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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当!叮──当!」慧姑咕哝埋怨著,「真烦人,是谁一大早就撞钟吵人啊!」她转念忽然想到,这可不是祠堂前的钟响?这钟惟有在召集全族男女时才会响起。顿时,她睡意全消,赶紧起身,也顾不得披风里还穿著睡衣,就往外冲。
才走出门口,母亲就堵住她。「先换衣服,洗把脸再去。大姑娘家,不可如此失礼!」慧姑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才注意到小弟早就起床了。她翘著嘴,心里嘟哝著,「要是娘晓得,昨夜我穿睡衣上祠堂,非昏头不可!」
慧姑急急忙忙地换了一件短衫长裙,洗了把脸,就往祠堂的方向冲。到了祠堂前,只见广场上挤满了人,似乎全族的人男女老少都已经到齐。族长敲钟,可是大事一桩;更何况,目前大敌当前哪!
慧姑挤啊挤,就是挤不上前头。只好远远站著,望著自己的爷爷站在祠堂的台阶上。谢义个子高大,站在台阶上,远远地像个巨人。他的嗓门嘹亮:「各位乡亲,今天是我们谢族危急存亡之秋。我苦思一夜,寻找出路,翻阅了我们老祖宗留下的训令。上面有一段与我们息息相关的记载,就是他怎样得到神器的。┅┅」
话才说到这里,下面就有人高喊了:「还提神器!都是甚麽时候了,还迷信!那是传说。我们人死的还不够多啊!」原来是谢峰弟弟谢山,他们一家人可都是出了名的直肠子,刀子嘴。
他这一说,就听到台下的人窃窃私语著:「谢义人老了,不中用啦!」「谢义凭啥能耐领导我们?」┅┅慧姑听在耳里,急在心头,拼命往前挤,但在人群中,怎样也挤不过去。冷不妨,背後有苹手搭住她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虎子。虎子向她使了个眼神,要她跟著他走。於是,她往後退开,耳边还听著爷爷高声,说:「各位乡亲,请让我把话说完!若是你们听完了,要我下台。二话不说,我一定退下,乐意把族长的位置拱手让贤。」
这下子,大家全都安静了。这种时候,谁有能耐可以出来当头的啊?大家都晓得谢义一向为人正直,思虑紧密,不是轻举妄动的人。现在家家都死人,大家无非是心急,发发飙出气,才能表达出心头之痛。更何况,谢义自己也丧了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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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姑看著虎子往右边的小径走,忍不住噗嘶一笑。心想,虎子这小子脑筋还真灵光,这条小径不就是通往祠堂後的奇幻湖,到了奇幻湖再爬过小山丘,不就是祠堂的後门嘛!她不由地加快脚步向前跑,追上虎子。
他们走近湖边,爬过小山丘,到了祠堂後门。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祠堂侧边的窗户旁,蹲下来,听著老族长雄劲的嗓门儿:「┅┅咱们老祖宗血原,原姓常,他是在一次神仙际遇之後,改名的。那一年,他八岁,整天放牛。村里的孩子多半五岁就上了私塾,他也不例外。不过,教书先生嫌他笨,大字认过好几遍,就是记不得。先生平常对他冷言冷语,叫他没事少来,其他的孩子们更是常常捉弄他,先生也视而不见,反正他的家境普通,是本村大善人出钱给每个孩子读书,才有他的份。於是,常原经常想法子找藉口不去上学。反正家里需要帮手,父母也就不了了之,随他去。不成材,种田也行。」
「然而,这一天他有了仙遇。在後山的坡路上,他突然看到迎面从天而降一匹白马,马上坐著一个闪光人。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孔,只看见那人的白衣散发著不寻常的光芒。他吓得趴在地上,全身动弹不得,只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说:『不要怕!蒙恩的人,上帝眷顾你,要送你一个礼物。』常原结结巴巴地回答:『天┅┅天神在上,小民不敢。』那人又说:『我不是神,我只是传信息的使者。你不要怕。上帝眷顾你,要送你一个礼物。』」
「那使者说:『你要记牢,我下面这段话。有个义人,从天降到世上,为人类流血舍命。 的血富有生命力,可以化凶为吉。只要心怀谦卑,拿著这柄神器,在任何恶境必可趋吉避凶。有一事要切记,一定要心怀谦卑,俯首双手握柄,才会有功效。』那使者顿了一顿,又叮咛一声:『切记要俯首谦卑。』」
「说完,那使者就骑上白马,升天而去。常原整个人彷佛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又过了好久,身体才开始活络些。他动了一动脚,爬了起来,发现自己满身是血,而且身边有根拖把。他眼睛一亮,灵光一闪,莫非这就是神人说的那把神器;於是,他拾起拖把,夹在腋下,急冲冲地跑回家。他大声嚷嚷著,上气不接下气地讲完自己的奇遇。大人们看著他满头血迹,只当他是被野兽攻击,昏了头。大家硬是把他拖到溪边,冲个凉,让他清醒一下。他心里明白,没人会相信自己的奇遇,也就绝口不再提这件事。只是自此他人走到哪儿,那根拖把就带到那里。任由人嘲笑他,就是不肯放下这根拖把。说也奇怪,这件事发生之後,他学甚麽字都过目不忘,算数也会算了。教书先生不再对他冷言冷语,反倒是逢人便称赞他大器晚成。」
「十三岁那年,时局很乱。连他们一向与世无争的小村庄都被打破了平静。居然有人来村庄里捉 。因他个头高大,被误认为十六岁壮丁,也就被捉了。自此,他离开家,再也没回过家。不过,被捉时,他硬是带上了那根拖把,也为自己改姓为血。从了军,长官看他身手矫健,人又机灵,就让他做传令。再怎样的险境,他总是能逃脱重围,达成任务,再加上他办事精明,带兵常有奇招,出其不意攻克敌人,没多久,他手底下就带了一营的兵。不但如此,他待人和善,为人公义,操守清廉,带兵军纪严明,是乱世奇葩;就这样,一路升官,最後成为曹操手下一员大将。他在曹操手下,待了多年,知道曹操野心极大。但没想到曹操迎献帝,居然使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控制东汉王朝,血原眼看恢复东汉无望,也不愿与曹操同流合污,就连夜带著妻儿南下,直到大理国这三不管地带。」
谢义一口气,说完这段史实。他顿了一下,又说:「咱们血原老祖宗,最後千叮咛,万嘱咐,要尽可能把这柄神器传出去。因为他是白白得来,理当白白舍去。」
他忍不住轻叹一口气说:「这一点,我们是太自私了。咱们後来的祖先们,把这柄神器视为己有,不愿分享。」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也许,今日我们落到这个地步,也是报应。」
此时,台下传出一片唏嘘声。谢义清了清喉咙,提高嗓门问:「你们有谁愿意拿著这柄神器,与我一起打出重围?」顿时,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片鸦雀无声。
「我的丈夫已经死了。难道你要我的儿子也送命吗?」只见梅婶一手抱著孩子,另一苹手拖著另一个孩子,泣不成声地说,突破了这片死寂。
谢义一听,心头又是一紧。此时,又有谁会想到谢义也死了自己心爱的独子呢?但是,此时绝非是顾一己之私的时候,谢义耐著性子,诚挚地回答:「昨天,是因为我们忽略了谦卑俯首。这次一定行得通的。」说著谢义就拿起神器,先是虔诚仰天祈求,然後俯首拿起神器,一面比划动作,一面大声喊出口诀:「俯首,双手握柄,柄尖朝上,左脚横跨,神器左移,再右脚横跨,神器右移,血路必开。」
老族长才走两步,白布条开始变红,柄上似乎涌出一股红色黏稠的液体,空气中泛起一股腥味。大家一阵骚动,谢义大声又说:「这就对了。血路必开,踏在其中,必能脱困。」
这奇观激起大家的兴奋之情。突然,从後头传来谢峰弟弟谢山冷冷的声音,节节逼问:「血是有了,真有用吗?我们已经受骗一次,就算低了头,血出来了,也不晓得到底管不管用?谁知道这会不会只是个传说?咱们老祖宗编出来哄我们的。你难道要我们灭族吗?」
台下一片哗然。「还有没有其他的方法?」突然有人高声问。一时之间,大家静了下来,只剩叹息声。大家意识到,现在四面楚歌,从南方隘口突出重围是惟一的选择;而大家手无寸铁。除非预备要坐著等死,看样子目前谢义的提议,是穷途末路中惟一的办法。
听到这里,慧姑再也按捺不住。从祠堂侧边跳出来,说:「爷爷!孙女儿愿领头阵,打先锋!若是可行,族人可以跟著血路而出,若不成,可再用堆石堵住隘口一阵子,再想其他的法子。」虎子也跳了出来,站在自己未过门的媳妇身边,高声说:「族长若肯,我也去。」
谢义望著他们两人,不禁老泪纵横,哽咽著说:「这是我的好孙女和孙婿!咱们一起去!」慧姑说:「请爷爷镇後,安定民心。」
当下,大家嚷嚷著,「族长不能打先锋!我们需要你!」谢义环顾自己的族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也罢!孩子,就靠你们了!」说著,他就把自己的神器交给了慧姑。
就在这当儿,隘口的探子骑马冲到祠堂。他下了马,不等站好,就嚷著:「族长,大约再二个时辰,清兵就可清掉隘口的碎石。」
谢义点了点头,当机立断说:「每一家出一男丁,到隘口中点的山上堆石,一时辰後回来。其馀人回去整理行李,越轻便越好。这里是留不得了。记得,保命要紧!钱财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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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时辰之後,整个谢族的人排好队,远远地等在隘口的另一端。只见慧姑和虎子两人各拿著神器,面站在约一人高所剩不多的岩石面前,听著清兵挖石、搬运石块的声音。他们彼此对望,彷佛要把对方看进眼里。他们彼此对笑,接著不约而同仰视青天,慧姑心里默祷著:「但愿义人的血是有功效的!」
没多久,最後一块挡路的巨石被挪走,碎石後露出了一张清兵的脸。他看到这两个十多岁的孩子,手上各拿著一把拖把,忍不住回头大笑,向後面的同伴笑嚷著说:「看哪!又有两个不知死活的小毛头拿著拖把!」
慧姑和虎子两人不理会他的嘲讽,谦卑俯首,照著口诀,双手握柄,柄尖朝上,左脚横跨,神器左移,再右脚横跨,神器右移。只见两人的神器涌出鲜红的血泉。凡血泉流经之处彷佛有一道铁墙,甚麽武器一近身都弹回去,甚至有人近了身,只听他们唉哼一声,彷佛被雷霆闪电击倒,倒地不起。
他两人不管身边发生的事,谨记老族长的吩咐,决不抬头,专心踏步前进,直到大家突破重围为止。他们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前走;後面的族人看到这番奇景,心中满怀希望,在老族长的指挥之下,全族男女老少全都俯首前进,仰赖宝血开路。而那些手上有神器的也纷纷拿起自己的神器,俯首前进,就这样大家走出了一条血路,脱离了困境。
吴三桂在这山区损失不少军力,得不偿失;就在那当儿,他接到密报,南明永历下了缅甸。吴三桂为了把握时机,於是下令全军向缅甸转进,不再追击。
谢族人脱困之後,决定遵照血原老祖宗的吩咐,把这柄神器和血的好消息分享出去;於是,全族的人分道扬镳。据说,有的人下了今日的缅甸、越南、寮国、印尼;有的去了广东。也有的渡海去了台湾。倘若你遇见姓谢,制拖把为业的,女戴红巾,男戴红帽,那可能正是血原的後人。
(已经刊登於《宇宙光杂?》2007年八、九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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