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哥还清醒时,苦笑着对我说:“对不起,不能当你的伴郎了”。这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周身是彻骨的寒冷,心里阵阵绞痛。
会诊请求一个接着一个。我麻木地在走廊里穿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一个人的恶行,和他人无关。面对大多数无助而信任的眼神,我努力控制着情绪,尽量表现得和蔼而专业。但内心的恐惧却一直在滋长。满医院的患者和家属,仿佛每个人都身藏凶器,可以随时置我于死地。身上揣的柳叶刀,不到拇指大小。如果真的遇到袭击,如何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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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往常一样的急诊班,因为周五门诊专家齐全,直接住院的急诊患者很少。手术也顺利。下午5点,正享受得来不易的片刻宁静,突然接到医务部电话——火速到ICU会诊。平常都是科室请会诊,医务部直接指令少之又少。心里还在纳闷,莫非又是某位屁股坐得高的人病危了?
一路飞奔到达,ICU里一片抢救的忙碌。旁边站着三位瘦小的女医师,白服几乎完全被血染透,颤抖得像从地狱里逃出来。认出是本院风湿科的人,心头不禁一沉。
床上的患者——曾经也是一名医师,已经对外界完全失去反应。虽然在人工通气和胸外按压下,还有脉率显示,但瞳孔对光反射已经彻底消失。我们都知道他,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男孩,因为成绩优异,已经被香港大学录取,即将赴港攻读博士学位。瞬间感觉如坠冰窖,知道没有希望,就没有继续加入高规格的抢救队伍——另外还有三人分散在各专科治疗。多年经验告诉我,其他人伤得也不会太轻,而且外科总住院责任在身,必须马上面诊!
追着跑到眼科,正见到宇哥在两位医师指引下往外科楼走。右眼包着厚厚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左手耷拉在一边,白服上满是血迹。从走路和讲话上看不出异样,而且伤眼还有光感,心里平静了大半。得知另两位受伤的女医生都是颌面外伤,即将在整形科手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不忍将王浩伤重不治的消息告诉他,直接引他们到骨科急诊,准备缝合割断的肌腱。我懦懦地安慰着他:这么短时间,接好没问题的,而且是左手……
王宇在哈医大44期是出名的才子,出口成章,所写古体诗可以和民国以前的作品乱真,围棋水平也颇高,打一手好长拳,获过很多奖。为人淡泊、儒雅。五年同窗、十二年相交,我一直视其为君子,不敢妄称知己。看着他单薄的身躯躺在换药室里,百感交集。这么一个从没有人能说他一句不好的人,在以温文尔雅著称、治疗慢性病为主的科室,怎么能遭受这样的伤害?
查体、换药、采血、输液,治疗有条不紊进行着,他却说头疼得厉害。眼科主任觉得不单是右眼外伤的问题,建议查头CT。一路上开始恶心、呕吐,终于到达CT室,神经外科主任已经等在那里。一扫便知,眼外伤出血破入颅内,急需开颅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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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转诊,喘不过气来。他们科里的医生、研究生,大都是弱不禁风的女子,我故作镇定,装着一切尽在掌控,实际已经毫无信心。直到抬到手术台上,他还苦笑着对我说:“对不起,不能当你的伴郎了”。心如刀绞,就是这样的感觉。等到麻醉妥当,接到同寝室兄弟的电话,眼泪终于决堤一般,哽咽着说不出地址……
模糊着双眼,会诊记录一遍一遍写错,焦急的等待,度日如年。麻醉科主任不断向外传达着好消息——颅内血肿已经清除,刚好还未发生移位;眼球完整,修补顺利;肌腱缝合,功能有望完全保留……
手术室外,站满了来自各大附属医院的同学。这些奋斗在各自岗位上的朋友,毕业后一直未能聚会,没想到因为一场暴行,在此时此地聚齐!大家祈祷着,他们能够挺过重创,重新站起来,回到我们中间。可是,我们的心,还能像以前一样坚定么?而他们的心,还有力气和从前一样善良么?
“如果医生真的能做到态度和蔼的话,被杀的可能性会大幅降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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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不是洗脚妹,不是太监也不是哈叭狗;患者也不是秦始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