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愚园路78弄9号,这是一栋三层楼的普通上海民宅. 它位于繁华的南京西路西端,离上海著名的静安寺只有一街之隔,日常起居和交通都十分方便,属于老上海的黄金地段,也就是所谓的“上之角”。生活在此的上海人或多或少都有种优越感。这里是小荷母亲生活了二十年的娘家,是小荷童年最向往的乐园。小荷对上海这座城市的感知和感情也是源于这里,集于这里的。
小荷的外公早年只身一人从嘉兴老家来到上海闯荡,从商铺的小伙计做起,兢兢业业置起一份小康的家业 ,愚园路78弄9号是他老人家最成功的投资。经历了七十年的风风雨雨,这座老宅不仅为一家人遮风避雨,更是前后四代人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之根本。
秉承多子多福的传统,小荷的外公养育了三子七女。随着孩子们长大,原本宽敞的住房,渐渐变得拥挤起来。而此时的中国正在如火如荼地大搞公私合营,失去自家生意的外公,已经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再去购房,改善家中的居住条件了。随后,小荷的三个舅舅陆续结婚,并很快有了自己的儿女。也许是习惯于傍靠着外公这棵大树的生活,也许是不愿失去将来拥有愚园路78弄9号这块风水宝地的权利,三家暗地攀比着,小算盘在脑子里时时刻刻拨打得劈啪作响,火花飞溅。即使心麻花样地扭着,却都不愿意搬出老宅独立生活。原先的大家庭与衍生出的小家庭之间也难免产生龃龉。昔日惺惺相惜,亲密无间的兄弟姐妹,开始斤斤计较, 渐行渐远。外公在怡享三世同堂幸福的同时,不得不面对由此带来的种种烦恼。
女儿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除去独身的二姨,纷纷嫁人,逃离家中的是非。年龄最小的小荷母亲飞得最远。大学毕业后,她坚决服从组织分配,只身一人来到美丽的,又是举目无亲的小城青岛。虽然,当时她完全可以留在上海,因为小荷的父亲,已经在上海工作, 小荷母亲还是决然地选择离开。 这固然可以归结为年青人的一腔热血,可小荷知道,倔强独立的母亲更是想证明给家中所有的人看,离开上海,离开父母的庇佑,她依然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成就理想中的美好生活。
此时的愚园路78弄9号,一楼主要是公用的厨房间和餐厅。靠近楼梯,一间约十五平米的小屋里,住着二姨。大舅,二舅两家占据了三楼的两间主房和公用的晒台。为了一碗水端平,外公将二楼有阳台的南屋让给了三舅,自己住到朝向天井的北间。 可怜天下父母心呀!父母为儿女们掏心掏肺,做儿女的,对父母的慷慨付出,却心安理得,坦然接受。若是有一份感恩,便算是孝了。如此的住房格局,就这样固定下来,经年不变。
来到青岛的小荷母亲,在碧海蓝天,红瓦绿树所带来的兴奋慢慢平息后,意识到一个人在他乡生活的艰难。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中国正经历着三年自然灾害,多数地区的人吃不饱饭。然而国家对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是有政策倾斜的,用小荷母亲的话说是:“吃不好,但吃得饱。” 在青岛,小荷母亲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挨饿得滋味,而且一饿就是两年。小荷不知母亲当年究竟吃了多少苦,心中是否后悔过当初离开上海的决定。每次提及,母亲总是轻描淡写地几句带过。再后来,小荷的父亲调到青岛工作,两个年青人,在有着几十户人家的大杂院中的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由公用厨房改造的潮湿的北屋里安了家。小荷就出生在这样的一个简陋却不乏温馨的家中。
几乎所有身在他乡的上海人,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上海情结。
多年来小荷母亲一直在刻意以上海人的生活方式来操持着自己的家,影响着小荷的生活。在北方,粮食供应主要是面粉,大米的供应量很少。象多数在北方生活的南方人一样,小荷家仍然以大米为主食。小荷一家饭量相对较小,每月先将粮卡中定额的粮食,换成粮票,再用粮票去换大米来吃,算是以数量换质量吧。家里的水泥地面,被铺上硬地板,漆成红色,还要定时上蜡。不大的房间里总是一尘不染,各类日常用具多是产自上海,被摆放得整整齐齐,井然有序。小荷的衣服由二姨在上海代买,邮寄过来,较之邻家的孩子,花色式样都要新颖别致。邮包中捎带的各色零食,尤其那神奇的泡泡糖,更让大杂院中的小伙伴们垂涎。隐约中小荷有了一点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是来自远方的那座被称作上海的城市,来自于那栋名为愚园路78弄9号的房子。 小荷很想去上海,去愚园路78弄9号看看。
土豆沙拉:喜欢你的名字,也喜欢你的文章。不谋而合,我们都在写老房子的故事,该是心有灵犀吧。 期待着你的九九早日归一。
西虹的故事开篇不小,看来短不了。期待着读到后续篇。
“啥也不说了”,码字去了。
雨歇,大胆往下讲,小和尚正听着哪!我曾在上海进修半年,说句不谦虚的话:阿拉也是上海宁。
初次写这样的故事,手生心虚,先贴出第一章,请大家多指正,有砖头的尽情地砸。西虹正需要各位的“砸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