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说,女人的衣橱里永远都少一件衣服。这在很多女人身上,是应验的。“女孩儿爱个花,男孩儿要个啪”,女人的天性就是要美。
如此一来,天长日久,衣橱只添不减,就有爆棚的危险了。
当初打理箱子,准备踏上漂泊路程的时候,面对新装修的家里,整整一个墙的衣柜,没有迟疑。衣服只拣冬天的带,配件统统舍弃。皮带呀,围巾呀,帽子呀,还有那些适用于公关场合的职业套装,一个都不在考虑之列。
因为初到美国的生活,是窘迫和逼仄的。冬天的衣服贵,带齐了,短时间内不需要重置。可是许多人不懂得这个。就像新来的一对医生夫妻,去超市采购,女的像在国内一样,见什么拿什么,不看价钱。很快,丈夫就暗示她,还有更好的选择。那就是,可以拣红色标签的商品拿。因为东西是一样的,只是临近安全期限,商家给好的折扣,是促销手段。对消费者来说,如果买回家马上烹煮,对居家生活,没有影响。唯一的区别,就是省钱。
省钱这两个字,对富裕了的中国国民,似乎是一种侮辱。“咱有钱”,自豪之情不言而喻。可是,当你四下里都需要钱的时候,就知道,省是必要的了。回国的飞机上,邻座是个家里经商的小姑娘。她和一起来美国留学的同学们,最爱分享的信息,就是如何买到便宜的机票。年轻人懂得量入为出,是美德。
一晃来此地十多年,中间三番几次,回国顺路搬运来的衣物也不少了。除了一些华而不实的职业装都送了人,那些实用的衣物挑拣之后,带过来许多。加上换季添加的衣服,家里的衣橱抽屉总是不够用。
去年一病,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老朋友见面,不免惊呼,从未见我如此消瘦的模样。多瘦呢?浴室里的磅秤,一直就没敢秤过。只见原来的长裤,腰围变得松松垮垮,可以再装下一只小兔子。许多衣服,已经完全不能上身了。客人聊天时帮我估计,至少掉了20磅吧?
20磅,如果是个老美的大肥婆,真是求之不得。而对我这个本来就娇小的人来说,简直是灾难。纽约的阿姨看了照片说,怎么变成长脸儿的了?
恢复需要时间。在慢慢的日常饮食中,身体逐渐康复。而在精神和肉体都感到舒适轻松了以后,最想做的事就是清理衣柜。
那些不能穿了的,就不要了吧。十几年的新生活,陆陆续续的添置。其实已经在几次搬家中,捐出去丢出去很多。但当我走进卧房里面的储衣间,看到插不进脚的拥挤。墙上挂的,架上摆的,地上放的,还是强烈地感到,需要收拾了。
有些东西,是代表着一段日子的。有的衣服,已经很旧了。可是喜欢。比如那件黑色小豹领的短大衣,一直穿着。每当九十月份,早晚变凉,最先捡起来披在身上的,就是它。因为它贴身,方便。
那是上世纪的事了。1996年9月,和电视台的同事们出差到上海,太平洋百货买的。当时还在东八住着,单身自由自在。从上海扛回两大包的东西,全是衣服。花了大约将近两万块,上海的出租车司机直说,还是外地人有钱。亲近的朋友说,真不会过日子。
其实,哪里是有钱,只不过舍得花钱而已。女人为美丽,永远该舍得的。
现在我抽屉里,依然保存着好几件那次扫货的战利品。包括前几天用过的一条咖啡基调的真丝围巾,还有压在箱子底下几年未动的一件驼色羊绒大衣。
最爱的这件小衣服,精致合身。领口和袖口呼应的豹皮斑纹,让整件作品在沉静典雅的黑色中,添上活泼和时尚的因素。当年我穿着它,在广播局院里一走,很多人问,哪里买?甚至有个年纪比我小不少的小美眉,问她身边的同事,这小姑娘是谁?岂不知,本人早已是小姑娘的妈妈了。
那次上海之行,留有许多回忆。华东大酒店住下之后,很快就遭遇东海地震。13楼的房间里,两位女主管伏床八卦。我最先觉到楼晃,不吭声。再晃,到楼层服务处证实,才回来叫她们同撤。
飞上海的时候,台长同行。我不懂得对台长殷勤,被顶头女主管微嗔。因为台长还未落座,我就安坐在自己位子上了。其实老台长朴实厚道,是老的技术型干部。他本人,对察言观色,唯马首是瞻的一套做派并未见得欣赏。倒是随行的人,把他当成了皇帝。
开会之中遇到的省台同行,多年之后巧遇在美国。后又专程访问我的小城,至今保存联系。而当我一个人深夜返回济南,在机场面对庞大行李,不好打搅单位接机,又不敢独自乘出租车时,灵机一动请求同机的济南老乡送我回家。历历在目。
这件小衣服,在我的路途上,留下的影子最多。第一本护照上的照片,就是它。第一次旅行到旧金山,在金门大桥照相,也有它。直到前年,来自南京的我最好的女友还问,你什么时候淘汰它?
去年病后,就淘汰了。旧的东西,再有感情,也要割舍。
前几天刚刚收进废物袋的,还有一件深红色隐藏格子图案的半截大衣。相比那个黑的,这件几乎崭新。因为北京的牌子,总有几分宽大。不配高跟鞋,就撑不起来。不那么随意,穿的机会就少了。
尽管如此,在我记忆里,还是有穿着它,走过文化西路,走过医学院校园,走过山东剧院门口,走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回歌舞剧院的印象。它灰色的毛领,简洁大方。面料挺括纯正,几颗银色雕花大扣,平添些许高贵气派。只是记不得是哪年买的了。电台时代?太早。电视时代?和谁?为什么去的北京?
衣服的领子背面,方方的嵌银丝的标签上,印的是“望族”。与它搭配的常常是真维斯的黑色棉布休闲裤和百利的低跟皮鞋。
抬眼看到,高高的衣架子上,挂的还有一件厚厚的皮毛一体的黄色夹克。它毛绒绒的里层贴身,光滑的一面朝外,是那些年流行的款式。它曾经是济南银座地下超市的待售品,是御过济南的寒,也御过雷诺的寒的皮装。初来美国的冬天里,没少穿了它。打工岁月中,餐馆里的姐姐妹妹,啧啧称赞。这不是我自己买的一件衣服,它与六楼有关。
并排挂在一起的,另外一件赭红色开衫毛衣,耀入眼帘。一个雨天场景随即在脑海浮现。某一年,十月一假期。绵绵细雨。哗哗的水声。湿漉漉的地面。泉城路上新造的贵和商厦,电动扶梯,精致的商品,是高消费的好去处。
那一件毛衣,彼时彼刻,安放在二楼楼梯转角处一个静雅的货架上。一眼看到它,立刻爱上。不是我犹豫。犹豫那价格。有什么关系?喜欢,就拿着吧。那时我不供房贷,不想出国,工作有优厚的待遇。生活,就是为了美丽。
彼人却迟疑。自由工作者,好比耕种自留地儿的农民,颗颗粒粒都是自己。记忆里那是头次共享休闲时光。此时忆起,那一片淅淅沥沥的雨水,依然打湿心底。这一件,是羊毛的。由于精良的质地,决定留着。
柜子里最深处,留着的,还有一条乳白色的薄纱长裙,一件柔软的黑色羊皮大衣。
迟早是要丢了的。生命的空间有限,旧的东西占满,新的就没有位置了。留一点点纪念,足矣。
衣裳,女人永远的话题。旧的,如朋友,如亲人。陪伴过你,亲近过你。新的,如花朵,如光明,愉悦着你,照耀着你。
有意思的是,现在城里两家商场,一个梅西,一个蒂乐思,都是我的喜爱。在我心里,一个犹如济南的银座,一个犹如贵和。常常坐着沉思的时候,恍惚。哪个是哪个?今夕何夕?
生活,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