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放学时,人流涌出校门。马爱芜捏着一张纸忧心忡忡地走在人流中,裘索从后面追上来一拍马爱芜的肩膀,马爱芜警觉地回头,看见裘索才松了口气说:干嘛不喊一声,这么突然袭击。
裘索热情地挽起她的手说:学生干部会取消了,我陪你去买菜吧。只有三天就放假了,多好啊。
马爱芜若有所思的说:我才不喜欢放假呢,有什么好,天天得见他们。
裘索:你到我家去住几天吧,我爸妈肯定欢迎。你可以跟你爸妈说是到我们家学电脑,你妈兴许就答应了呢。
马爱芜:她特地交代我别上你们家。
裘索:你妈?为什么?
马爱芜:我怎么知道?
裘索:你说过你是你妈的煞星,她嘴巴还没长开你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马爱芜:我说的是,她的屁股一撅,我就知道她要拉什么屎。
裘索笑道:说得那么恶心。
马爱芜:我天天在这种恶心的语言暴力中生活,所以一张嘴就喷粪。
裘索:你叔公走了吗?
马爱芜:明天走,今晚他们要大摆宴席,我还得多买点菜。
裘索:正好,有我帮你。
两个人在菜市场,马爱芜熟练地挑菜、讲价,看秤。买肉的时候,裘索跳出来说,小贩割的肥肉太多,欺负人,有情有理,两三个回合下来,小贩只得再加一块瘦肉。两人在市场外面分手,马爱芜独自回家。
马爱芜回到家,她默默地放下菜兜,然后往自己房间走去。吴国英和马敬业都在客厅正襟危坐,看见马爱芜低头试图躲过这种严厉的氛围,马敬业一拍桌子:不像话,这么大的人了,还去张教授的院子里偷葡萄吃,他夫人都告诉我了。
马爱芜做惊愕状:那是他们家的院子?那是公共场所吧。
吴国英:公共场所会自己长个葡萄架子出来?
马爱芜:他们在公家地上种的东西我们同院的人尝几个又怎么了?
马敬业又拍桌子:还敢顶嘴,偷了人家的葡萄,小偷,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我们当教授的没有这种孩子,让我的脸往哪儿搁?他夫人就把你叫小偷,你知道吗?写一封检讨,我交给张教授,保证不再有此类偷窃行为。现在就写,写好了我带你去他家登门赔罪。
马爱芜挑衅似的:我们好几个人一块儿呢,别人也写检讨吗?
马敬业:别人家管教不严我不负责,但是我们家是有家教的。古人说,养子不教如养猪也,养女不教,那也跟养驴子差不多了。
马爱芜白他一眼,没说话。吴国英说话了:姓张的那婆子也过分了,守着那点葡萄六亲不认,全院的孩子都让她告了。我看也就你吃她那一套,她才鼻涕眼泪地跟你掰活半天。回家拿自己的孩子陪她作秀,白糟践了马爱芜。
马敬业光火了:你怎么搞的,教育孩子你不配合,还说我的不是。这检讨写定了,不写不吃晚饭。
马爱芜把一张纸条往桌上一丢说道:写检讨算什么?我还不去上学了呢。一个体育生跟我耍流氓,我告老师,老师找他谈话,他现在说要打我,他还有一帮哥们儿呢。
吴国英:他怎么跟你耍流氓?
马爱芜:他要我晚上跟他去夜总会,说的可恶心了。
马敬业:你不去就不去,告什么老师啊?你看你现在惹出来这么一大堆事,我可告诉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是不会参与的。
吴国英:那你打算怎么办?
马爱芜:只有三天,三天我不去上学就是了。那么长的一个暑假,再说呗。还不是你们教的我疾恶如仇,别的女生还交男朋友呢,我连一句淫荡点的话都听不得。
吴国英:老马,这事得管。你去学校跟校长强调一下严重性。
马敬业往后缩:干吗要我去?那些十几岁的小流氓都不讲道理的,什么都敢干。
吴国英:不是去找他们,找校长。
马爱芜:那检讨还要写吗?
吴国英:哪有时间给那个婊子养的写检讨,摘菜做饭,叔公回来我们饭就上桌。
马敬业嘀咕:不写检讨,姓张的那儿我怎么交代?他到底是我的系主任,我都答应人家了。
吴国英不耐烦的说:你爱怎么交代怎么交代,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吧。打开水去。
晚饭时,马敬忠举杯对叔说:叔这身体能顶一个年轻人,在长城上爬的比我还快。我们祝叔老当益壮,长命百岁。
马春福摆手:哪里哪里,我心脏不好,老了。这次本来打算住久一点,可是要回去做一系列的心脏检查,不敢耽误。
大家举杯,一片声地:您老身体硬朗,底子好,您肯定长寿,美国医学发达一定能治好您的病。
热闹片刻,一片期待的沉默。马春福开口:你们辛苦了两个星期,敬业招待食宿,敬忠弄了车陪我到处跑,我很感激,你们给了我这一生最欠缺的亲情。虽然儿子找不到了,可是我找到了你们,你们不就是我的亲人吗?
大家一片声:是啊,是啊,叔,我们就是您的儿子。
马春福:我准备了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敬业家一万美金,敬忠家一万美金,请收好。
一片叔太客气之语。马春福又说:给晚辈,我也有点小玩意,爱芜一枚纯金戒指,晓宏一部照相机。
又是一片还不快谢之语。然后,大家又静默下来,期待性质的。众目睽睽之下,叔缓缓略带艰难地开口:这个孩子们的前途吗,我肯定会帮。我没有孩子,有的都死了,那你们的孩子就是我的孙辈。我决定答应你们,在美国为孩子的留学担保,付学费和生活费。但是我的力量有限,两个我恐怕做不到,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办呢?我决定帮那个学业上更有成效的,也就是说,马爱芜,马晓宏,你们谁能申请到美国的大学,而且有深造的潜力,叔公就为你们中的这个去美国铺平道路。你们说公平吗?
马敬业连连点头:公平,公平。
马敬忠把筷子放下说:一切都凭叔拿主意。
吴国英:这个深造的潜力怎么评呢?
于是真:当然是叔来评。
马春福:这个嘛,还真得到时候由我说了算。我要是老糊涂了,也有办法,你们同时申请美国院校,谁的录取条件好,比如英文准备课程越短越好,谁就能得到我的帮助。我这次一回去就为你们开一个账户,往里面存钱。即使我有个三长两短,遗嘱里也会说的清楚,律师将来照办。
于是真:叔真是细致人,办事让人没得挑。可是啊,叔会长长远远,健健康康地活着,直到孙辈也有他们的孩子。那时,您看着才高兴呢。
吴国英对马敬业悄声说:她前后知道500年是不是呀?
马敬业:你干嘛老找她的茬?
第二天,马敬业夫妻从机场送完飞机回到家,夫妻二人一屁股坐下,只穿着背心裤衩。吴国英说:累死了,这两个星期,好不容易把个祖宗送走了。
马敬业:只要家里来个人,你就是这态度,叔来了,你还是这样。
吴国英瞪了眼睛:我就是讨厌人来人往的,没完没了地找事儿。你喜欢又没看见你做,你伺候你叔一顿饭啊。
马敬业站起来:你也就配做个孤家寡人。吃了枪药似的,叔才刚走,我看你是这些天不好意思骂人憋的。
吴国英:我还纳闷呢,叔怎么只能在两个孩子中挑一个培养。敢情你兄弟还真的求叔培养了。拉小提琴算什么学问?成绩差得要命,呆头呆脑,让那妈调教得男不男女不女。我敢打赌,有这种妈,马晓宏肯定性无能。
马敬业:你说什么呀?人家才那么点孩子。
吴国英:孩子?我爸17岁都有孩子了。
马敬业:说正经的,人家搞音乐的,文化要求不高啊,马爱芜成绩迄今为止差强人意,搞不好还输在他手里了。
吴国英:听叔说的那个意思,英语程度很重要,先在英语培训班里耗一年,得花多少钱啊,叔不会干的。
马敬业:马晓宏英语怎么样?
吴国英:不知道,数学奇差,你知道他考什么成绩吗?个位数。
马敬业哈哈大笑:蠢才,蠢才啊。
马爱芜从房间出来上厕所,没理他们俩个,直奔厕所而去。两人相对一看,马敬业说:她怎么没上学?
吴国英一拍脑门:你赶快陪她去一趟学校,找到校长,把纸条交给他,不开除那小子才怪呢。
马敬业:算了吧,那小子要开除了更麻烦。惹急了他,他又不是不知道马爱芜在哪里上学,要打她就更不怕谁了,谁还管他呀?
吴国英沉吟一阵子:那就私了。叫马爱芜把那人指给你,你去跟他说几句厉害的,叫他滚远点。
马敬业:还是你去吧,我今天下午单位还有点事儿。
吴国英:你不敢去就承认,别扯单位。
马爱芜走到客厅中间:你们都别去,我自己处理。
吴国英:怎么处理?当逃兵,做缩头乌龟,就盼着没事了。
马爱芜:你们去,也解决不了问题,还给我丢脸。
吴国英:我们给你丢脸?
马爱芜:就你们处理问题的方式,特生硬,别人都不吃这一套,还弄得我跟你们似的,同学关系处理不好。
吴国英:马爱芜,跟这种同学,你不要跟他处理关系,你们将来不在一个层面上,他是小混混,你要成为知识分子的。
马爱芜突然发起狠来:知识分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是考不上大学就死路一条。
马敬业抬起手来嚷嚷:知识分子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考不上大学,将来扫大街,我还做我的教授,我没什么面子可丢的。
马爱芜不敢正视父母,歪着头说:可人家爸爸是台长,大学不用考,送到成教部混一年,就成了记者主持人风风光光的。将来谁混得好,明明白白的,人家才不当混混呢。爸爸有权比什么都有用。
马敬业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倒说我了,我光明正大靠自己本事吃饭,还不如那些滥用职权的人吗?
马爱芜小声说:你要有权滥用就好了。
马敬业刚要发火,吴国英说:所有的父母都有权有钱吗?你能住在北京,大学校园里的三居室,多少人梦寐以求。如今还冒出来一个叔公,只要你努力,就能去美国留学。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马爱芜无言以对。吴国英说:穿好衣服,我陪你去找那小子。
马爱芜进屋,马敬业说:你别太冲,别得罪那种人。
吴国英推开他:去去去,你们马家没男人了。
马敬业哼哼:骂我,还骂我全族。
马敬忠夫妇也回到家,马敬忠坐下:把我给累的,好久没这么累过了,打牌打几个通宵也没怎么的呀。上年纪了,可这老头还真行,能折腾。
于是真给他捶腿,马敬业把她揽入怀中,夫妻亲密一阵。于是真说:果然不出我所料,吴国英也跟叔提了要求,这回就有一番恶斗了。
马敬忠:不能恶斗,咱们一定要竞争的高风亮节,让叔喜欢,一喜欢,连房产一起留给晓宏都是情理中的事。晓宏最近成绩怎么样?
于是真垂着眼皮:数学还是老大难,没及格。
马敬忠:多少分是没及格?
于是真畏缩地:上上次吗,还是有20多分,这次就差点。
马敬忠:好家伙,能比20多分还差,多少分,你得说实话。
于是真:你保证不能把他打坏了,这次就别打了。
马敬忠摇头:好,这次我不打。告诉我实话。
于是真:只得了6分。
马敬忠一拍大腿站起来:我操,你这妈怎么当的?老说有进步,护着儿子,糊弄老子,是不是?只有一年时间了,我原来还估摸着考不考得上大学,现在看,根本没戏。就算我们做美国梦,成绩太差,美国梦怎么做?不要说还有个马爱芜在旁边搁着,就算是没有马爱芜,就这成绩,你也不可能护着他进美国呀。
于是真为难的说:道理都明白,可是你我都不懂,孩子又没这根经,你让他怎么弄上去啊?
马敬忠:还有英语,你听老爷子的口气了,语言上不能耽误太长,必须尽快过语言关,他省钱啊。晓宏英语怎么样?
于是真:在学校里考着还凑合,能及格,考托福我就没底了。
马敬忠:这一年,晓宏的生活你管,练琴和学习归我管,该打该骂,我自有分寸,你别搅我的局。我知道你疼儿子,儿子毕竟是儿子,他得有出息,给家里挣钱争脸。我管他,是为了他多一点男人味道。我以前管少了,这一年一定补上。
于是真:你怎么补?往年打麻将打牌连电话都不接,儿子打吊针打了半夜你才来。你当年怎么跟我保证的?生儿子你带。
马敬忠抱住于是真:别提当年了,年轻时都犯糊涂。咱们这个家都靠你了,吃的穿的,不花多少钱也弄得精致,不像那一家子,工资比咱们高,都不像在过日子,图个啥?还精神生活呢。
于是真:不提他们,你只说你打算怎么管儿子的学习?
马敬忠:我看得请家教。老爷子给咱们留的钱都花在儿身上。
于是真:这就对了,这一年不许出去打麻将,咱们没钱也没时间,好吗?
马敬忠:好,在家陪你和儿子。
两人热烈拥抱当中,马敬忠眼睛一亮:副团长的儿子今年也考大学,听说有保送名额,不用考高考,只要家长能联系到愿意接收的大学。躲过高考是最要紧的。咱们请客送礼的本事不缺,大学这边疏通接收,中学那边疏通成绩单。晓宏要是能拿到大学录取,读一年,还愁去不了美国?
于是真疑惑地:哪儿那么容易就保送啊?都是尖子生才保送呢。
马敬忠想着主意:嗯,事在人为,特长生呢?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