。
妈,等久了吧!人都说你聪明水灵,快人快语;爸恰相反,不善词令,大智若愚喜欢护左右随你后,不是慢一步就是迟半拍。记得那天是你的生日,你俩心怀喜悦,坐车要去家饭馆庆生。下车后,两人有说有笑,谁料走了没几步,你突然倒在爸的怀里就不醒人事。尽管爸千呼万唤,你却不应他,仿佛在冥冥之中往前赶,爸也紧跟着,结果两人一同送进了医院抢救…。都说阴阳之间是条河,你在河边赶上了摆渡,爸却给撂下了,从此你们就阴阳分离。就慢了这最后一步,爸在此岸等了整整七年,而这七年对于女儿失去了母爱的不幸中还能留住父爱就是大幸了。
妈, 你的人生告别式居然还让许多人羡慕向往。亲朋好友,邻里街坊,都说那就是“你”,潇洒自由,选了个自己的生辰,高高兴兴地倒在心爱人的怀里含笑而去,既没痛苦又不打扰,不带走一片愁云,也不听一声再见。
妈,可你知道那对爸却是一场恶梦,当两个女儿风尘仆仆从大洋彼岸赶回来的时候,他在大舅家已日夜不分,望着窗口像个孩子一样盼着你还能出现。两个女儿远远不如妈能干,回到家对付着心痛欲绝的场面,牢记着叮嘱过的话:“把爸带到你们身边去,万一 …….”,于是爸就带着 “一万”个伤心随女儿离开了故乡。要知道他和你同舟共济有五十年没分开过,那怕是在最艰难的日子……。
提到那个日子就会联想起风起云涌的年代,我的印象中就那一次看到了“急得如锅上热蚁”的你。那是一个盛夏的晚上,弄堂口坐满着纳凉的邻里,你带着咱姐俩把辞退的保姆送到马路口,当时整个社会已弥漫着政治风暴来临前的雷动和雨腥。就在你拉着我们的手回转的时候,一辆打着高光灯的卡车由北向南快速开来,我永远忘不了那车灯的高光,因为它的邪亮骚动起整条马路,卡车猛然刹住在前几条巷口,不安的人群纷纷上前去看个究竟。你突然瞧见了他,面如土色的爸被一队造反派押下了车,径直去里委会报到。你心中立刻明白他们下一站的目的地,随手一把拖上我们往回跑。一到家我们惊怕得无所适从,你来不及按抚我们,就忙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如同宝贝一般抱在胸前,左看右找想寻个地方把它藏起来。你赶去厨房又上阁楼,急得团团转脸发红,像个蚂蚁无路可走,因为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最后当我说要上厕所,你似乎眼睛一亮,马上翻出一些塑料“布”把书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再扎得紧紧的,对我说:“我把这放进厕所的水箱里,他们大概不会想到吧。”随后你把裹着书的包放进了高高的水箱沉到了箱底。
然而二十多个小时的抄家,你的宝贝最终躺在一堆要拿走的“抄家物资”里面准备离开主人。那天爸的罪名实在太多,已无所谓躲藏在水箱里的包裹再罪上加罪了。你没能保住你的宝贝,在那个“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年代里,你却扛住了“家是个避风港”的至宝!那时爸如果没有你这个港湾,我就不知他能不能顶过颜面扫地,生不如死的这些年头走下去;如果没有你这个象港湾似的家,我们幼小的心灵,日日惊怕,不知如何面对当时的世态炎凉。
终于等到了平反发还之日,你毫不客气地拿回了喜爱的唱片,贝多芬的“田园”和肖邦的“夜曲”,拿回了你的细软和爸的手表,可你要不回那本书。你不依,说哪怕用两枚六十年代你得到的“上海市五好职工”的加奖徽章也要换回你的宝贝来,否则你就不签字。最后的妥协办法是他们再去“物资仓库”找一本来。后来我知道这本书就是你的“圣经”,再后来我懂了圣经里有你的牧者,有你们的青草地,溪水边……。
妈,如今你和爸在安静的溪水边重逢,又可以在一起倾诉衷肠,七年的思念和话语如那小溪慢慢地淌,缓缓地流吧!而女儿似乎对你完成一个应许,把爸还给了你。就如你完成小时侯的应许:如能得一架琴,那琴一定弹奏欢唱来表达心音。琴声确为小家带来无数的欢乐!直到上海家里动迁拆房时,你都没和我们商量,就把琴捐了。你是对的,那架琴果真每周伴着歌声和诗篇奏出更多的赞美和心声,还有比这更好的应许和安排吗?
妈,你接到了爸,还有外祖母和两位舅舅在身旁,一定不会寂寞。依着你的性格,还会结识更多的朋友,那么其中一定有小渔先生,温老师,我好友的母亲,朋友的好友 ……。你们住在殿宇中,享受着牧者的恩惠和不变的爱,什么都不缺乏。
妈,母亲节到了,家里的杜鹃花盛开怒放,那是你喜爱的粉色。早晨我还瞧见草地上的缤纷,飞落的花瓣如细雨,飘落在小径上,点缀着空白;又是一阵微风轻轻地,把细雨般的花瓣送来,吻到我的眉,我的鼻和我的脸;我觉得那是你的指,触摸了一下我的眼,于是我欢天喜地把它照了下来,来纪念这个节日,纪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