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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红颜是祸水
小康在舅舅家住了两个礼拜就回家了。
周家姆妈问:“你哪能自说自话就回来了?”
小康说:“姆妈嗳,舅舅家比我们家还要挤,这两天舅妈面孔已经有点不开心了,我哪能再住下去呀。”
周家姆妈听了心里一阵难过。儿子是娘的心头肉,小康两年才回家探亲一次,本该让他吃好玩好,过几天舒坦快乐的日子,没想到他偏闯了祸。为了不让这事扩散以致影响他的前程,她只好息事宁人让他住到弟弟家去。如今眼看小康的探亲假快要结束了,她再也不舍得让他继续寄人篱下了,她要和儿子一起同吃同住,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周家姆妈叮嘱小康说:“小赤佬啊,那你太平点,不要再做下作胚事情了,听见吗?”
“晓得了姆妈,屋里有啥好吃的?我肚子饿死了。”小康边说边打开菜橱的门,看见有半碗吃剩的雪菜百叶炒肉丝,伸手抓了一把塞进嘴里。
“哦哟,龌龊手就伸进碗里,你是饿死鬼投胎呀。”
“姆妈,你生我的时候没算好时辰,我就是饿死鬼投胎呀。你看,我胃口刚刚开,就碰到三年自然灾害,那时候真是浆糊也能咽下去的呀。现在我在乡下又是天天吃窝窝头,白菜邦,难得吃到一点肉末星子,就好像是过节了。姆妈嗳,这种日子也就是我能够熬,换成爸爸这种大少爷,他宁可去死也不会去吃这种苦头的。”
周家姆妈叹了一口气,从皮夹子里摸出一块钱:“呶,先出去吃点东西,今天夜里我做红烧肉,炖老母鸡汤给你吃。”
小康接过钞票,高高兴兴地出门吃点心去了。
阿眉姆妈看见小康回到家里来住了,心中顿时一凛,阿眉惊魂未定,哪能再和小康住在同一屋檐下?她连忙向公司请了两天假,带着阿眉避到苏州妹妹家去了。
小康回到家,本打算向阿眉赔礼道歉,可是阿眉却躲开不见了,小康心怀惭愧,陪笑向阿眉姆妈打招呼,阿眉姆妈却冷着脸,避他如同避瘟神。小康恼羞之下,想要提前回农村去算了,他刚向母亲流露了一丝口风,周家姆妈便张皇气急,十分难过起来。小康连忙止住这个念头,打起精神去找昔日朋友叙旧来往,怎奈大家如今已是天各一方,风流云散了。
这天下午小康在附近点心店里吃了一客笋肉包,一碗小馄饨,油嘴光面地往家走,在弄堂里瞥面碰见正要去上夜班的旭东。小康和旭东从前是同学,但旭东是个好学生,和小康不属于同一类人,上学时两人不太来往。小康并不知道旭东和阿眉在谈恋爱,此刻他吃得乐胃,又遇见了老同学心里高兴,便开口招呼了旭东一声,却见旭东虎着脸横了他一眼,气吼吼地朝弄堂口大步走去。
小康愣了愣,不禁恼羞成怒,开腔道:“赤倷,老卵点啥。”
旭东站住脚步,回头喝道:“你骂谁?”
“谁搭腔就是骂谁,你想哪能?”小康瞪着眼睛吼着,朝旭东凑去。
旭东待小康靠近了,捏紧拳头就朝他脸上揍了一拳。
小康没想到一向清高文雅的旭东竟然出手打了他,他立刻像头小豹子似的跳了起来,挥动双拳左右开弓揍打旭东,两人你一拳我一脚扭打着,旭东有点招架不住了,小康却越战越勇。这时候,弄堂里围拥起很多看热闹起哄的人,旭东感觉难为情了,正准备滑脚走开,小康伸腿使了个绊子,旭东一个扑空,猝然摔倒在地。
这时候,居委会干部和派出所民警赶到了现场,只见小康鼻青眼肿,旭东趴在地上爬不起身。众人赶紧将他们送到医院,医生诊断旭东右腿骨折,给他打了石膏回家疗伤。派出所判定此为民事纠纷,旭东先动手,小康出手狠,两人各打五十大板,医疗费用和一切损失自行负责。
陈师母心里十分纳闷,一向乖觉文雅的儿子怎么会去打架呢?她请了几天假照顾儿子,每次问他打架事因,旭东只说他撞到了小康,两人就打起来了。陈师母不相信,觉得一定另有蹊跷,想去问邻居又放不下架子,她平时是不喜欢家长里短,听说那些是是非非的。
这天陈师母下班回家,看见一楼的跷脚阿三和几个小青年聚在门口说说笑笑,见到她就作鸟兽散,一哄而走。
陈师母回到家里换上家常便服,扎上围裙,下楼到公用厨房烧晚饭,小菜是干煎带鱼,花菜炒肉片,还有一碗蛤蜊蒸鸡蛋羹。
阿三闻到鱼香味道,一跷一跷地跑进厨房:“陈师母煎带鱼呀?老香哦。”
“阿三来,尝尝鲜。”陈师母铲起刚煎好的两块金黄脆香的带鱼送到阿三面前。
阿三不客气也不怕烫,抓起来就往嘴里送,一边吃着,一边说些讨好的话:“阿姨,旭东一个人闷在屋里厌气吗?明天我去陪陪他好吗?”
“好的呀。嗳阿三,那天你看见旭东打架了?”
“嗳,老多人看见的。旭东这次吃亏了,小康黑凶。”
“旭东平时和小康不来往,哪能会打起来?”
“不是哦,小康也欢喜阿眉呀,他和阿眉还......” 阿三话还没说完,听见自家姆妈在喊: “阿三,吃晚饭了。”
阿三连忙一跷一跷往家里走,嘴里说:“哟,我要回去了,明天我去陪旭东。谢谢阿姨,带鱼好吃。”
陈师母大约听出了一点眉目,心里十分恼怒, 心想:老古话一点没有错,红颜是祸水,阿眉真是有种像种,旭东是被糊涂油蒙了心,偏偏要欢喜这种小妖精,还争风吃醋起来了,真是坍台呀。”
陈师母想起刚才查信箱时收到一封寄给旭东的信,看字迹像是女孩子的,忙从围裙袋里摸出来,拆开一看,果然是阿眉写给旭东的,又是想念又是喜欢,真会勾引男人呀。陈师母将信纸连同信封一起送进煤火中,金红色的火苗腾地往上一窜,将纸张烧成了一蓬灰烬。
阿三和旭东也是同龄,小时候不幸得了小儿麻痹症成了残疾人,自动免去上山下乡。阿三平时闲来无事就泡在弄堂里,得了一个绰号叫包打听。 阿三交不到女朋友,但不妨碍他在心里想女人,嘴巴里谈女人,所以阿三另有个绰号叫闷骚阿三。
第二天,阿三果然上楼去陪旭东,说东说西的,旭东有点不屑听,阿三就语出惊人说: “晓得吗?对面3号里的阿眉到苏州打胎去了。”
旭东这一惊吃得不小:“谁讲的?”
“嗳,弄堂里都在传。”
“瞎七搭八,你谣言多得唻。”
“无风不起浪。” 阿三满脸莫测高深。
“我要休息了,你走吧。”旭东下了逐客令。
“好吧,那我明天再来给你解厌气。”
“解你的短命厌气。”旭东冲着阿三的背影说,脑海里像是炸开了锅,难怪这阵子一直没有阿眉的音讯,连他受了伤她都不来看他一眼,原来她是到苏州去......霎那间,一腔热血涌进他的脑门,彻骨的悲凉又直落他心头。旭东愤闷了一会儿,突然暴怒地抓起枕头往床下一摔,意犹未尽地,又将棉被掀起来扔到地上。
“阿眉啊,你做啥要骗我?做啥要骗我啊?”旭东哀嚎一声,热泪滚滚流出。
阿三一路闷笑着走下楼梯。旭东平时神气活现,这些天却被霉气熏倒了,好像一只猥灶猫。嗳,一个人哪能样样占优势,事事都风光呢?偏偏旭东是既聪明长得又帅,工作好,女人漂亮,全部都是胜人一筹,这下好了,让他也尝尝我阿三老是低人一截的滋味吧。阿三窃笑窃想着,不防撞着上楼来看望旭东的小方,小方朝他白了一眼。
阿三忙说: “哦哟,对不起。你先走。”他一拐脚,侧过身体让她,小方也不理会他,蹬蹬蹬踏着楼梯上去了。
“小烧鸡,倒窝男人还神气得唻。”阿三望着她的背影咕哝了一声。
小方走进旭东家里,看见旭东面朝墙壁躺在床上,枕头和被子全都落在床下地板上,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将被子捡起来轻轻盖到旭东身上。
旭东身子动了一下,瓮声梗气地说: “走开,不要来烦我。”
“当心点,要着冷感冒的。”小方说着,拿起枕头塞到旭东的头下,不料瞥见旭东竟是涕泪满面。
“师傅,嗳,师傅......”小方一时不知所措,呆愣了一会儿,跑去绞了一把热毛巾,轻轻敷在旭东脸上,为他擦了脸。
“师傅,吃中饭了好吗?”
“嗯。”
“起床吃饭好吗?医生讲你该锻炼一下筋骨了。”
“嗯。”旭东右脚的石膏已经拆除,可以一跳一跷活动了。他翻身坐起来,让左脚先落地,右脚凌空晃悠着。
小方伸手搀扶他,旭东说:“我自己来。”
“我搭把力,你可以轻松一点。”小方说着,将旭东的左臂架在她肩膀上,撑扶着他慢慢走到饭桌边,又帮助他坐到凳子上。
小方熟门熟路地揭开了陈家的饭窝子,取出一碗温热的白米饭,一碗油豆腐炒菠菜,再到菜橱里端出一碟干煎带鱼,又将自己带来的方口保暖瓶旋开,舀出一碗黄豆排骨汤,一样一样摆到旭东面前。
旭东一声不响,埋头吃了饭,又喝了汤。
小芳洗好碗筷,将陈家的医药箱放到旭东脚边,自己坐在他对面的小矮凳上,轻手轻脚地为他涂药膏换纱布,又在他的足腿部按摩了一会。
这些日子以来,小方为了配合陈师母照顾旭东,将上班时间换成固定的夜班。让旭东诧异不已的是,小方在厂里做工时呆头笨脑的,伺候人起来却是无比熨贴周到,她温顺朴实的性格也合乎母亲的心思,母亲常常留她吃饭,还送了她一件时兴的外套。
小方收拾停当,抬头看见旭东正望着她怔怔发呆,不觉红了脸,忙站起身说:“我要上班去了,你想坐一会,还是到床上去休息?”
“噢,你帮我把书橱左面第三格的几本书拿来,我想坐在这里看看书。”
小方忙去捧了一摞书放在桌子上,又用保温杯泡了一杯热茶给旭东:“师傅,我走了,你当心点,明天我再来看你。”
小方正要出房门,旭东突然唤她道:“小方。”
“嗳。”小方答应着,回过头来看旭东。
旭东避开她的目光,柔声说:“明天你就不要来了,每天跑三个地方太辛苦了,早上再多睡一会吧。”
旭东平时对她总是一本正经,常常还有一些挑剔,今天的异样让小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不禁带一点嗲声说:“不要紧的呀,我明天早点过来,烧一壶热水帮你擦擦身,揩揩背。”
(含嫣原创小说)
谢谢kuangshi来读并留言,愿听更多宝贵意见。
程乃珊也是我喜爱的作家,她的上海故事我总是找来读。还有王安忆,张爱玲更是祖师太了。我特别喜欢她们三位女作家。
没想到在这里听到这么熟悉的乡音,这些弄堂情景在我的记忆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请继续,希望你能像程乃珊一样,写出上海过去的人和事。
“ 册那” 读起来是比 “赤倷” 更贴近发音。谢谢你告诉我。
猫猫的支持让我倍受鼓励,虽然我们难得回乡,乡情乡音永远铭记在心,同时又在心里美化了一下,哈哈。
可惜的是,上海今非昔比了。最近我常常接待昔日老同学送孩子来美国读书,他们的孩子说不好上海话了。
谢谢紫冰。阿三们身残可怜,心不好就不好了。
谢谢银泓, 最美最难都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